事已至此,繁星自然已經沒什麼話想對他說,便低着頭沉默。
倒是林準易在等了一會兒後很是沉不住氣,支開表姐本就是想獲得一點跟她獨處的時間。
所以他開了口:“什麼時候的事?”
繁星假裝沒聽到,也不吭聲。
“這次不是他主動騷擾你吧?”他的內心被她的態度搞得波濤洶涌,卻偏偏還得維持着表面上的平靜,因爲那兩個人很快就會回來,他不想被任何人識破自己不冷靜的一面。這個做法何其艱難?他的聲音甚至在顫抖:“你是不是應該對我說點什麼?”
顯然,他一下就把之前乖乖仔的事搞清楚了,畢竟他這麼聰明,可以被矇蔽一時,但只要一露破綻,他就立刻會發現真相。
繁星直視他,問:“是你女朋友告訴你的,對吧?”
林準易沒說話,但他徹底被她企圖轉移話題的態度激怒了,開始朝她走來。
繁星連連後退,終於退到了柵欄邊,他還在往前,她忍無可忍,一邊伸手推他一邊說:“別過來!”
他攥住了她的手腕,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目光流露出憤怒。
手腕上傳來的疼痛惹惱了繁星,令她不那麼怕了。算了吧,他都發現了,這也不見得是壞事,這至少讓他很痛苦。繁星揚起了臉,看着他的眼睛,說:“首先,請你不要在這裡失控,這裡是公共場所,除非你不怕被一直崇拜你的小學弟看不起。”
林準易沒說話,這不是他想聽到的話。
“然後,之所以這樣騙你是因爲你不止強迫我,還弄傷我,我不想被你碰,可是我阻止不了你,只好騙你了。我從來沒有對你動過心,每分每秒都在厭惡你,只要一想到你,我就恐懼、就心煩得睡不着覺,直到現在都是。”這些全部都是實話,如果不是今天,她是不會說的,因爲說話代表着透露信息,話說得越多信息就透露得越多,心思就越容易被看透,越容易被拿捏住,可人總有忍不住的時候,“我知道你很希望繼承你爸爸的事業,而且他的地位已經是最高,想要繼續上升唯有跟繁家聯姻,進入繁家,你想跟我在一起至少有八成原因是這個。可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我是我爸爸不要的女兒,繁家的一切都與我無關。娶了我一點用都沒有,只會不停地被我背叛,更不會過得快樂。”
林準易一直都知道繁星不是個軟弱的人,但他沒想到她會這麼厲害,厲害得讓他反而有些軟弱。
他鬆了手,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其實他想解釋,說他的確想繼承父親的事業,但那是因爲這樣做會使他父母開心。他們兩個,尤其是他母親,他不想讓她不開心,她的情緒總是很糟糕,又有着近乎病態的控制慾,每當她不開心時,他就要有麻煩了。
他想跟她在一起,跟這些並沒有什麼關係。
最近,他也在想自己將來到底要做什麼,但他已經不知道,這個問題他察覺得太晚了,以至於除了這條既定的道路,他並不知自己喜歡或擅長做什麼。其實,他有在思考自己或許早已被富有心機地框在了一個既定的模具裡,就如聖誕節時烤制的薑餅人那樣。林準易還有個弟弟,他很依賴林準易,而且對他崇拜得近乎虔誠。弟弟做着自己喜歡的事,每當他眉飛色舞地對林準易講起自己的興趣,眼裡的光芒與繁星當初對他提起她想做幼兒園老師時如出一轍。每當這時,林準易便會覺得自己內心空洞,也不知爲何,明明他如此會交際,擁有這麼多朋友,卻如此寂寞。
林準易知道,繁星是不會願意聽他說這些的,她沒興趣瞭解他的內心。而且他並不是個感性的人,無法將這些複雜的事用簡單明瞭的語言描繪清楚。
幸好,張同學跑回來了。
他把冰激凌遞給繁星時,發現了她泛紅的手腕,忙問:“你的手怎麼啦?”他扭頭看向第一嫌疑人林準易。
“是我剛剛走路不穩,跌倒就要撞到欄杆上,林準易情急之下抓了我一下。”繁星指着最近的欄杆胡編亂造道。
“這條欄杆?”張同學問。
“對,怎麼了?”
“哈哈哈……”他爆發出一陣大笑。
繁星不禁皺起眉頭,“怎麼啦?”
“你是想親這頭驢嗎?”張同學捂着肚子,指着欄杆旁伸出的驢嘴:“你爲什麼會撞上去啊!”
繁星被他氣到了,“沒錯,我就是想親這頭驢,怎樣?”
“不怎樣。”張同學見她生氣,連忙把笑強忍住,上前去摟住她的肩膀說:“別生氣嘛,公主殿下,你不要親驢,親我好了。”
繁星倒是願意親,但餘光看到林準易的表情不太好,心想殺人不過頭點地,還是算了。便推開張同學,說:“你笑我,不想親。”
張同學又笑鬧了一會兒,便被她揭過去了。
從動物園出來時天色已晚,林準易對錶姐說:“我累了,想回去了。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家?”
“說好一起去我家的呀。”表姐問:“在我家休息不行嗎?”
張同學笑着說:“到你家怎麼休息,你還不得吃了他?”
表姐白了他一眼,道:“你只顧吃掉你的小美女就夠了。”
繁星說:“我也覺得很累,想回去了。”
“喂,”張同學不樂意了,拉住繁星說:“現在才幾點?你難得才被批准晚上在外面留宿。”
“但是我累了。”繁星拉開他的手,說:“我要回家去了。”
張同學撓頭嘀咕:“怎麼突然生氣了……”
繁星倒是沒有生氣,只是因爲見過林準易便沒心情再跟張同學去玩。
之後林準易叫車來,繁星也就跟他一同上了車,一路無言。
第二天一早,林準易來跟繁爺爺打招呼,同時道別,此時繁星還沒起牀。
接下來的好一段日子裡,林準易別說回來,連一通電話也沒有給繁星打過。
繁星忐忑了好一陣子後,就在她以爲林準易已經決定跟她結束這種畸形關係時,麻煩就來了。
繁星始終堅持張同學的事與林準易脫不了干係,雖然無人相信,而她也並沒有找林準易去質問,因爲她沒有證據。
那段時間阿昌伯伯去世,林準易全無準備,緊接着媽媽又突然自殺,其實對於這個,林準易反而是有準備的。媽媽的精神問題已經很嚴重,弟弟也有告訴他,說家裡來過醫生。
然而在見到屍體的那一刻,他的心裡還是被震了一下。
後來連弟弟也出事了,一夜之間,家裡最親的只剩爺爺了。
那時繁家也狀況連連,一副就要倒臺的架勢,繁家的人忙着討好他,輕而易舉就把繁星當成條件塞給了他。與此同時,繁家有如磐石一般堅實的內部結構已經開始鬆動,很多人聯繫林準易,因爲他們想趁着繁家還沒倒而離開單幹,他們需要一個藉口。
林準易沒有走,因爲他知道,如果是父親,一定不會走。
父親走得突然,而在他去世的前不久,還專程提醒林準易假期一定要回來。
林準易回來的第二天,父親便高高興興地回來了,告訴林準易:“爸爸已經幫你說成了。”
“什麼?”林準易很茫然。
“我知道你一直喜歡星星小姐。”他說:“他們答應先讓你們相處了,以前總覺得你們兩個的年紀都小,太早談這件事不合適。沒想到星星小姐她……她那個同學真是可惡。她真是太單純了。”
林準易詫異極了:“現在提這種事合適嗎?”
“怎麼不合適?現在她身上有了案子,不能再去學校,被迫待在家裡,你可以去幫她補習。”林媽媽說:“現在她剛剛被騙,心裡正是脆弱的時候,你比較容易介入。而且現在繁家畢竟比較需要我們,也正是談事情的好時機。前年你爲了保護她甚至中了一槍,總不可能是因爲她是大小姐吧?”
林準易心想,他肯定無法介入。
本來繁先生就不反對林準易跟繁星在一起,如今繁星的條件大不如前,繁老先生思想老派,也支持他。如今繁太太做主,她也沒有意見,這件事,就相當於板上釘釘。
但林準易知道,繁星是不會被他介入的,因爲她瞭解他,雖然她沒有來找他對峙。
其實,林準易並沒有想讓繁星殺人,他以爲她即便是想殺誰,也會像上次那樣做一個漂亮的局,誰知她真的做了那種蠢事。
這成功讓她跟姓張的分了手,也發覺那真的是個全方位無死角的人渣,可她這次的行爲讓林準易明白了,她愛那個人渣,比恨他還要多。
繁太太請他們去見面,因爲她還沒有見過林準易。
這是出事後,林準易第一次見繁星,她坐在繁太太身旁,看上去又長大了一些,臉變得更窄,雙眼無神,被裙子卡住的腰身比他的記憶裡至少細了一圈。
她沉悶地坐着,沉默地看着他,就像真的跟他並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