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樓時,聽到窗外淅瀝瀝的雨聲,眼睛雖然不能看到東西,卻對光線有感覺,今天早晨格外暗淡,看來天氣陰得很厲害。
我和念念下樓時,吸塵器以及廚房抽油煙機等玩意兒正響,念念一進廚房便說:“咦,爸爸呢?”
她鬆了我的手在一樓跑了一圈,我只聽她“呀”了一聲,便傳來推拉門的滑動聲。
我知道客廳裡有一扇門連接着露臺,露臺是全玻璃的,可以直接看到花園。
我想她是從那邊出去了,也扶着牆壁慢慢地往過走,一邊記住這裡的裝潢,走到客廳時,感覺有腳步聲過來,熟悉的臂膀摟住了我,說:“早啊。”他愉快地說:“跟我來。”
我被他扶着出了客廳,進了露臺,依照他的意思蹲下。他拉着我的手,示意我去摸,我觸手摸到了一個溼漉漉滑溜溜的東西,不禁嚇了一跳,打了個哆嗦。
繁音的聲音便傳來:“別怕,只是小狗。”
“小狗?”我問:“哪來的?”
“外面撿的。”繁音說:“有項圈,但沒有牌子,淋得很可憐,不過看着挺乾淨,不像沒主人的,等雨停了我就送到寵物醫院去。”
“好。”知道是狗我就放心了,伸手過去摸了摸,念念正拿着毛巾幫它擦乾,它可能是因爲太冷或太恐懼,並沒有像一般的狗那樣甩毛,只是不停地打着抖。
我們三個一起把小狗擦乾後,便給了一些吃的,介於不能確定它是否不衛生,便給了一些食物和水便把它留在露臺上。接着我們去吃早餐,看樣子繁音一早就起來置辦早餐,餐桌上有四個涼拌的小菜,以及一碗熱熱的餛飩。飲料還有果汁酸奶,水果也有一些。
我吃着餛飩,問:“你一早到哪裡買的?”
“我包的。”繁音的語氣有點得意:“像買的?”
“像。”我說:“很辛苦吧?”
“不辛苦。”聽得出,繁音今天一早算是想通了,語氣笑眯眯的,不再作死。
我們閒聊了一會兒小狗,繁音說:“我預約了醫院,運氣不錯,下午就可以去。”不等我說話,又道:“是公立的。而且不止是看你的眼睛,也看看我的傷,咱們的身份有保險,別擔心。”
我忙問:“是內臟不舒服嗎?”
“不是,是想檢查一下外傷,震傷只難受了一天。”
我說:“那也檢查一下。”我擔心他要強騙我。
“放心。”他笑着說:“我很愛惜自己的。”
我說:“這得等念念給我讀了檢查報告才知道。”
他笑得很無奈:“你幹嘛連這種事也不信我?”
“不是不信,是怕你逞能。”我說。
“那你放心,我不可能逞能,身體太難受時,我的意志力就會被削弱,他會趁機出來告訴你說他病了,需要救他。”他說。
“嗯。”
此時,念念聽我倆的對話無聊得很,插嘴說她要去看狗狗。狗狗只是普通的小型犬,摸着也溫順,繁音也說它看起來不超過四個月,還是個寶寶。念念從小就跟許多德牧幼崽一起玩,對狗並不陌生,我們便由她去了。
念念一走,繁音便說:“我早晨跟他談了。”
“怎麼談得?”我說:“用紙筆?”
“對。”
“那我又看不到。”我說:“我得讓念念給我念念。”
“別,主要是錄音太像個變態了。”繁音說:“我把大致內容告訴你,念念現在還有點覺得我們是鬧着玩,不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也對……
而且想到繁音對着錄音筆用兩種語氣自言自語地對話,我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我說:“那你說,你們怎麼談得?”
“其實沒怎麼談,”他說:“我把情況告訴他,告訴他,我現在不准他出現,只要他出現,我就跟他同歸於盡。他說他沒問題。”
“哦。”
他的語氣微妙起來:“你不捨得?”
“不是。”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不能讓念念跟他相處……也不想讓他跟你相處。”
我說:“你別多想。”
“你昨天吃我醋時還振振有詞。”他開始不悅:“現在的樣子真心虛。”
“那天他幫我擋了子彈,”我說:“我還沒謝他。”
“我也擋過。”他不忿地說:“別忘了你的眼睛。”
我不由笑了,問:“吃醋的感覺如何?”
“挺不錯的。”他沒有入我的圈套。
“那你繼續吃吃怎麼樣?”我壞笑着問。
他沒答,隨後我的嘴裡多了樣東西,似乎是勺子。
我下意識地用嘴一抿——是醋!
繁音哈哈大笑,我皺着眉頭用我看不到東西的眼睛使勁地“瞪”他,最後他湊過來在我的嘴巴上親了親,並舔了舔上面的酸味,用以示好,這個話題也總算戛然而止。
去醫院的路上,車載電臺裡放着歡快的英文歌曲,念念坐在後排跟着唱,唱得難聽極了,我倆也只有忍着。大約是因爲她奶聲奶氣的聲音,我忽然就開始想念茵茵。她和念念不一樣,念念個性好強,會爭搶,以前我去看她,她不管高興還是不高興,都表現得明瞭。茵茵就不同了,她是典型的“啞巴孩子”,我倆最後的相處只是飛機上那一會兒,她既不表現得十分想我,也沒有十分冷漠,似乎我在與不在都不重要。
我總覺得,念念無論長相還是性格,都像繁音多一些,茵茵才比較像我。雖然兩個孩子過得都比較不好,但茵茵更爲不好些。事到如今,我也不知在我養父身邊比較幸福,還是在我們身邊,畢竟我養父能給她最好的物質,卻沒有親人,而我們只能頂着假身份,居無定所,四處逃躥。
檢查耗時不會太久,但排隊花了很多時間。念念沒有耐性也就罷了,繁音也焦慮不安,一會兒說要喝水,一會兒說要透氣,最後打算偷溜,被我逮住,他解釋說:“我去抽支菸。”
“什麼時候買的煙?”
“還沒買。”
“在這裡!”念念叫了一聲,然後把一樣東西塞進我手裡。
我一摸就知道,是煙盒,還未開封。
繁音不悅道:“你學會偷東西了!”
“今天情況特殊,這是立功表現。”我說:“不是不抽菸了嗎?爲什麼又要抽?”
“隊伍太長了,我困死了,又不准我喝咖啡。”繁音萎靡地說。
我就想不通了,“你以前沒埋伏過?”我是說埋伏殺人,這話不好在公共場合說太大聲。
“埋伏過。”
“埋伏過多久?”
“最長三天兩夜。”
“那你耐心應該不錯呀。”
“那不一樣。”繁音懶懶地說:“我寧可埋伏三天也好過在這裡乾等。”
“爲什麼呀?”
“人太多了。”他說:“我總忍不住出冷汗。”
關於這點,我也知道,便摟住他的手臂,柔聲說:“別怕,沒事的。這裡畢竟是李家的地盤,懷信既然託他照顧咱們,那安全問題就不用擔心。”
“我知道。”他苦笑了一聲,說:“我只是不習慣而已。”
或許這就如同突然把一隻充滿野性的、原本在草原上馳騁的獅子鎖進籠子裡一樣,那獅子鐵定也會非常焦慮。
想到這個,我便忍不住心疼起他來,摸出那盒煙說:“我會數的,只准抽一支。”
繁音說:“不要,我自己扛得住。”
“真的扛得住?”
“呃……”他有幾分猶豫。
我塞給他,重複強調:“只准一支。”
他拿走煙盒,站起了身,忽然俯身過來在我臉上親了一下,說:“謝謝,”又壞笑:“笨蛋老婆。”
等我反應過來,這傢伙已經跑了。
外傷的結果很快就出來,說是沒問題,癒合得不錯,其他的則要等醫院通知我們。出來後,我纔想起頂重要的事:“醫生會不會根據咱們的傷勢報警啊?”
“我早晨預約之前,先聯絡了李小姐。”
“李暖暖?”
“對。”繁音說:“忘了麼?上次她說一切都可以找她。”
我不記得有這話了,又問:“那孩子怎麼樣了?”
“不知道。”繁音說:“她沒主動說。”
“哦。”
“她希望你給她去個電話,說……關於你讓她辦的事的。”
我讓她辦的事?我們之間已經沒有合作了,最近的就是蒲萄。
我在心裡捉摸着,繁音已經看透了我:“是蒲萄吧?”
“嗯。”
他不再說話了。
回家後,繁音煮飯,念念玩小狗,我去打電話。
李暖暖的電話很快便接通,我自報家門後,問她事情,她回答說:“其實不是我,而是孟先生。他說,孩子是個男孩,問你接下來想怎麼安排?”
算算時間,蒲萄現在要有四個月了。
我說:“這件事已經不該問我了。”
“他說這件事還在他手裡。”她說:“沒有告訴蘇先生。”
我沒說話,心裡開始盤算:蒲藍最近之所以如此囂張,主要是因爲繁音倒臺,同時他蒲萄也倒臺,而他吸納了蒲萄的全部生意,這纔有了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