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有成坐在車裡,用力往前探着身子,一張胖乎乎的臉幾乎貼到了玻璃上,還故意搖頭晃腦,唯恐外頭的人看不到。
李所長知道,他這是藉機玩一把狐假虎威的把式。
但不管怎麼着,只要能保證村子的安寧就成。
他按照馬有成的意思,在村裡轉悠了一圈,直到大街小巷的都站滿了人,才笑着問:“這下過癮了吧?”
馬有成笑着說:“我估摸着,桃林峪半年之內太平了。”
李所長說:“那些瞧熱鬧的人會不會以爲我是來抓你的?”
“你以爲我們村的人都沒見過世面,抓人的都帶着鐵籠子,這種車裡只坐領導。”
“看不出,你還蠻有經驗的。”
馬有成拍着胸脯吹牛皮:“不要小瞧老馬,咱是走南闖北的人,多大的動靜沒聽過?多美的風景沒見過?”
“好了……好了,天都被你吹破了,還是趕緊去值班吧。”李所長說着,猛打一把方向,朝着水庫奔去。
到了水庫管理所,警車開進了大院裡,停了下來。
王香草打開門下了車,這才知道,天又開始下雨了。
下的的是毛毛雨,細如牛毛,飄飄灑灑。
雨絲落在臉上,柔柔的,癢癢的。
那間辦公室兼宿舍的房子門敞着,馬有成衝着裡面喊:“老蔣……老蔣,蔣老兄,你在幹嘛呢?”
聽不見迴應,再喊一聲那個:“還不出來迎接客人!”
仍然沒人應聲,馬有成嘰咕道:“這個老傢伙,睡着了不成?”
三個人依次進了屋,果然不見蔣倉囤在裡面。
“老蔣……老蔣,你在嗎?”馬有成邊喊邊走進了裡屋,只見蔣倉囤蜷縮在炕尾的角落裡,身上蓋牀薄被子,抖成一團。
蔣倉囤望了馬有成一眼,嘴脣翕動着,卻說不出話來。
“老蔣呀,你這是咋了?”馬有成走過去,攙起他的胳膊,溫和地問道。
蔣倉囤臉色慌亂,語無倫次地說:“村長……村長,別……別……,我都……都已經照着你說的去辦了。”
馬有成這才幡然醒悟,原來他看見一輛警車開進了院子,以爲是警察來抓他了。
“老蔣啊老蔣,你想哪兒去了?我們這不是來防汛值班嘛,順便再找你玩一玩?”
老蔣頭似乎不相信馬有成的話,問:“防汛還需要警察嗎?”
“那當然了,天下的事情都歸警察管!”馬有成回頭望一眼李所長,對着蔣倉囤介紹說,“這位是鎮派出所的所長,他姓李。”
見蔣倉囤看都沒敢看李所長一眼,馬有成躬下腰,小聲說,“你緊張個啥呀?那個事兒已經擺平了,連姚桂花自己都承認自己喝醉了,啥也不記得了,起來,趕緊起來。”
蔣倉囤哭喪着臉,求證道:“你說的是真的?”
“我騙你幹啥?”馬有成拍了拍蔣倉囤的肩膀,說,“老蔣啊老蔣,我見過膽小的,可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麼膽小的,起來吧,弄點小菜一起喝酒了。”
看上去蔣倉囤還是半信半疑,他擦下炕,着地時身子一軟,差點摔倒。
馬有成攙住他,一起去了外屋,對着已經坐在沙發上的李所長說:“防汛的非常時期,就不該讓老蔣一個人值班,瞧把人家給累的,腿都發軟了。”
李所長瞄一眼蔣倉囤,見只是個乾巴的小老頭,不屑地說:“這麼重要的工作,咋就派他來值守呢?也太不負責人了吧!”
王香草偷偷踩了一下李所長的腳,嘴上卻說:“這荒山野嶺的,要啥沒啥,年輕人誰肯來呀?也只有上點歲數的人能蹲得住,責任心也強,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李所長。”
說完,朝着李所長眨巴了眨巴眼。
李所長有點兒蒙圈,他搞不懂王香草這又是踩腳,又是遞眼色的究竟是個啥意思。
又不便開口問,只得點頭附和着:“是啊……是啊,你說得有道理。”
馬有成指着李所長向蔣倉囤介紹道:“這位警察同志是派出所的李所長,他比你小不少,你可以直接喊他李老弟。”
蔣倉囤眼神躲躲閃閃,不敢直視李所長,慌里慌張地說:“不行……不行,人家是所長,咋好兄弟相稱呢?使不得……使不得……”
李所長一臉漠然,在馬有成臉上掃了一眼。
那意思很明顯,一個乾巴老頭,稱啥兄?道啥弟呀?
馬有成又對着李所長解釋起了蔣倉囤,說這位是縣水利局派來的水官員,姓蔣,人不錯,很實在。
“哦。”李所長應一聲,扭過臉去跟王香草聊了起來。
馬有成心知肚明,知道李所長壓根兒就沒把蔣倉囤放在眼裡,甚至都不屑意看一眼。
而蔣倉囤呢,因爲上次酒後跟姚桂花那事兒,心裡正怕得要死。
再加上年輕時候犯過事,蹲過好幾年大牢,對穿警服的人從骨子敬畏,甚至是害怕,所以才顯得心魂不寧,六神無主。
馬有成本想把眼前這個乾巴老頭跟蔣縣長的關係告訴李所長,卻又覺得太直接了沒意思,缺少戲劇。
倒不如藉着這個機會,考量一下李大所長的人品人格,看他究竟有多市儈,多勢力。
於是,就對着蔣倉囤說:“車裡有很多好吃好喝的,是李所長買來的,老蔣你去拿進屋,該炒的炒,該燉的燉,然後弄到桌上來,咱們一起喝酒。”
“好……好……”蔣倉囤連聲應着。
他不敢怠慢,快步走進了院子,從車裡拿出了大包小包的。
馬有成走出去,幫他提起了一個袋子,小聲囑咐道:“老蔣你用不着顧慮啥,把以前的事情都抹掉了,你現在是水利局的正式工作人員,把腰桿子抻直了,該幹啥幹啥,用不着躲躲閃閃的。”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老蔣頭答應着,又隨口說道,“馬村長,你是好人,大好人。”
馬有成心頭一暖,看來蔣倉囤已經對自己產生了信任,並且有了好感,這就是自己想要的開端。
接下來,就可以跟他進一步交往了,可以利用他的關係,直接接近他弟弟蔣縣長,那樣的話,自己也算是有了堅實靠山的人了。
他突然想起了王香草想幫着他找老伴的事情,邊走邊隨口問道:“老蔣,你想不想找個女人一起過日子?”
蔣倉囤直搖頭,說:“不行……不行,你看看我這個樣子,找個女人有啥用呢?”
馬有成說:“別說沒用,我又不是沒見識過,你還年輕着呢。”
一聽這話,蔣倉囤着慌了,難爲情地說村長,你就別提那檔子事了。
“好……好,不提了……不提了。我的意思是找個女人陪你說說話,做做伴,,給你做點飯啥的。往後年齡大了,萬一有個小病小災的,總該有個在身邊照顧吧,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蔣倉囤嘆息一聲,說先不說這個了,趕緊進屋弄吃的吧。
馬有成承諾道:“這事兒包在我身上了,等閒下來,你好好琢磨琢磨,打算找個啥樣的,年齡啊,長相啊,儘管告訴我,我回去後就着手給你物色。”
“算了……算了,以後再說吧。”蔣倉囤緊腳進了屋。
蔣倉囤手腳倒也利索,轉眼的工夫就把李所長帶來的菜餚裝進了盤子裡,還動手炒了四個熱菜,端上來,擺了滿滿一大桌。
馬有成對着仍在忙忙活活的蔣倉囤說:“老蔣,就這樣吧,菜已經夠多了,過來一起吃。”
蔣倉囤說我不着急,我拿瓶酒出來。
“不用了,李所長這不是帶來了嘛,喝這個就成了。”
蔣倉囤說:“我一個人不喝酒,放在那兒礙手礙腳的,你們難得來一趟,一起喝了吧。”
李所長瞄一眼蔣倉囤微駝的背影,小聲說:“他能有啥好酒呀?估計下不了口。”
馬有成抿嘴一笑,沒有接話。
“你笑啥?”李所長問。
馬有成說:“我不知道在李大所長眼裡啥才稱得上是好酒。”
李所長扯了扯嘴角,說:“不信等着瞧,他拿出來的充其量是二鍋頭。”
馬有成面色平靜,笑而不語。
很快,蔣倉囤就從裡屋走了出來,懷裡抱着兩瓶酒。
他把酒小心翼翼放到了桌上,說先喝着,不夠再拿。
李所長打眼一看,兩眼頓時直成了一條線。
哇靠!
一瓶是茅臺,一瓶是五糧液。
馬有成面帶微笑,拿眼瞪着李所長,眉梢微微一挑。
這一挑,可謂是意味深長。
李所長擡頭望着蔣倉囤,問道:“老蔣,這酒是你買的?”
蔣倉囤搖搖頭,說不是。
“那是哪裡來的,不會是……”
“不是……不是……”馬有成打斷了李所長,他唯恐李所長說出那句帶有職業特點的話。
那樣以來,可就刺激到蔣倉囤了。
李所長扭頭問起了馬有成:“你的意思是這酒是老蔣自己買的了?”
不等馬有成說啥,蔣倉囤滿臉惶遽,支支吾吾地應道:“不是……不是,不是我自己買的。”
“不是你自己買的,那是從哪裡弄來的?這種酒可不是一般人能消費得起的。”
蔣倉囤說:“我也不知道這酒值多少錢,很貴嗎?”
李所長說:“可是很貴,貴得邪乎,要是正品貨的話,怕是會你一個月的工資都不夠。”
說完,又補一句:“想不到你老蔣還是個大財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