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完所有的樓梯後,我的腿都軟了。青年男人等了我一會兒,見我爬上來了,他擡步又往前走。我喘了一口氣,顫着腿跟了上去。
二樓的地道是全水泥澆灌的,我穿着平底鞋走得無聲無息的,青年男人大約覺得不對勁,他猛地扭頭看我,見我還在才鬆了一口氣。這回他讓到旁邊,讓我走在了前面。
順着水泥走道一直往前走,拐了一道彎,再往裡已經是死角了。我看了一下,原來有門和牆體是一個色,隱在牆上。
青年男人走到門邊敲了敲,門從裡面拉開,很笨重的吱呀聲。
隨之大門開啓,我看到了一個可怕的世界。在這個可怕的世界裡放着許多的小集裝箱,類似那種膠囊屋大小,我估摸着得有四五十個集裝箱,集裝箱都有鐵條焊着。視線範圍內有差不多一半的裡面都裝着人,那些人看起來目光呆滯,可能餵過藥,也可能在裡面呆久了精神就差了。
我站在門口,這裡和我來之前的想像完全不符,我沒想過這種場景。我害怕在集裝箱裡看到韋御風,這太可怕了,可怕得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
有腳步聲傳來,我轉頭,有人從集裝箱後面走出來了。
“采采。”劉麥微笑着,“小徐,給采采搬椅子。”
有人應聲,然後搬了張凳子給我。我呆呆地看着她,爲什麼是她?怎麼是她?
“來了。”她朝我走來。
“韋御風呢?”我輕聲問。
劉麥指着後面的集裝箱:“他才睡一會兒,先不驚醒他吧,好嗎?”她語氣很溫和,就像在這裡見面很正常一般。
“爲什麼是你?”我又問。
她笑了一下:“嗯,是我,也不止我。”
“你喊我來,希望我給你什麼?”我再問。
“不急。”她走到了我面前,“我把大家都請來了,大家坐下來聊一聊,有冤伸冤,有仇報仇,別再沒完沒了的搞那些陰謀詭計,太累了,你說是不是?”
我點頭:“都有誰?”
她神秘一笑:“你先坐,他們也應該到了。很快你們就能見面。”
“這些人爲什麼會被關在這裡?”我可能因爲她語氣很好,忍不住指着集裝箱問。
她訝然的神色:“做實驗啊,不然,你以爲有些救命的藥爲什麼能那麼快進入臨牀使用。”
我退了一步,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活體實驗,這是活體實驗。
“這些人基本上都是死囚犯,基本上被家人拋棄了的,對他們來說,他們早就死了。”劉麥淡薄的語氣,彷彿那些不是人命,而是可以隨意砍斷的植物。
“你打算怎麼處置韋御風?”我顫着聲問。
“那就要看你的表現了。”她狡黠一笑。
“劉姐,我還是不明白,爲什麼是你?我以爲……”我趕緊剎住車,沒將後面的話說下去。
“你以爲是韋清元,以爲是沈月如,還是以爲是鄧琳?”她饒有興趣的樣子,“所以說,你的思維是有侷限的,你只看到了和你有關的人和事。你得跳出來,看大局,你才能看懂。”
我要說話時,大門外又傳來了敲門聲。
劉麥轉頭看着門口。
進來的是坐着輪椅的鄧琳,推着她的是她的助理。鄧琳看起來昏睡着,她的助理鼻青臉腫的,看來也是吃了不少苦頭。
“你們這是對鄧大姐做了什麼?她可經不起折騰。”劉麥對着青年男人說責備道,“帶她去好好休息一會兒。”
鄧琳還沒推進去,有人拖着個人走進來了,那是沈月如,她的手受了槍傷,這會兒纏着綁帶。頭上還套着袋子,看情形,她也是昏迷着的。
“你們也太粗暴了,就不能像請采采這樣嗎?文明一點嘛。”劉麥嘖了幾聲。
“殷小姐很配合,她們都不自量力的反抗,沒辦法。”青年男人沉聲道。
劉麥嘆了口氣:“采采,你看,識時務者爲俊傑。”
我想到我入獄那年,劉麥帶着董叔來找我。我以爲他們是朋友,以爲劉麥好心幫董叔找我媽。他們演了一出雙簧,演完後他們就去找了我媽吧,可爲什麼又沒找到?
“是你把我關進監獄的嗎?”我問。
“當然不是了,那事兒不是馮其薇做的嗎?”她笑道。
“馮其薇也來了嗎?”我問。
她攤攤手:“要看我運氣好不好?要是運氣好,她就來了。要是運氣不好,咱們今天可能就要死做一堆了。”
“你是當年董叔那個項目的投資人?”我問。
她大笑起來:“你想想也不可能啊,我比你媽可小多了。好了,別問了,待會等大家醒了再好好聊聊,現在你休息會兒,我還有點事情要出去一趟。”
隨即劉麥出了倉庫,我身邊就剩了那個青年男人,我想去看看韋御風,又不敢輕舉妄動。
“我想去看看韋御風,可以嗎?”我試探着問。
青年男人看了我一眼,揮了一下手,示意我可以去。
我大喜過望,然後我飛快地往後面跑去。我穿過集裝箱,裡面的人就像沒有思想一樣,對於突然出現的我,他們沒有任何反應。
我急切地在集裝團中找韋御風的身影,可是箱子太多了,又太窄了,很不好認人,我找了幾圈都沒發現韋御風,急得我都要冒煙了。
“阿風。”我帶着哭腔喊着,“阿風,你在哪裡?”
“采采。”微弱的迴音聲在我身後響起。
我猛地轉身,蹲到地上後,我纔看出來了,裡面躺着的人是韋御風。他的表情很痛苦,但看他身上又沒有傷痕。
“阿風。”我跪到地上,把手伸進去握住他的手,“我來了。”
“采采。”他艱難地轉過身來,看清我後,他的眼睛睜大,臉上的表情更加痛苦起來:“你爲什麼要來?你不能來啊。”
“我把鬧鬧託付給小姨了,要生要死,阿風,我都陪着你。”我握緊他的手,含着淚笑。
他咳了幾聲,有淚水順着他的眼角淌下來:“采采,你別這樣,我對於生死早就不放在心上。但你不一樣,你可以有更好的人生。”
“不,我們一起。”我固執的搖頭。
他的眼淚更急,側過頭,他對着集裝箱的牆壁流淚。
我也不說話,默默地陪着他,大約十分鐘左右他才平靜下來。
“阿風,是劉麥。”我輕聲說。
“嗯。”他啞着聲,“她和我二叔,二叔是當年的投資人。”
“可你二叔不是東院李家的後盾嗎?”我百思不得其解。
韋御風搖了一下頭:“這個世界上,只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你還記得我迫不得已出國那會兒嗎?”
“嗯。”這也是我一直未解的一個謎。
“當年我二叔因爲一個失誤,讓對手抓了把柄,東院李家差點傾巢。這件事情之後,東院對我二叔就有了戒心。在那個時候,東院亂了陣腳,二叔爲了自保,不得不私下找到了劉高,投靠了徽派,保住了他的核心產業。可是東院就算亂了陣腳,對我二叔的舉動也是一清二楚。他們派出了殺手,我幾次遇險差點丟命。是在這種情況下,二叔把我送到了國外。”韋御風呆呆地看着頭頂的鐵皮。
我這才明白他當年的身不由己。
“以前心裡很多恨,恨自己身世不堪,恨母親拋棄我,恨雨末的父母欺我凌辱我,恨伊家不仁,恨命運對我不公平,總想有一天我要報仇,要將所有欺凌過我的人踩到腳下。後來才發現,太難了。我只是一個人,一個人的力量太有限了。我甚至連你都護不住,采采,這就是我那次在C市死裡逃生,我不願意再去找你的原因。我對再活下去已經沒有更多的慾望了,我不願意你將希望放在我身上。”
“可我沒有想到你懷孕了,那鬧鬧的存在讓我不忍心,我百般掙扎,矛盾,最後來找你。”他的淚水又流下來,“采采,爲什麼活着會這麼艱難?”
“阿風,你愛我嗎?”我將臉貼到他的手背上,他的手冰涼的。
“愛,肯定愛,如果不愛,我就不會選擇放棄。”他嘆氣,“采采,我愛你,卻給不了你的一份安穩,你懂我的絕望嗎?”
“阿風,那麼,你就該懂我說的話。你生,我生。你死,我死。”我擡頭,堅定地看着他。
四目相對,他眼中有震撼。
“采采……”
“別說那些矯情的話了,鬧鬧還在等我們回家呢?”我含着淚笑了笑,“別怕,我們在一起。”
他癡癡地看我,良久之後,他點頭:“嗯。”
我們靜靜的依偎着,等着劉麥回來。
“你母親還有沈月如都來了,劉麥說如果馮其薇來了,今天她就贏了。如果馮其薇沒來,那我們就有生機。”我輕聲道。
“嗯。”韋御風在我手心按了幾下。
我就沒有繼續說了。
“阿風,我外婆說想把外公送回A城,回頭找人選個日子,我們陪小姨她們一起回去吧。你說呢?”我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