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御風擡手捏捏我的臉頰,柔聲道:“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
“多長時間呢?”我瞟他一眼。
“一年吧,就一年。”他道,聽起來,他像是給自己下達了一個任務又或者是制定了一個目標。
“好呀。”我鬆開他,一手拿過一旁的包包,一手拎上一早就準備好的禮品,“走吧,初次去你二叔家,我不能遲到了。”
“你還挺客氣的。”他揶揄我。
“我愛你啊,所以,一定要愛屋及烏。”我把禮品塞到他手裡,“有點重,你拿。”
他看我一眼:“你今天不太對勁,想什麼呢?”
“就是突然發現自己二十八了,再不嫁就老了。”我嘆口氣,“你可不懂女人有多苦,一輩子都在跟時間賽跑。”
他沒說話,只是把禮品和我的包包一起接了過去,騰出另一隻手拉過我的手。
冬天天黑得早,才六點多,天就大黑了。冷風刺骨的,可憐我爲了漂亮還穿了雙高跟鞋,冷得我真是一個大哆嗦。
韋御風也感覺到了我冷,他鬆開我的手:“回去換上雪地靴,穿上羽絨服。”
“不要。”我也不知道自己發什麼神經,在這一刻,我就想和他作對。
他二話不說,直接就拖過我,然後將我拖回了房間。把禮品和包包扔到地板上後,他蹲下身就把我腳上的高跟鞋給扒掉了。
“換上。”他把雪地靴扔到我腳下,起身後,他又快步進了裡面房間,從我衣櫃裡拿了件長款的羽絨服出來。
我站着不動,只是看着他。
“怎麼了?”他不解的樣子,說着把羽絨服披到我身上。
“你心裡的那個人是誰?”我脫口問道,這幾年來這個問題一直深埋在我心底。他說過,他不會愛人,他是愛無能,他也說過他是不婚主義。一個人,如果只是因爲童年的不幸他不至於這麼強烈地牴觸婚姻,況且他童年接觸到的陰暗面也不涉及家庭暴力,甚至,他從出生到成年都沒有父母在一起生活過。按理說,他缺乏家庭的溫暖會極度渴望纔對。他不渴望,也許有兩個人原因,一個是因爲過度渴望而變成極度牴觸,另一個原因就是他曾經有過很不幸的感情經歷。
我認爲是第二個原因,從他的歌聲,他曾經說過的話,他對我的最初的暴戾到後來的反覆試探嘗試接受,這些都是有痕跡的。
韋御風幫我把羽絨服穿上了,再次蹲下來把雪地靴也給我穿好了。
“走吧,時間不早了。”他彎腰撿起地上的東西,我已經沒有勇氣問他第二次了,就這麼沉默地跟着他出了門,上了車。
一路上,我都側頭看着車窗外。
韋御風專心地開着車。
我無法抑制的胡思亂想,如果旁邊坐着的人是柳又平,我肯定是有恃無恐的。人在愛慾中,果然是犯賤的。先愛且多愛的那個人總是小心翼翼又卑微。
“她已經死了,十幾年了。”韋御風終於開了口。
這是我最恐懼的結果,誰敢與死人爭?我想笑,但完全笑不出來,就那麼坐着,連姿勢都沒有力氣去換一個。想着能這麼一味的沉默下去也好,好像不說話,我就贏了似的。
“你問我喬雨眠是誰,是她的妹妹。”他又說。
原來是這樣,難怪他當年會讓人對我弟下狠手,然後有人假借他的手,乾脆的將我弟活活打死。我一時間,悲從中來,心底噴發起對自己的強烈厭惡。他是我的仇人啊,我怎麼能愛上他?他愛我嗎?愛吧,也許愛。畢竟我是活人,他愛的人已經死了。活着的人都是害怕孤獨的,尤其是他,他那麼急切的想抓住一點東西,想要證明自己是活着的。我就是那個東西,他抓着的東西。這麼多年下來,他從一開始勉強自己,到後來慢慢的接受我,習慣我,現在開始說服自己愛我。
可真難爲他了。
“停車。”我低聲說。
“采采。”他喊我,帶着幾分壓抑。
“停車。”我提高聲音。
他只好靠着邊慢慢地將車停了下來。
我打開車門,他伸手過來將我拽住,我用力掰開他的手。跨下車後,我甩上了車門。他追下來,將我困到車門上。
“采采。”他的聲音低啞,抓着我的雙手微微顫着。
“我殷采采絕不做任何人的替代品。”我昂着頭,倔強地看他,拼命的忍着眼睛。
“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他輕聲說。
我別過頭看着遠處,他將我摟進懷裡。我的腦海中響起劉麥對我說的話,接下來接任她爸的是李家東院的人。韋家和李家是世交,如果我現在和韋御風分手,那麼,接下來,我的處境將我變得無比艱難。如果我不和他分手,他會成爲我的倚靠。而我,要忍受他並不愛我的事實。
無論怎麼選,對我來說,都是扎心的痛。想我殷采采,在橫波樓最紅那會兒,多少男人爲了一睹我的真容而一擲千金。又有多少男人爲了約我喝杯茶而費盡心思。而我,只應酬過柳又平。
柳又平說愛我,爲了我什麼都可以不要,結果是他心底放不下的人只有馮其微,她纔是他痛苦的根源。
韋御風說愛我,爲了我他做了許多改變,結果是他心底放不下的人已經死了,死人生在心間,那是永恆的純潔。今生今世,連時間也無法與之抗衡。
這就是命吧,我的命。
所以,陸只悅情願出家。
情之一字,確實令人嘔心瀝血。
我冷靜下來,心中暗自冷笑,愛情怎麼能是生命中的全部呢?而人活着,怎麼可能從出生就註定了只遇見一個人?既然每個人都註定有經歷,那我在強求什麼?我非要愛他的,現在也放不下他,那就且受着吧,受到受不了爲止。
“上車吧。”我輕聲說。
“有些事情,過去很久了,我就不想再去提。采采,不要去比較,你和她完全是兩個人。如果你要較真我愛誰多一點。我只能告訴你,她已經過去了。”他說這幾句話時,語氣是沉重的。
“別說了。”我心裡做了決定,不想和他分手。
“采采,我很害怕你離開我。”他說。
“爲什麼?”我忍不住問。
“我害怕被人放棄。”他的聲音顫得厲害,略帶一點哽音。
我的聖母心氾濫起來,想到他從出生起被他母親放棄。在成長的路上,遭遇無數的被放棄,我心疼起來,覺得自己可以給他陽光,將他拯救出無底的黑洞。
我們上了車,繼續往他二叔家出發。二十多分鐘後,車子終於開到了他二叔家。相對向雲天家的四合院,韋御風二叔家着實低調。他們家住的樓房,四房兩廳,裝修看起來也有年頭了。
我見到了韋御風的二嫁,一個滿臉笑容,有些微胖的中年婦女。我聽陸只悅講過韋清元和陸隻影之間的故事,時光淌過後的今天,他娶了別的女人,過着世俗的生活。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有意安排,韋清元和他的妻子沒有生孩子。
而韋御風的生父韋清辰,他和我小姨也沒有生孩子。我想,正是因爲這一點,流落在外的韋御風纔會被韋家帶回來。
“二叔,二嬸。”我跟着韋御風喊人。
韋清元仍舊嚴肅,聽到喊聲,微微點頭算是應答。二嬸就很熱情了,連聲應我,親自給我倒水。韋御風和他二叔談生意上的事情,二嬸拉着我到旁邊房間逗她養的波斯貓。
“采采,你的名字可真好聽。”二嬸讚歎得由衷。
“謝謝二嬸,我的名兒是我媽給取的。”我笑道,“就叫着還挺順口的,也沒有什麼特別人含義。”
二嬸看了看客廳遠處的韋御風和韋清元,她有些無措的起來:“我什麼都不懂,雖然你二叔什麼都不說,但我心裡知道,他嫌我沒文化呢。”
我嚇一大跳,不知道二嬸這話是什麼意思?但初次見面,我也不敢冒昧。
“不怕你笑話,我認得的字不多,小時候家裡姐弟多,上了三年級我就輟學回家帶弟弟妹妹了。大了後,我就去外面打工。輾轉的,就來到了你二叔家。有一年,你二叔生病,我在醫院照顧了他一個多月。出院後,他就帶着我去扯了結婚證。”二嬸羞澀的低下頭,“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我和你二叔結了婚,他成爲了我的丈夫。”
陸只悅隻字沒有提起過韋清元和婚姻,想來,她也無限唏噓吧。當年的陸隻影,如同一朵臘梅傲然於世,據說,陸隻影精通油畫,詩詞歌賦皆懂。
我不禁想,陸隻影若泉下有知,知道韋清元在後來娶了一個連字都不識的文盲,不知道她會不會傷心?
“哎呀,我是不是又說得太多了?”二嬸看我不說話,不安起來,“采采,你看我,我總是這樣,有人願意和我說話,我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你二叔要是知道了,又要不高興。”
“沒有沒有。”我慌忙拍了拍她的手,“二嬸,我只是在想和我韋御風的事情。”
她這才定下神來:“我上回聽阿風跟你二叔說,下個月初八是個好日子。采采,你們要結婚了,我可真高興啊。”
下個月初八?結婚?來之前,我心血來潮問韋御風什麼時候結婚?他說,再給他一年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