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擡到了監獄裡的醫務室,驗了血後,我輸了一晚上的液。天快亮時,我的燒退了,我沉沉睡去。
再醒來時,我又躺在了監獄的房間裡,柳又平並沒有心軟。
這場高燒,我只在牀上躺了半天。午飯時間,女獄警就來了,她語氣冰冷的命令我起牀,然後又給我分配了我今天必須要完成的任務量。
這一天,我加班到凌晨三點多才完成任務,想要洗澡時,熱水停了,燈也熄了,摸着黑回到了房間,我頭輕腳重的栽到牀上。
我閉上眼睛,柳又平柔情似水的樣子浮在眼前。男人狠心起來,真是教人害怕。
日子一天一天,在監獄熬過第一個月時,我想,就算懲罰我,這麼長時間也夠了吧?
時間延長到第二個月時,我想,柳又平無論如何也該來看看我了吧?
我那時候天真還未全數死去,便成天數着日子,一天一夜,一夜又一天的等着,等着某一天的時候,女獄警敲開我的房門,對我說,9367,你可以走了。只需要這樣一句話,我會對柳又平感激涕零,從此死心踏地跟他。他說做情人,我就做他情人。他說要娶我,我就爲他披上婚紗。哪怕他讓我趕緊滾蛋找個人嫁了,我也一定會聽從他的安排。
可他不來,他始終不來!
我這麼等了一年。
又等了一年。
等過了三年。
沒人知道,那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我是怎麼活下來的?
三年後
“9367。”一大早,女獄警高亢的喊聲就在門外響起,我高聲應答,到。然後迅速起牀,不消一分鐘的時間,我就穿上衣服,疊好了被子,跑到房門口打開了門。
女獄警一如既往的後媽臉,她把手裡的塑料袋拋過來:“換衣服,跟我走。”
我心裡一驚,換衣服?難道我可以出獄了?我不敢多問,應道:“是。”轉身跑回房間,我揹着房門站着,一點兒不敢矯情的脫下了身上的囚衣,穿上了獄警給我的牛仔褲和T恤。這三年來,我穿慣了寬大的囚衣,乍然穿回牛仔褲和T恤,我真是彆扭極了。好在每天都有繁重的事務,我倒是半點沒發胖。
換完衣服後,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擡頭,女獄警拿着手機在講電話。我彎下腰,輕輕地掀開了牀板,一個小袋子出現在我眼前,我抓起來。拉開袋口看了一眼,那三根羽毛和戒指依舊安然。我飛快地將小袋子塞進了褲腰裡,怕掉,我把拉繩綁到了牛仔褲的褲耳上。
“報告,9367換好衣服了。”我走到房門口,對收了手機擡頭看我的女獄警道。
女獄警看了我一眼,轉身往外走,我跟在她的身後。過道里,有閒散的獄友們碰着頭在聊天,見了換了衣服的我,大家都吃驚極了,但女獄警在,也沒人敢上前來問我什麼。
我跟着女獄警穿過了狹長陰暗的長廊,下了臺階後,走過一片空地,再上上臺階,便進了大廳,這裡已經是另一個世界了。
女獄警把我帶到等候室,很快有另一個上了年紀的女獄警進來。
“叫什麼名字?”她語氣溫和。
“報告,9367。”我大聲應答,三年了,我早習慣了自己沒有名字,我只是9367。初進監獄時,我幾次因爲不小心報了真實被打得滿嘴是血。
“我問你的名字,不是你的編號。”她語氣仍然溫和。
我遲疑了一下:“殷采采。”
“今年二十八了?”她接着問。
我一愣,我多大了?我自己都忘了。我進來時還沒過二十五歲生日,在這鬼地方呆了三年,按虛歲算,我可不二十八了?
“是,是的。”我有點結巴起來。
女獄警點了點頭,然後起身走到我面前,她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你可以出獄了。”
我猛的擡頭看她,她很認真的表情,不是在跟我開玩笑。雖然剛纔那個獄警讓我換衣服時,我就隱約猜測到了,但現在被證實,我還是激動難掩。
三年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我一直在等着這一天,每一天都要迎接新的失望,直到今天的到來。
“是。”我平靜的應答,這三年,在這裡,我被迫學會掩飾情緒以及保持沉默。
“走吧,有人來接你了。”她帶着我往接待室外面走。
中年女獄警送我走出了監獄的大門,初秋的天氣,微風拂面,初升的朝陽灑下來,我的短髮沐浴在陽光裡,我給女獄警鞠了一躬。
“走吧,不要回頭。”女獄警對我微笑。
我直起身,一點一點將腰板挺直。五六米開外,那個男人也沐浴在陽光裡,他穿着一件深色的襯衫,雙手插兜,眉目間稍顯凌厲,但嘴角微微上揚,他在看着我。
我擡步向他走去,他就那麼看着我走向他。
“你來了。”我在距離他兩步左右時站定。
他上下打量我,良久之後才把手從兜裡抽了出來,笑了一下,他指着旁邊的車道:“上車吧。”
“好。”我應道。
我跟着韋御風上了車,他自己開車。上了車,他就遞了瓶水給我,也沒有急着啓動車子。
“你剪短髮也好看。”他側頭又看我。
我喝了半瓶水後扯過紙巾擦了擦嘴角,旋緊瓶蓋,我有些拘謹:“老了。”
“沒有。”他說。
我夢想了千萬次有一天再看到他,我以爲我們會緊緊擁抱,會淚灑當場,會有千言萬語想問他,但時過境遷的今天,我覺得還能看到他就已經很好了。三年的時光,磨平了我所有的銳氣和不甘,如今我能重新擁有自由,能像個人一樣有尊嚴地活着,對我來說,已是幸運。
“小悅在等你,我們先回去吧。”他說。
“小悅?”我恍惚了一下,想起來,小悅應該是陸只悅了。
“她知道你今天回來,應該已經給你準備好了接風宴。”他說話間啓動了車子。
我的手纂成拳,心裡拘謹又緊張。韋御風專心開車,車子在空曠的馬路上奔馳。我看着車窗上飛速倒退的景物,感覺像在夢裡,又感覺夢醒了。
下了山,車子駛入了大道,路上的車輛多了起來,偶爾還能見到行人。我貪婪地看着藍天白天,這久違的人世間,真美好啊。
將近一個小時的車程,韋御風將車子開到了向雲天的四合院大門口。我心裡有疑問,但保持着沉默。
他熄了火,手搭在方向盤上:“小悅是向雲天的女兒,你入獄那年向雲天找到了她,但小悅並不肯跟他回來。半年前,向雲天病重,她纔回了這裡。”
我震驚地看着他,向雲天竟然是陸只悅的父親。當年,因爲向雲天對陸只悅不清不楚的一些舉動,我還是奉勸過她。
命運反覆間,他竟然是她的父親。
“你呢?”我問出這兩個字時,手心已經全部是汗。萬語千言,一千多個日夜,那握在掌心裡被握得光滑的戒指,那三根仍然光亮的羽毛,所有的等待、隔閡,只化作了這兩個字。
“一年前回的國,半年前找到你,今天接你出獄。”他寥寥數語,和從前一樣,言簡意賅,看向我時,他又補充了幾個字:“韋家已經度過了難關。”
我心裡懸着的石頭落下了地:“嗯。”
“回來了好好休養一段時間。”他仍然看着我。
“嗯。”面對他的注視,我感覺後背都要淌汗了。
我準備推車門下車時,他傾身過來,單手擁住我,拍了拍我的後背,他低聲說:“一切都過去了,你還是殷采采,監獄那邊沒有留下你的檔案,你挺直腰,不要有任何擔心。”
我在眼淚掉下來之間匆匆應了一個好字,然後掙開了他的懷抱,推開車門下了車。下了車後,我和他拉開了一步左右的距離往大門走去。
向宅的老傭人王媽開了門,見了我,她怔怔的,好一會兒才認出我來。然後她激動的喊我的名字,說小姐一直在等我,她嘴裡喃喃說着話,又顛着小碎步往回跑,她去通知陸只悅了。
向宅和三年前一樣,安靜,清雅。就連小徑兩旁的樹木,還是三年前一樣沒有長高半分,我彷彿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我和韋御風穿過小徑時,陸只悅從路的另一頭跑來。三年多未見,她如我一樣,已是耳朵短髮,衣袂飄飄間,她跑到了我面前,還未看清人就緊緊的將我抱住。
“采采。”她的淚落到我肩上。
我的身體僵直得厲害,她抱着我哭了好一會兒,我才遲疑着擡手放到了她的背上。
“我回來了。”我輕聲說。
“嗯,太好了,你終於回來了。”她哭着說。
她抱着我哭了好一陣子才放開了我,用手背擦着眼淚,她帶着濃濃的鼻音:“采采,你別笑我,我就是真的太激動了。”
她還是和過去一樣,情緒直接而自然。
我抿着脣笑了笑:“謝謝你。”
“你一定餓了吧,先去吃點早餐,中午咱們吃大餐,我把老揚酒樓的廚師請過來了。”她又興奮起來,走了幾步她回頭:“風哥,差點把你給忘了,跟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