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洛陽多日,這還是蔣何鳳第一次提出要出去走走,樊素高興的應了一聲是,扶着她坐到了梳妝檯前,幾日未梳妝照鏡,蔣何鳳才發覺自己這幾日也瘦了不少,披散的發一挽起,一張瓜子臉就露了出來。
樊素拿起了眉筆輕描幾下,稀疏的柳葉眉就變得濃密了起來,原本這都是蔣何鳳自己動手做的事情,現在卻已經不得不假以人手。
……
晉王遇刺案交給刑部,對太子來說等同就是已經判定了結果,多日眼見皇上與三大家較力卻最終敗下陣來示弱退步,太子心頭的期望點點減少到一點不剩,原本那顆惶恐難安的心又再次慌了起來。
三大家的實力強大,甚至還能逼迫他父皇的決策,這是皇上與三大家的碰撞,也是他與董紫楓的碰撞,可最終結果,卻是他這個本該是必勝無疑的人敗了下來,他不畏懼董紫楓,卻已經深深畏懼三大家。
張閣老正在回洛陽的途中,一旦他抵達,這件案子就要開審,雖已經收到了張閣老的書信,可他還是無法安心不能甘心。
此時的他與皇上是一體的。
三大家敢觸怒皇上,就須得承擔皇上的怒火,而他,只需要將這怒火轉嫁到董紫楓的身上。
就算三大家有紊亂秩序的能力,但皇上總有消弱這種能力的時候,只要皇上將董紫楓看做了孽子視作了心頭刺,這個皇位他就穩操勝券。
他給宮裡的常妃寫了一封信。
這封信用了半個時辰送到了常妃的手上。
常妃仔仔細細的看完了這封信,然後開始想着如何爲自己的兒子辦到這件事情,她親手做了皇上最喜歡吃的糕點,將正是頭疼的皇上請到了德儀宮。
近日睡眠不佳的皇上精神不好,連帶着也沒什麼胃口,吃了兩口就沒了興趣,常妃親手炮製了茶水端到了皇上面前,體貼的爲皇上紓解心事。
“朕一再的忍讓他們,他們卻一再的逼朕,這三隻吸食大賀血肉的毒蛇。”皇上看着茶盞裡漂浮的茶葉,正是肝火旺盛怒火當頭的他並這上涌的熱氣衝得心煩氣躁。
常妃溫柔的起身站到了皇上身後,嫺熟的替他捏起了肩膀:“皇上莫要動怒,傷身!”
“傷身又如何!還有幾個人將朕放在眼裡!”皇上越想越是氣不過,將手裡的一口未喝的茶盞摔到了地上。
地上隔着厚厚的毯子,茶盞又是瓷實,溫熱的茶水灑了一地,茶盞滾了兩滾卻毫髮無傷。連個茶盞都跟自己過不去,皇上心中咆哮着,恨不得掀了這桌子癲狂怒吼幾聲。
“皇上爲何這麼說,皇上乃是一國之君天下之主,誰敢與皇上過不去!”常妃揉捏着皇上肩膀,看了一眼毯子上的茶盞,示意婢女上前撿了出去。
“還能有誰!”皇上氣憤的道。
“可是王李蔣三家?皇上!若是因爲這些人氣壞了身子,那可就不值當了,這些人向來目中無人慣了!”常妃彎腰用下巴抵着皇上肩膀用力揉動着,輕言細語柔軟嫵媚,耳珠在皇上脖頸間緩慢蹭動,試圖慢慢消減着他腦中怒火。
皇上這個哪有別的心思,近日他滿腦子都是幾個州郡民怨沸騰之事,對三大家早是恨得咬牙切齒的他卻不得不爲了國家安穩與他們讓步,這種恥辱,莫說他當皇上是第一次,就是他當太子當皇子的時候也未曾有過。“哼!哪裡只是目中無人,若不是朕是皇上,他們只怕早已經欺負到朕的頭上來了!”
“他們哪裡敢啊!皇上,你若是這樣說,皇后可就…………”
常妃言辭一頓,聲音不止,拖延着語調欲言又止的,將皇上心頭那股怒火挑撥得更是旺盛。
“皇后!”皇上揪着眉頭,擱在桌上的右手緊握。
“顏家都已經被皇上拔除了,難道還怕剩下的三個,現在最要緊的不是生氣,是要將提防消減他們的實力,他們有千年的家底又如何,難道還能比得上皇上的國庫?”常妃開解的勸說道。
“若不是近年多地連發天災國庫空虛,哪裡有他們猖狂的機會!哎……”皇上一想到近年的天災人禍,心中不由唏噓,怒火一瞬變成了懊惱,“朕這個皇帝,做得真是不稱職啊!”
“皇上切莫妄自菲薄,治理天下哪裡沒幾個居心不良的跳樑小醜,紫楓這孩子,怎卻偏偏與他們走得近了!”
常妃嘆息的搖頭,索然無味的放下了雙手。
肩上舒適的力道消失,皇上的懊惱又添了一份煩躁,想着董紫楓這幾日的閉門不出作壁上觀,他又不由得冷哼了一聲。
常妃對他的不喜充耳不聞,將雙手擱到了皇上的肩膀上繼續揉捏了起來:“臣妾看皇上多日都未睡個午覺了,不若到牀榻上小憩一會兒!臣妾爲皇上再揉揉腿!”
感受到從常妃身上傳來的柔情蜜意,皇上心中懊惱再添了幾分歉意,他今日早朝將太子的人降職,這對太子日後定然是會有很大影響的,現在董紫楓有三大家相助聲勢逼人,太子的急躁他也能理解,畢竟董紫楓與三大家的聯手他也曾在當中推了一把,一個合格的皇位繼承人,死必須得承受住這些壓力的。
“現在整個後宮,也就是你最體貼朕了,朕知道張閣老與知兒關係不錯,雖朕不喜紫楓與三大家走得太近,但他此番做得也確實是過頭了,朕今日這麼做,你可不要怪朕纔是!等日後有了機會,他的那幾個人,朕再提升上來就是了!”
常妃莞爾一笑,莫不在意的道:“皇上莫要爲難,知兒就是怕皇上爲難,所以才讓臣妾將皇上請過來的,皇上的處罰自有皇上的意思,知兒身爲太子,當爲皇上分擔朝政纔是!”
“知兒與你一般的通情達理,你說得不錯,他三年前受封太子,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也是該學一學如何處理政務了。”皇上微笑抿脣,嘴脣上濃密的鬍子隨之翹起,他今次敢於三大家一拼,本以爲自己已經知道了三大家的實力,卻不想在他多年的調查下三大家還能隱藏了部分實力,此番他雖妥協,但三大家也損失頗重,知道了敵人的手段,才能更好的制定降敵的策略,這一次他的收益其實也不小。
三大家想插手朝政甚至倒行逆施的想要改變他的決策培植新的皇位繼承人,他怎能讓他們再繼續肆無忌憚的橫行無阻下去,他與四大家抗爭了十多年,四大家已經變成了三大家,但他還是大賀的皇上,三大家這種不該存在於世的怪物,本就應該遺棄在歷史潮流之中。
常妃欣喜不自禁,正要福身行禮,今日並未隨在皇上身側的常公公快步走了進來。
“啓稟皇上,晉王在慶安宮求見!”
負責宣旨的常德多年奔走下早練就了一雙好腿,雖現在已經上了年紀,但一口氣走了數百米卻精神奕奕面色紅潤半點疲累也沒有。
“正是說到他,他倒是自己來了!”皇上悶哼了一聲,冷冷笑了笑。
常妃鬆開了揉捏肩膀的雙手,坐到了皇上身側,“皇上,讓臣妾先爲你捏捏腿吧!”
“今日就算了,起駕!”皇上抖了抖衣袖起身,雙手插着腰間的金玉腰帶闊步離去,常德一路來帶來了龍輦,皇上一起身,常德就側身隨在了後頭,親自扶着皇上上了龍輦之後,他高喊了一身起駕,八人擡的龍輦就被擡起,載着皇上去往了慶安宮。
已經是深秋近冬,慶安宮外的廣場北風猖狂似刀如冰,插在廣場兩側的大賀國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展示着呼嘯大作的寒風的威風凜凜。
董紫楓臉色發紅嘴脣發紫,呼嘯的風迎面而來或擦着臉頰而過,無形的風,像是無人把握的大刀與從四處而來的石子,將他臉頰擦得通紅,與杏黃色的王服之暗紅色國旗一同迎風飄揚,翻卷之中五爪蟠龍若隱若現栩栩如生,彷彿隨時都要衝破這層屏障沖天而去一般。
龍輦從後宮的方向而來,雖還在百米外,董紫楓清澈的眸子已經能看到在那華蓋之下身着明黃色龍袍的身影。
他們是父子,也只能說應該是天底下關係最冷淡的父子,沒有一個父親,在知道自己的親生兒子被人兩次蓄意謀殺之後還能泰然自若不管不問,甚至還會借用國家借用他的權勢來打擊自己。
寒風中,他察覺到似乎是有一雙從黃泉而來的眼睛,冰冷的看着屹立在似慶安宮之外的自己,他沒有搜尋,順着自己的直覺迎上了那兩道目光,看着那在龍輦之上悠然自得的人,董紫楓不禁瑟瑟抖了抖,不是寒風太勁,只是心中寒冷,君臣父子,君臣總是在第一位。
搖搖晃晃的龍輦,緩緩走到了慶安宮外,停在了宮門之前,董紫楓退後三步在旁行禮,常德攙扶着皇上從龍輦上走了下來,一行人分火急火燎的進入了慶安宮。
董紫楓恭敬尾隨在後,卻並沒有隨着皇上一同進入寢宮,現在的皇上正是在氣頭上,他必須得謹守君臣之禮,他從來不是皇上寵愛能夠放肆的那個。
“讓他進來!”
寢宮裡,沙啞的聲音不夾雜一丁點的感情。
已經近冬,慶安宮裡早已經燒起了爐子,站在寢宮的門坎外,暖風陣陣與身後的寒風刺骨是冰火的兩端,董紫楓恭謹的低着頭,等着常公公帶着皇上的話而來傳召自己進去。
他極少進宮,更極少踏足這間寢宮,算得清的幾次走入,他都未曾與這間寢宮的主人有過父子之間的親暱之舉,有的都是嚴謹恭敬正危襟坐,這次他到慶安宮來,更是不可能能拉近自己與他之間的關係。
“晉王殿下,皇上讓您進去!”常公公蹭蹭走來,立在門坎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