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過身,不想再理會李老太太。
李老太太站起身,煩躁地在窄小的病房裡走來走去,最後頓住腳步,翻出一個大袋子,開始往裡面塞我的日常用品。
“回去,趕緊回去,這裡你不能繼續待。”
李老太太握住袋子的手很用力,青筋浮現在枯柴一樣的手上,我急了,伸手去奪,袋子不夠解釋,稍一用力裡面的東西嘩啦散了一地。
“不要亂動我的東西!”
我有些抓狂,這種沒有常識的靈以前從來沒見過,真讓人頭疼。
李老太太努力撐起鬆弛的眼皮,態度理直氣壯,“我是爲你好!”
散亂的東西被我一件件撿起,我冷着臉,找出個結實的袋子,把它們都收進去,然後放進抽屜。
“盧凡他是活生生的人,你只是怕他認出你來吧?那樣你就不能在醫院裡捉弄病人了對吧。”
人一旦憤怒起來,很多時候說話的內容就開始不經大腦,直接就從嘴裡蹦了出來。
等我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的時候,李老太太的表情已經有些不尋常了。
她佝僂的身體站在我面前,比我矮半頭,臉高高的擡起,視線直視過來,臉上的皺褶微微顫動。
“小妹妹,那個男孩子的話不能信。”
李老太太的頭搖得很緩慢,警示的語氣,距離太近,她身上陳腐的氣味像某種藥品。
我冷笑,“那你的話就能信了麼?李香梅,你早在很久以前就不屬於這個世界了吧。戲弄每個新來的病人,這種愛好還很特別。”
“這不是愛好。”
沉默半晌,李老太太垂下原本就耷拉着的眼皮,臉上鬆鬆垮垮的皮膚抖動幾下。
她沒有反駁前半句,默認了自己已經死亡的真相。
雖然已經有心理準備,但她的反應還是讓我的心狠哆嗦了一下,然後劇痛開始排山倒海地擠到心臟處。
我捂住胸口蹲到地上,耳鳴一撥撥涌上來,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刺耳的耳鳴聲在腦海裡四處亂撞。
又來了,這種讓人生不如死的心痛。
在心臟痛到極致時,眼前似乎出現了幻覺。朦朧中,我好像又看到了那一大片夢幻的粉色桃林,束髮的白衣男子手拈桃花站在桃林深處,神色清冷。
我努力地伸手過去,想要抓住那片白色的衣襟,手指剛剛擡起,眼前的世界突然一片黑暗,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病牀上。
醫生面無表情地告訴我,極有可能是心臟衰竭。
我愣了愣,說不可能,像這種淺顯的醫學常識又不是完全不懂,心臟衰竭的那些症狀一個都沒有出現在我身上。
我只是痛,劇烈的痛,那種痛楚根本找不出什麼合適的語言來形容。
“這種情況我們也是第一次見,可能是心臟衰竭的一種新表現也說不定。”
說這話的時候,醫生臉色很淡然,這種見慣了生死的職業做久了,就算我馬上就要死掉他們也不會施捨一丁點同情的語氣,也算是某種另類的職業病。
醫生離開病房後,李老太來湊過來,“心臟不好?”
“可能是吧
。”
“趕緊走吧。”
“你有完沒完!”
聲音有些大,我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李老太太默不作聲,看了我半天,搖搖頭,“你會後悔的。”
聽你的我纔會後悔,我蒙上被子裝睡,探出腦袋換氣時李老太太已經走了。
隔壁牀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的回來收拾東西,身後跟着的父母無奈地對我笑笑。
酸酸地回了一個微笑,繼續窩回被子裡,天知道我是有多羨慕那個小丫頭。
有父母可以撒嬌,是比中五百萬還要幸福的事情。
小姑娘挽着爸媽的手跟我道別,李老太太不知從哪裡突然冒了出來,神情頗爲無奈。
“你看,那個小女娃多聰明,醫院這種地方,能不待就不待。”
我掀起被子,板着臉跳下牀。
李老太太眼神掃過來,“去哪?”
“找盧凡透透氣。”
李老太太皺癟的嘴脣抿成了一道線,攔在門前,神情嚴肅,“你是在找死。”
“不能去找他。絕對不能。”
最後四個字李老太太說得近乎咬牙切齒,這種語氣從她的嘴裡說出來威懾力倍增。
小時候讀童話故事,每每讀到西方女巫時,總是好奇一貫被人們描述爲親切和藹的老婦人邪惡起來會是什麼樣,現在看來,應該就是李老太太的這個樣子。
暗黃的眼珠迸出渾濁的暗光,臉上的肉軟塌塌的耷拉成一層層的皺褶,鼻樑卻瘦骨嶙峋,兩隻比爪子多不了幾兩肉的手張開着要撲過來。
那兩隻手抓在身上的感覺,像兩隻乾枯的柴棒用力按在上面,皮膚一陣陣的刺痛。
“不能去,我不會讓你過去的。”
李老太太表情近乎執拗,裸露在外面的膚色漸漸暗沉,最終化爲青灰色,一塊塊明顯的斑痕浮現出來。
這應該就是李老太太生前最後的樣子,以前聽爺爺說,那些怨氣不大的靈,在情緒激動時,很容易不小心就露出死時的模樣。
可是,我只不過是要去找盧凡散個步,她爲什麼要這樣激動?
我掙扎着,想讓她的手離開我的胳膊,但這舉動似乎刺激到了她。
李老太太青灰的臉上開始焦灼不安,兩隻手掐得更加用力,被她抓住的部分血液都停止了流動。
“千梔!”
盧凡突然出現在病房門口,我急忙求救,盧凡跑過來大力扯住我的胳膊。兩個人費盡力氣才掙脫了李老太太。
“跑!”
盧凡抓住我的手,帶着我飛快地向前奔去。
心臟忽然高高的懸了起來,又在一瞬間猛沉下去,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又發作了起來,我捂住胸口,摔到冰涼的地板上。
這個時間大部分病人都在休息,住院部的走廊上空蕩蕩的,所以誰也看不見李老太太抓住我腳踝時猙獰的表情。
“拉住我的手!”
盧凡折回來,“千梔,拉住我,快跑!”
咬咬牙,我努力不去想胸口的劇痛,冷汗不停的滲出來,掌心潮溼一片。
盧凡可能也在害怕,從手心到指尖
都是冰涼一片。盧凡的手很漂亮,指甲呈現出粉嫩的光澤,手指修長圓潤,像藝術家的手。
錐心刺骨的疼痛開始加劇,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我大口喘氣,不讓自己暈厥,由着那隻漂亮的手帶我逃跑。
當那個保溫桶出現在眼前時,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我們居然逃到了走廊的盡頭,外面只有一個不算寬敞的陽臺,其他再也無路可逃。
李老太太的臉就在我們身後不遠處,猙獰可怖的臉色看了讓人心裡發顫。
心臟痛到全身都快要痙攣,斜靠在牆上,等待着悲慘結局的到來。
“千梔,快到陽臺上去,我們躲起來!”
盧凡彎下腰,用力推開巨大的保溫桶。看一眼陽臺我的心就涼了,還不到五平方米大的地方,除了靠邊沿堆了幾張破椅子什麼都沒有,就算上去了又能躲到哪裡。
盧凡看着我,眼神灼灼發亮,“相信我,千梔,去陽臺上,我一定會帶你去安全的地方。”
我苦笑着鑽到陽臺上,心臟的痛楚又是一陣加劇,摔到髒兮兮的欄杆上,灰塵嗆進喉嚨,又幹又癢。
萬一死在這種灰撲撲的陽臺上,還真是狼狽啊。
盧凡抄起一把看起來還算結實的木椅,推着我站了上去,“千梔,看見那個小木梯了嗎,爬過去,爬過去我們就安全了!”
這裡是五層樓的高度,站在椅子上,已經有半個身子探出了陽臺,一陣涼風灌過來,暈沉沉的腦袋清醒了一些,往樓下一看頓時一陣腿軟,揪住椅背的手心滿是汗水。
盧凡指的那個小木梯正搭在住院樓和隔壁樓之間,不到半米的寬度,這麼輕薄的梯子搭在兩座樓之間居然沒有被風吹掉,也算是個奇蹟。
要從這邊爬過去,就一定要翻過陽臺,我猶豫着,雙腿抖成一團,怎麼都不敢跨出去一步,好在心臟的痛楚正在慢慢減輕。
一般人都會有輕微的恐高症,看着五層樓的高度,我怎麼都不敢爬出去。
盧凡看出我的猶豫,催促道,“很結實的,不會有問題,我爬過那裡。千梔,快一點,她來了。”
李老太太的臉貼在玻璃門上,眼看就要衝進來了。
我把心一橫,摔死也比被她掐死好,從這邊爬過去,至少還有一半的生存機會。
“我就在這邊看着你,過去把,千梔。”盧凡用眼神給我鼓勵。
深吸一口氣,戰戰兢兢地邁出一條腿,還沒等猜到陽臺外沿,樓下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
“小姑娘!有什麼想不開的也別跳樓啊!”
喊的人是醫院的清潔工,嗓門特別大,被他這麼一喊,下面的人齊刷刷地看過來,安靜的醫院一下子炸了鍋,說什麼的都有,有人直接掏出手機來要報警。
我立刻喊回去,澄清自己不是要跳樓,而是想從那個橫搭的木梯上爬過去。
連比劃加喊老半天下面的人才聽明白,掃地大叔更急了,嗓門一喊沖天,“總之你別出陽臺就對了!趕緊,誰快去報警!這是個精神病患者!那樓上哪有什麼梯子!出來非摔死不可!”
我愣了,轉身,盧凡看着我微笑,笑容乾淨而美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