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一早就可以回去了,我抱緊被子,木屋裡似乎還有股溼漉漉的味道。
從回到木屋開始,樑蓉再沒有說過一句話,眼神灰暗。
一直拖到很晚我才睡下,不知道爲什麼,對這個夜晚,似乎有種莫名的恐懼。
滴答。滴答。
粘稠的液體落到地面,細微的聲音在沉寂的夜裡很刺耳。
這是……什麼味道?
聳聳鼻子,屋子裡似乎飄散着某種淡淡的氣息,似乎是——血液的腥甜味道。
一雙手臂突然抱過來,我想要喊叫,嘴巴卻被捂得死死的。
“鬼叫什麼啊千梔,是我。”
黑色晶亮的眸子閃閃發光,桃夭嫌棄的擦擦手,“哦呀千梔,你的口水都弄到我手上了。”
“血,我聞到血的味道了。”
我扯緊桃夭,用力的吞口水。
“我知道,剛剛我嗅到了死亡的氣息,就在這裡。”
桃夭溫熱的手掌覆蓋在我眼睛上,聲音難得帶了一絲溫柔,“千梔,不要看那邊。”
“是什麼?”
眼神錯過桃夭的手心,定格在那灘血泊,胃裡開始劇烈的翻騰。
我真不應該看過去的,人就是這樣,總是有種可笑的反叛心理。
桃夭拍着我的背,語氣頗有幾分幸災樂禍。
“哦呀告訴過你不要看了,千梔你總是不肯乖乖聽話。”
我沒心思跟他吵下去,哆嗦着拉開牀頭的小燈,昏黃的光線照亮整個房間。
樑蓉躺在牀上,神態安詳,嘴角浮現一絲愉悅的笑容,手腕上,粘稠的血液劃至指尖,落到地板的血泊中。
樑蓉身後的牆上血跡斑斑,黃色的木板上寫滿了暗紅的字體。
我捂住自己的嘴巴,不然我太肯定是否會喊出聲音。
我想,這些血字應該就是樑蓉最真實的心理。
好寂寞。
我想要同伴。
這兩句短短的話被樑蓉寫滿了整片牆壁,字跡狂草一樣,像是她渴求被大家認同的迫切心情。
不必桃夭來解釋,我也知道,樑蓉不是被什麼其他的東西殺死的,是孤獨殺死了她。
而我們,都是孤獨的幫兇。
如果我們再耐心一點,對她的微笑再多一點,哪怕是多講一句平淡的問候,那麼,那片觸目驚心的血字是不是就不會鋪滿這面牆。
“這不是你的錯。”
桃夭的手指拂過臉頰,我才發覺臉上已經溼了一片。
“人類的心思還真是奇怪,只是一個人獨處而已,有必要這麼難過麼。”
桃夭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任何情感。
我突然想起來,桃夭是狐妖,活了很多很多年的狐妖,那麼長的時間,他似乎也是一個人。
那麼漫長的時間,他是怎麼熬過來的呢。
桃夭斜睨過來,“別用這種眼神看我,還有,如果你那麼想和警察扯上關係的話,我不介意把你自己留下來。”
“人又不是我們殺的,我們爲什麼要逃?”
這隻狐妖只是白在人界
混這麼多年,要知道,命案發生後,越是急着逃離命案現場的人在警察叔叔的眼裡嫌疑最大,就算是那人內急要去找廁所,那也是有嫌疑。
桃夭抓抓頭髮,“哦呀,和人類警察扯上關係很麻煩的。”
這話更加堅定了我不走的決心,難得會有人能讓桃夭覺得麻煩,這是個變相報復的好機會。
可當桃夭滿臉不耐煩的又說了一句後,我立刻打消了留在這的想法。
“千梔你都不知道,當我被煩到一定程度時,一定要咬斷那人的喉嚨纔可以平復我受傷的心靈。”
我徹底無言,爲了人民公僕的生命安全,我決定向這隻卑鄙的獸類的妥協,默默的把東西塞進揹包。
可是,就算是現在逃走了,警察一問其他的人,還是會找到我們的吧。我突然想到了這個問題。
看來動物的智商真不能相信,誰說狐狸聰明,丫肯定沒見過真正的狐狸。
“哦這個啊,不需要擔心。我在他們的水裡加了一點點不起眼的東西。”桃夭微微一笑,妖孽的媚惑,“誰都不會想起我們來過這裡。”
好危險,真的是好危險。幸虧桃夭沒什麼犯罪念頭,不然全世界人民都去當警察也未必抓得到他。
可當我走出木屋後,看着荒無人煙的四周犯了難。這裡沒有任何交通工具,粗略回憶了一下,來時我們坐了三個小時的車。如果要徒步回去,光是想想都覺得腳丫子疼。
對於我,桃夭是從不吝嗇鄙夷眼神的,就像現在這樣,眼睛眯成彎彎的兩道,斜斜的看過來。
“千梔你不但無知,而且很沒用。”
嘲諷的話音剛落,一隻威風凜凜的狐狸出現在我眼前,旁邊散落着桃夭的衣物。
桃夭一甩尾巴,“坐上來。”
“真的可以?”
我裝作很不好意思,慢慢坐到桃夭的背上,其實心裡樂得不得了,早就想試試騎狐狸是什麼感覺,這機會可真難得。
桃夭的毛厚實而柔軟,趴在上面,我抱住桃夭的脖頸,臉貼在軟軟的毛上,可以清晰的嗅到桃夭身上獨有的香氣。能夠讓人安下心來的味道。
“抓好。”
桃夭耳朵動了動,眼睛裡似乎閃爍着喜悅的光芒,真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有什麼可高興的。
桃夭揹着我飛快的跑起來,風聲呼呼的從身側刮過,全身涼颼颼的。
我抱緊桃夭,努力汲取着他身體的溫度,突然就有了種相依爲命的感動。
跑回家時,天還沒有亮,回到有燈光的房間才發現,桃夭漂亮的銀白色皮毛蹭滿了灰塵,四隻爪子幾乎成了灰黑的顏色。
桃夭伏在地板上,耳朵疲累的耷拉下來,尾巴偶爾纔會輪動一下。
幾分鐘後,某隻看起來病歪歪的狐狸一瘸一拐地進了浴室。
我不知道桃夭到底在水裡加了什麼東西,但效果是毋庸置疑的,沒有一個警察找上門來。
大米告訴我樑蓉自殺的事情時,心裡還是禁不住狂跳了幾下。
說這件事的時候,大米的聲音帶了淡淡的沙啞,像是正在壓抑着哭泣的衝動。
最後,大米說了一句,其實,我也算是殺掉樑蓉的一份子。
我想不出什麼話來安慰大米,她的這種想法,我也感同身受。
再次看到小泉,已經很多天以後了。
那時,我正在幫六樓的一對老人打包報紙賣掉,這對老夫婦從年輕時就熱衷於讀報,讀過的舊報紙都捨不得丟掉,搬來這裡時也是整整齊齊放進紙箱帶了過來。
於是,到現在他們家的報紙幾乎佔據了一半的空間,孫女抱怨家裡地方太小,老兩口才忍痛割愛決定賣掉,喊了我去幫忙。
在處理鄰里關係這方面,我比桃夭友善的多,不像某隻色狐狸,只會對美女客氣。
在某張泛黃的舊報紙裡,一個長着大眼睛的小男孩正在上面開心的笑,黑白的印刷,隱約可以看出臉頰兩旁深深的酒窩。
粗略的掃一眼日期,應該是文革左右的時間。
“桃夭,你看這個。”
桃夭捏住鼻子,厭棄地看着我,“嘖,千梔,你去翻垃圾桶了嗎?身上好臭。”
其實桃夭這麼說並不誇張,陳年舊報紙的潮溼黴爛的氣味,和垃圾桶的味道不相上下。
桃夭抱怨報紙的味道臭,死活不肯看一眼,我只好舉着報紙讓桃夭在他認定的安全範圍之外看那篇報道。
桃夭忍耐着掃了幾眼,“哦呀千梔不用給我看了,我知道他是餓死的。”
“你都不好奇他怎麼會死在那裡?”
桃夭的態度讓我有種挫敗感,這個小泉的孩子餓死在湖邊的事件是當年的十大懸案之首。
老師帶了班上的十幾個孩子去湖邊郊遊,過了許多天都沒有回來,人們找過去時只發現了小泉蜷曲的屍體,老師和其他的孩子都不見了。
“當然會不見啊,都沉到湖底了還怎麼見。千梔你什麼時候才肯丟掉那張爛報紙?”
“沉到湖底?”
“哦呀,他們去坐船的時候,那個孩子在草地上睡着了,等別人都沉底了才醒過來,以爲是大家和自己開玩笑,就一直在原地等他們回來找他,所以就餓死了。”
桃夭捏着鼻子,“哦呀我都說完了,現在你可以把它丟掉了。”
“不可能,沉到湖底的話打撈一下就會發現了,可你看報上寫的是沒有發現屍體。”
“那是因爲根本就沒有打撈,沒有打撈怎麼會發現屍體。”
桃夭被黴爛報紙的味道薰得翻了個白眼,無奈的解釋道,“千梔,不是所有的年代都是太平盛世。那段時間,人比什麼都要冷血無情。”
印象中,爺爺似乎給我講過關於那個時期的一些事情,那的確是個變態了的年代。
“所以你讓他去了湖裡?”
“湖底的十幾個笨蛋等着他,他又笨的找不到他們。嘖嘖,一羣完全沒有怨念的靈,就因爲這種愚蠢的念頭而不能往生。哦呀千梔,你們人類到死都是這麼笨的嗎?”
桃夭的種族歧視論根深蒂固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我覺得有必要懲罰他一下,這是身爲人類的尊嚴。
於是我漫不經心的把報紙揉成團,塞進了桃夭的襯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