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二章 飛往太陽的螢火蟲(三)
夜晚。
湘成電腦學校辦公室中。
坐在沙發上,劉校長手中捧着學校近兩個月來積下的種種文件資料,聚精會神地瀏覽。
結束與吳小雨的通話後,這位年近六十的老頭,馬上搭乘飛機趕到星城,並立即與陳校長、吳小雨一起進行了將近兩個小時的商談。
雖然連番操勞,不過直到此刻,這堆老骨頭仍沒有一點疲憊的感覺,他的臉色紅潤,眸子發光,精神很是亢奮。
辦公室的房門輕響一聲,劉校長轉過頭,臉上立刻浮出微笑的表情,道:“你們來啦,快請坐,快請坐。”
領頭的正是吳小雨,他關上房門,對着劉校長微微點頭,伸手指向身後的一男一女,道:“劉老師,這兩位學生就是張靖和楊賽藍。”
話音剛落,站在門側的兩位立刻接口,用禮貌的語氣,少年人特有的聲音說道:“劉老師,您好。”
“你們好,你們好。”劉老闆往沙發內側挪了挪,擠出位置示意兩人坐下。他的嘴中連連說話,目光仔細打量。
站在吳小雨的身後,兩位學生的臉上略帶些稚氣,身材相貌都只稱得上是普通。不過劉老闆早已經老了,也早已經知道,年齡外表所能表露的信息,往往不是最重要的。
他注意的是,兩位學生站得很是沉穩,身體上也幾乎沒有絲毫拘束扭捏的動作。
這個發現令劉老闆暗暗點頭,臉上的微笑中,和藹可親的成分又更多了一些。
待到三人坐定,劉老闆便搬出那番相當純熟的寒暄關懷。在這個過程中,老頭語速不快,聲音不高,動作不多,他一面說,一面繼續用那雙飽經歲月風雨後,不但沒有渾濁,反而更加銳利的眼睛,仔細地觀察着兩位學生。
不出意料,這兩位剛滿18歲的孩子,限於閱歷與經驗的緣故,果然有着種種不那麼成熟的地方。
但如果不是以自己這個年近六十的老頭作爲比較標準,而是僅以普通人論的話,這兩個小傢伙倒也稱得上是舉止得體大方,吐詞清晰懇切。
這些方面,確實已符合要求。
劉老闆作出這個結論,便在結束又一句閒聊後,坐直身子,很自然地將聲音調整爲比較正經的語氣,問道:“張靖同學,楊賽藍同學,你們兩位好象還沒有聯繫好工作單位吧?”
兩人同時搖了搖腦袋,回答道:“我沒有。”“我也沒有。”
他們回答的速度非常快,差一點點就成功掩住了回答之前,兩人幾乎同時產生的一段轉瞬即逝的遲疑,和一個幾乎微不可察的小動作:
張靖和楊賽藍,飛快地利用眼角的餘光,朝吳小雨的方向瞟了瞟。
劉老闆注意到了這一點。
更確切地說,他早就注意到了這一點。
因爲這並非第一次了,作爲一位“老”老闆,劉老頭“精神集中”、“眼神銳利”的屬性值相當高。他早就發現了兩位學生,在聽到任何詢問性的話語時,都會不自覺地產生剛纔那種表現。
那種表現,那種遲疑,以及那種眼神,劉老頭非常熟悉,因爲他以前也同樣碰見過許多次。
在他的四個兒子和兩個女兒還很年幼的時候,每當這些小傢伙們碰到了疑問,便都會用類似兩位學生剛纔的那種方式,試圖從最信任的人身上,取得某種提示。
因爲在他們的心中,那個人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可以解決任何問題的。
劉老頭心中閃過多年前的回憶,嘴中問道:“班上好象有很多人都找好了工作吧,你們爲什麼不試一試呢?”
劉老頭很滿意地看到,這個略有些冒犯的問題,並沒有讓兩位學生的神色發生任何變化。張靖回答道:“我覺得找工作不用着急的,以後有得是機會。我現在只想好好地學完所有課程內容。”
這個答案很符合劉老頭的心意,於是他微笑了一下,道:“吳老師說你們是班級上學得相當好的學生,我有個想法,你們參考參考……”
說到這裡,劉老頭清了清嗓子,用自己最溫和,同時也最具有說服力的語氣道:“……學校現在需要兩位平面設計課程的實習老師,不知道你們兩位是否願意?”
實習老師?
同一個瞬間,兩位學生立刻又用習慣性的方式,朝吳小雨的方向瞟了過去。
對面的沙發上,吳小雨略低着頭,微眯着眼睛,沒有給他們任何提示。
這一回,張靖沒有收回目光,他略一沉吟,道:“我想請問一下,如果擔任實習老師的話……應該是可以繼續聽吳老師講課的吧?”
這個不屬於工作時間、工作待遇、工作要求、或者是其他任何與工作相關的問題,另劉老闆在兩位學生進門之後,第一次在臉上出現了驚訝的成分。
他望了望張靖,又望了望沒有說話的楊賽藍,這兩個孩子的眼中,有着難以用言語表達的孺慕之意;這兩個孩子的視線,此時正投射在略低着頭,看不到表情的吳小雨身上。
長大後,你們就成了他……
劉老闆感慨着,輕輕地咳了咳,道:“當然可以。”
……
辦公室外的樓道口。
送走兩位學生,或者說兩位實習老師後,吳小雨也向劉老闆道聲告辭,走過了門衛室;走過了鐵門;走過了幾位站起來向他問好,又坐下繼續一邊納涼一邊看書的學生;然後便漸漸地融入了黑暗之中。
劉老闆回過頭,摸出電話看了看時間。
23:05。
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回到賓館上chuang睡覺,而是深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氣,邁開雙腿,慢慢地在武裝部的院子裡來回渡步。
六月初,晚上的溫度還不算高,院子裡涼風習習的,吹在身上很是舒服。兩旁的灌木從中,昆蟲們抓緊短暫的生命,竭力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音,彷彿這樣,就可以向整個世界宣告它們的存在一般。
夜並不深,幾十米外,隔着一段陰影,街道上仍然是一片熱鬧繁華的景象,不過劉老闆的身旁,卻只有大片大片的黑暗,除了他之外,再沒有其他的人。
一樁事已經做完了。劉老闆這麼想着,晚上,陳校長和吳小雨一起向他提出了好幾個建議,他現在只完成了其中的一個。
另外的幾個建議,劉老闆並沒有直接答應,雖然內心中,他承認兩人的看法確實非常正確;也很傾向於真正實行,但習慣了沉穩的老頭,總覺得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實施這麼多的新措施,實在有些過於急促冒險。
他慢慢地走着,深深地呼吸,想好好地理清思路,再仔細地考量一番。
但或許是剛纔與兩位實習老師的接觸,又或許是一些其他的東西,劉老闆總覺得心中有點亂,總沒法達到平時沉思的那種狀態。
漸漸地,當心中開始略微感覺有些焦躁之時,劉老闆決定暫時放下思索。
於是,他擡起頭來,發現不知不覺,自己已走到了宿舍樓下。
頭頂上,二樓和三樓的每一個窗口中,幾乎都亮着燈光,但除了院子裡的昆蟲鳴叫外,劉老闆的耳中,並沒有聽到其他的任何聲音。
劉老闆摸出電話看了看。
23:45。
他立刻皺起了眉頭。
這個學校所有的佈置,幾乎都與他參與完成。劉老闆記得很清楚,由於宿舍樓由民居改造而成,很難佈置統一的照明電路,所以,學校基本上並不強制學生們的熄燈時間。
但這並不表示,他這個學校的所有者,便會因此姑息容忍眼前這種,幾乎每一個房間都亮着燈光,讓它們白白浪費電費的情況。
劉老闆放下電話,輕輕地走到了樓道中。
爬上二樓,遠離了樓下的那堆昆蟲後,劉老闆的耳朵裡清淨了許多,但這顯然不可能讓他的心情變得愉悅,只能令他的眉頭皺得更深。
爬完最後一級臺階後,劉老闆立刻推開了緊靠樓道的第一扇房門,他的右手已熟練地伸向牆壁右側,摸到了那個熟悉的燈光按鈕。
然後,他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不能按下去。
房間裡依然明亮。
燈光下,學生們或捧着書本,或拿着筆記,或趴在牀上,或坐在桌前。他們的臉上,幾乎是同一種專注認真的神情。
在這些人中,離劉老闆最近的,便是坐在離房門最近的桌子上的張靖。
但就算是他,也彷彿根本就沒有聽見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他依然將腦袋埋在書本之中,神情嚴肅專注,沒有一點興奮的表情。他彷彿完全忘記了“實習老師”是這麼一回事;彷彿完全忘記了自己晚上去過辦公室一般。
劉老闆不知道自己在房門口站了多久,直到某位學生大約將筆記翻到了最後一頁,然後擡頭在桌子上尋找書本的時候,才終於看到了站在門邊的老頭。
劉老闆立刻將手指放到了嘴邊,作出了噤聲的表示。
這完全是無用功。
那名學生根本就沒看到他的這個動作,在掃了一眼之後,學生直接翻開了書本,然後立刻又沉迷到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受到這般冷落,劉老闆啞然一笑,輕輕地帶上了房門。
再一次走在樓道中,耳邊昆蟲們關於生命的讚歌越唱越響亮,劉老闆忽然想了半個小時之前,在大門口,那幾位站起來向吳小雨打個招呼,然後再坐下繼續看書的學生。
看來,吳校長與陳校長的那幾條建議,確實可以儘快實施。
霎時間,劉老闆的心中作出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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