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七惡人自有惡人磨上

一一七 惡人自有惡人磨(上)

透過深棕色的單視玻璃,窗外,太陽從天邊慢慢升起,漸漸爬過正中,最後緩緩落下。

又一天過去了。

時間如同小溪,緩緩向前流淌,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爲之轉移。

度日如年的傢伙也不例外,牆壁一角的陰影中,楊哥和他的兩位同伴縮在地毯上,他們早已失去了交談的興趣,也早已失去了交談的體力,在炎熱、飢餓、憋屈的折磨下,三個人都沉默着,無言地看着對面三隻畜生裝得真像個人一樣,一時不停地寫字。

空蕩蕩的胃部再次發出“咕咕咕”的叫聲,三人也再次朝着對面那隻塑料盆中,只剩下一點點的,原本不屑一顧的水煮豬肉,悄悄地嚥下了一兩口口水。

對於家中請了三位頂級廚師的大老闆而言,二十幾個小時沒吃東西,這可是多年來,不曾有過的經歷。

沒想到我楊平輝十幾億身家,一分鐘幾十萬上下,居然會對那種東西直流口水,更悲哀的是,甚至爲了那些東西,捱了好幾次拳頭,都沒能搶到肚中。

楊哥臉上擠成了絲瓜的模樣,在他身上,滿是紅斑、變成了細細條狀的西裝早已脫下,丟在一旁;而他現在敞開着,沒有了一個扭扣,早已看不出原來那種雪白顏色的襯衫,上面佈滿了黃色的汗漬和黑色的腳印。不用再看旁人,僅僅由他身上的模樣,便可得知,剛剛過去的二十幾個小時中,這間小小的房間裡,六位同居一室的好朋友們,肯定又經歷了好幾次使用拳頭腳尖發言,使用衣服褲子記錄的激烈對話。

正自發呆間,楊哥越來越朦朧的眼睛,在某次神經質一般的激靈後。又一次看到了頭頂懸掛的電子鐘,這個時候,他忽然發覺,對面三個一直不發一言,專心的傢伙,在沒有任何溝通交流地情況下。忽然同時伸手展腰,站了起來。

楊哥微微錯愕,正待尋思,這個時候,棺材蓋一般光滑漆黑,喪門板一般圓潤厚重的鐵門處,忽然響起了一陣門鎖轉動的機械響聲。

來了!

不用任何其他提示。楊哥。老胡。小羅這三個二十多個鐘頭未進半粒水米地傢伙。一下子不知從哪裡又找出了幾分力氣。立刻同時站了起來。也立刻同時瞪起圓圓地眼睛。死死地盯住了緩緩打開地房門。

最先進來地。是一隻大大地鐵盤。它上面穩穩當當地託着兩隻略高略寬地塑料盆子。和三套小小地塑料碗勺。

立刻。楊哥放在背後地左手。迅速左右擺動幾下;而他地臉上。也立刻露出了平時接見下屬們地那種既和藹可親。又高高在上地神情。他早已經想好了。就算不爲錢不尋仇不爲勢。綁匪將自己弄到這裡來。總還是有一定地目地。

那麼。等一下他們進來之後。如果提出了太高地條件。自己就應該用一種不卑不亢地語氣予以拒絕。然後再用一種有理有節地姿態討價還價;不過。如果對方要是那種非常強硬地亡命之徒。那麼一番從容冷靜地對答後。自己也不妨溫和寬容地退讓一番。

總之。態度要沉穩。應對要靈活。在第一次交鋒之中。絕不可喪失太多地主動。

多年地經驗。多年地默契。不需要其他溝通。楊哥、老胡、小羅馬上一起雙手放於身後反扣。雙腳分開微微後仰。筆挺地身體立即有若嶽峙山凝般。沉穩無比。幾乎又一次具備了成功大老闆那種胸有成竹地氣勢。

“幾乎”的意思是:這一切。只需要將他們三人鼻青眼腫地臉龐,凌亂稀疏的頭髮,血跡斑斑的皮膚,破破爛爛的外套,洞洞坑坑的襯衫,亂七八糟的腳印等等等等……這一些小小的瑕疵之處忽略掉,也就可以了。

奇蹟發生了!

楊哥三人非常幸運,進來的人,確實將這些小節之處通通一掃而過,完全忽略;同時,不幸的是,進來地人,以檢查地毯牆壁般的目光掃了他們一眼之後,立即轉身往前,走向另外三人,再不朝他們掃上一眼。

不過,這本身便已是小節,沒有任何人會在意於它。

是他!

進來的人雖然只輕描淡寫地往他們的方向瞟了一下,但僅僅是這一下,便有如泰山雷霆一般,使平輝的掌舵人,猛然心中一窒,同時不由自主地重心後移,使本就微微後仰的姿勢,貫徹得更加徹底了一些,彷彿這樣就可以離剛剛進來的洪水猛獸更加遙遠一些。

不,不是洪水猛獸。

洪水至少有着滔天的波浪,猛獸至少有着鋒利的爪牙,它們至少是看得見摸得着地危險。

可是,剛剛進來地這個年齡輕輕,臉色蒼白,身材瘦削,漠無表情,動作很慢很是沉穩,彷彿不願意浪費一絲力氣,又彷彿根本就沒有一絲力氣可以浪費的傢伙,看起來便如街道上任何一隻整天呆在家中,時刻面對電腦,身體提前老化地宅蟲一般。

但就在昨日,就在昨日的一秒之內,這條宅蟲以人類肉眼根本看不清楚的速度,以人類玩弄小貓小狗那種漫不經心的輕佻姿態,輕輕掐住了他的脖子,輕輕地撫弄了一圈,然後,在他還來不及將這份感覺好好回味之前,便一擡,一捏,一轉,乾淨利落地將他放倒在地。

現在,離那個人雖然仍有好幾米的距離,但楊哥,仍感覺到一陣陣的心寒發虛,一陣陣的微微發顫。

這和白天與對面三隻畜生對峙鬥毆,一再失利的屈辱憋悶的感覺完全不同。哪怕已過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再次面對那個瘦削身影時,不用任何提示說明,楊哥就可以肯定,殘餘的歲月中,自己絕對不會忘記當時那種一身本領使不出半分,也來不及使出半分,那種無助彷徨。任由宰割,全無反抗能力的感覺,那種生命,以及其他所有的一切,完全掌握在旁人手中的感覺。

殺了他!

殺了他!

殺了他!

殺了他!

長久以來,刻意遠離黑道。儘量避免打打殺殺的漂白梟雄,十幾年來,第一次又對某人,產生了極其強烈地,從到靈魂一起消滅,最好能夠搓爲飛灰,灑揚四方的感覺。

如此種種複雜糾結的念頭,於短短一瞬間的時間,同時涌上楊哥的腦子。在裡面一閃而過,混雜糾纏。

“咦!”

電光石火間,當楊哥的雙眼中。逐漸有了些紅紅地絲痕時,他的耳邊,忽然聽到小羅充滿了驚訝意外的一聲呼喊。

他猛然回過頭,便看到,小羅的雙眼瞪得筆直,以一種極其震驚,完全不敢相信的語氣,結結巴巴地說道:“燒……燒烤店……老闆?”燒烤店老闆?

猛然間,楊哥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眼前也一陣陣紅黑交替,半晌無法無聲,半天無法動彈。

過了老長一會,他才以一種終於明白過來,又彷彿什麼都不明白的語調重複道:“燒烤店老闆?燒烤店老闆?燒烤店老闆?”

喃喃地念了幾句之後,楊哥的腦子裡,一瞬間想起自己很久之前非常喜歡用高高在上的姿態,漠不關心的語氣吐出地一句言語:

你敢斷我財路,我就斷你生路。

何至於此呢?

楊哥臉上的絲瓜。變成了一條苦瓜。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居然會有人爲了兩家小小的燒烤店店面,採取如此激烈地行動。他怎麼都想不清楚,多少大風大浪,自己都安然無損,多少梟雄巨擎,自己都一一擊敗,最後,居然會載在一個燒烤店老闆的手中。

滿臉都是痛苦與後悔莫及的楊哥。也未免太過妄自菲薄。

他早已經忘記。或者說,他不願意想起。二十幾年之前,是誰爲了一家小小的賭檔,提着一柄砍刀,從前門一直砍到後門,渾身都被鮮血與汗水浸潤;

十幾年前,是誰爲了一個小小的砂石場,指使着數十個混混,從鐵船一直砸到民居,使所有能看到的東西,通通變得支離破碎;就在十幾天前,又是誰,爲了一個小小的創意發明,聯繫了十數個部門單位,一天到晚找着原公司上門騷擾;

甚至,哪怕就在昨天,某人還想採取稍微激烈一點的方式,首先使用棍子和鋼管將“燒烤銀河系”的小屁老闆邀請過來,然後再使用刀子和匕首好好地對他勸告一番。

現在不用那麼麻煩了,現在,瘦削蒼白地小屁老闆,隨意朝着對面三隻畜生問了幾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後,很快轉過身來,道:

“三位,我知道你們現在有很多問題想問,也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不過,不好意思,我並沒有多少時間可以給你們慢慢解答,我唯一的要求,就是……”

說話間,燒烤店老闆已走到牆角一隻大紙箱旁,他伸出腳輕輕地踢了踢箱子,繼續道:“……就是讓你們將這些書裡面所有的東西全部學會。”

“吳先生是吧?我想你……”

砰!

電閃雷鳴一般,楊哥已飛到了房間的另外一邊,貼着牆壁慢慢滑下。

“操!”“楊……”

砰!砰!

緊接着,老胡和小羅,飛到了楊哥的身邊。

吳小雨收回沒有一個人看清軌跡的左臂,他嘴中的聲音,甚至沒有半點停滯的感覺,繼續道:“……當然,我知道你們現在都不相信。但那沒有關係。換了我,我也一樣不會相信,不過,過了一陣子後,你們就會知道,這確實是我將三位請來這裡地唯一目的。”

楊哥三人沉默着,用道不出具體情緒的目光,死死地捅在吳小雨的身上,看着他走到門邊,輕輕說道:“也不是隨便看看就可以了……最多兩天。你們就必須看完《海洛國語言》第一冊。”

做完這些,進門不到兩分鐘的吳小雨,重新走到門邊,打開房門,最後說道:“三位新來的朋友注意一下,我們的作息時間是。每天一餐,每餐都在晚上一點。”

隨後,厚重的鐵門發出了一聲機械輕響。

整整過了好幾十秒,老胡才第一個緩過氣來,他連連吸氣,咧嘴歪牙地摸着臉頰,一邊以相當肯定的語氣罵道,“操他媽,叫我們?他是不是有毛病?他到底想幹點什麼?”

老胡三人都在牆角蹲着。他們沒有機會看到,正搶過了三套新塑料碗勺地黃哥三人,幾乎是同時。露出了滿是幸災樂禍,也滿是不堪回首地表情。

人在沒有半點希望的極端境地中,極容易產生悲觀麻木,再無生趣地消極心理,根據每日保持的觀察研究,三隻野猴,目前就已經到達了這種較爲危險的不良境地。這個問題很容易解決。

製造出“比較”和“矛盾”,六隻猴子,便可以支撐一段相當長地時間。

至於具體的絕大部分操作。六隻猴子自然會採取它們老祖宗上百萬年形成的優良傳統,從不斷重複的爭鬥史找出種種方法,完美實現。

方法也很簡單。

透過顯示屏幕,藉助寄生體的眼角餘光,17489非常清晰地看到,地面上放着兩隻食盆,其中一隻裝着熟肉,另一隻裝着生肉。

而六隻野猴,則正在離食盆兩米左右的位置上。熱情萬分地揪住彼此的頭髮,拍打對方的臉頰,緊緊地“團結”到了一起。

兩扇高大的自動門外,車輛減少了許多,車牌地分量,卻增加了不少。

山莊內,某個擺滿了計算機與監視屏的房間中,吳遙與唐益坐在一起。他們的眼睛紅紅地。嘴脣也顯得相當乾燥。

下班輪休的時間,已經過去十幾個小時了。

不過。雖然對楊平輝、胡大海、羅勝的突然失蹤,抱以某種稱不上善意的念頭,但不管是因爲每個月領取的那份財政工資,還是因爲警察特有的職業習慣,兩位從警校畢業開始,就一直在同一個城市中工作的夥伴,從事發開始,就一直守到了現在這個時候。

仍然什麼發現都沒有!

三兩個小時的時候,人手不夠的時候,這種情況,還勉強稱得上正常。不過,到現在爲止,二十幾個小時過去了,大量地警力投入了,仍然是這種情況,那就未免太讓人吃驚。

無論是房間裡蒐集到的指紋,對所有人的盤查詢問,對所有監控錄象的觀察研究,對所有路段的一一排查……等等等等,全部都是一無所獲的結果。

這就太不正常了!

這可是室內!

這可是楊家山莊!

作爲曾經的黑道人士,可想而知,無論是防備以往的仇敵,還是現在的對手,楊哥究竟會在自己地家中,採取何等嚴密的防守保衛。

但最後還是憑空消失,完全沒有半點痕跡,完全沒有半點線索,這意味着什麼?

先不論綁架者或是殺人者的奇異手法,也不論來自各個方面的龐大壓力。

僅僅是案件本身,就已經意味着龐大的嫌疑人羣,無窮無盡的盤查分析,起碼幾個月的不眠不息……以及因此案件產生的,數不清的衍生麻煩。

吳遙和唐益錯了,他們頭疼地日子,纔剛剛開始。

他們面對地麻煩,現在還僅僅是極小的部分。

不用多久,他們便會懷念現在這種僅僅會讓腦袋裂開地,輕微的頭疼程度。

因爲,17489的燒烤店擴張計劃,立刻就要正式實施。容易休息,本來應該多碼點字。

但是,下午2點的時候,我寫着寫着,突然有點頭痛,也有點想嘔吐的感覺,就走到牀邊趴了一下。

然後不知不覺就是晚上六點半了。

我對不起大家,拿月票丟死我吧,我絕對不反抗。

使勁丟,使勁丟,砸死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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