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春季的長安多了幾分嫵媚,隨着戰爭的危險遠去,踏春的人多了起來。
百姓能歇息,官吏們卻不能。
僞帝李泌遁逃時帶走了許多官吏,以至於長安皇城內空蕩蕩的。
曹穎坐鎮長安伊始,便削減了一半休沐時間,恨不能把官吏們一人當做兩人使喚。
接到秦王攻破清河,斬殺石忠唐的消息後,曹穎並不覺得意外。
“黃州一敗後石忠唐便是冢中枯骨!”
張栩問道:“殿下可說了何時回師?”
關中現在的氣氛有些詭異。
那些大族豪強的家主源源不斷的從蜀地回返,回來後,得知石忠唐大敗,都在觀望。
隨即,曹穎帶着官員們來了。
秦王不在,阿樑便是他的代表。
阿樑的到來令人生出了各種遐思。
“你覺着殿下是瘟神嗎?”
劉擎放低聲音,“男人啊!許多時候管不住褲襠,老夫就擔心這個影響了殿下的一世英名。”
“好快!”曹穎霍然起身,“走,去迎迎!”
“你說。”
站得高了,風也更大。
“教了。”
劉擎眯眼,“想當然會想,可終究站在長安,方能輔佐殿下,成就大唐盛世。”
“嗯!”李玄頗爲滿意。“看事不要看浮於表面的東西。要順藤摸瓜,一路找到根源。爲父不與那些大族豪強合作,便是源於此。這個階層,貪婪如吸血蟲。且心中並無家國天下之念。”
他慢慢的喝着酒,看着因爲趕路而廋了些的兒子在不停的吃。
曹穎問道:“不知大郎君可在?臣等當見禮。”
“殿下滯留南疆作甚?”
周寧下車,牽着李老二,指着長安城說道:“二郎,這便是長安城。也是伱阿孃出生長大之地。”
“阿樑半路被殿下的人接去了南疆!”
“見過劉公!”
“僞帝在蜀地據聞很是高調,招兵買馬安撫地方大族,還納了幾個地方大族的女子……”
“那邊還有個對手。”李玄指指南方。
二人相對一笑。
“在宮中很是安分守己。”
李玄笑道:“看着你吃得香,我便不餓了。”
“老夫也不知。”
“劉公,此次進了長安城,就再也回不去了。可會想念北疆?”
“劉郎!”
“是,我還記得!”阿樑提高了嗓門,然後赧然壓低聲音,“阿耶曾說,那位所謂的中興之主,起家靠的便是那些豪強地主。登基後,必須得給那個羣體好處。前陳國祚衰亡的弊端乃是土地兼併,大族豪強巧取豪奪……那位中興之主也知曉這個道理,可卻身不由己。”
“記得爲父曾教過你……”
阿樑吃了個八分飽就放下了筷子,這是周寧教的,說如此可保胃腸平安。
李玄笑眯眯的夾了一條烤魚給阿樑。
就像是一個輪迴。
“可爲父還有另一句話,爲何忘了?”李玄微笑道,“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此次阿樑並未帶着兩個愛寵前來,此刻倒是有些想念。
盛世嗎?
李玄想到了那位前陳中興之主。
他看了消息,蹙眉道:“殿下攻破清河都一個月了,大軍按理也該休整好了,留下些人馬看守南疆便是,難道南周還敢出兵?”
“先生說讀書人不出門,便知天下事!”
“有人來了。”羅纔看到了城中出來一羣官員。
“哎!”
“是因爲屠城嗎?”
娶妻生子,看着孩子長大,然後等着慢慢變老。
“南周!”
曹穎說道,“僞帝彈琴彈的不錯。”
春光明媚,李玄的腦海中漸漸空蕩蕩的。
張栩有些不解。
羅才幹咳一聲,路上他受寒病了一場,周寧出手診治,延綿半月,至今還有些咳嗽的毛病殘留着。
“知曉他爲何身不由己嗎?”
曹穎陪着他們進城,介紹了一番當下的局勢。
“出北疆時,先生說亂世人不如狗,阿耶護着北地軍民平安,功德無量。”
“狗屁!”
這一進城,從此便站在了廟堂之高。
馬車裡傳來了孩童呼痛的聲音,衆人面面相覷。
緩緩起身。
李玄滋的一聲,喝了一口小酒。
“對,對於爲父來說,異族也是人,若是友善,那麼我們可以成爲朋友。”李玄說道:“若非屠城,那麼爲父不會如此。阿樑。”
秦王不但不回來,還把長子也接了過去。
“你何時也學了這等尖嘴滑舌?”
衆人行禮。
“那位先生學問是有的,只是這等大勢卻不懂。”
衆人看去,就見一箇中年婦人站在馬車邊上,含笑看着劉擎。
李玄笑了笑,並未計較這等言論。
“接着說,爲父聽着呢!”
曹穎被李玄擱置了數年便是因爲這個原因。
“年胥此刻哪敢。”曹穎不屑的道:“此刻南周君臣恨不能殿下早日離開南疆。”
“關中不容樂觀!”
啊!
曹穎不禁一怔。
馬車裡傳來了周寧的聲音,“辛苦。”
他要在南疆作甚?
電光石火間曹穎脫口而出。
隨即到了馬車前。
“見過娘娘!”
這時路旁傳來了女子的聲音。
張栩知曉曹穎一朝得了重用,興奮異常,恨不能秦王馬上登基,隨後能指點江山,揮斥方遒。
“對。”李玄喝了一口酒水,看着身邊的兒子,突然覺得一個男人的一生就是如此了。
羅才幹咳一聲,“他的腰子還能用?”
李玄當着兒子輕蔑的道:“紙上談兵罷了。阿樑要記住,越是喜歡大話之人,越不可重用。就算是有才,也得丟下面去磨礪,把那股輕浮的性子磨了方能用。”
……
父子二人坐在河邊,地上鋪着油紙,上面擺着烤魚和兩碗魚湯,外加幾張餅子和一壺酒。
“他若是不酬功,若是壓制那個羣體,便是忘恩負義,隨後那個羣體……他們既然能讓前陳衰微一次,自然也能第二次。”
曹穎捂額,“殿下竟然……”
“有些,不過還行。”阿樑看着雙眸深邃,想到他能指揮虎狼的本領,李玄莞爾,“我倒是多慮了。”
“當年最後一次參加大朝會,臨走時,老夫絕沒想到,竟然會多年後才能見到長安城。多年未見,老夫老矣,長安城依舊如故。”
但見到父親出神看着河水,阿樑打消了把兩個愛寵弄來的念頭。
曹穎愕然,“劉公想多了,殿下哪會如此!”
“對了,那個女人如何?”劉擎問道。
若非他是從龍老臣,這輩子再無機會回到李玄的身邊。
父子二人你推我讓李玄最終老懷大慰的吃了烤魚。
“告知娘娘,曹穎等人來迎。”劉擎整理了一下衣冠,自嘲道:“久別重逢,希望別被嘲笑。”
“南周!”
周圍的人紛紛看過來。
“這一路可體察過民情?”
“若非殿下令樑靖在身邊隨侍,老夫便想……”劉擎眼中閃過殺機,“孃的,那便是個禍水!”
李玄喝了一口,覺得兒子斟的酒格外好喝,“你那位先生路上可曾教過你關乎天下征戰的東西?”
“阿耶你吃。”阿樑把烤魚夾回來。
周寧帶着孩子上了馬車。
阿樑喝着魚湯,問道:“阿耶這般辛苦,還不回去嗎?”
“說了些什麼?給爲父說說。”
“那邊……”阿樑的教育自然不同於普通人家的孩子,李玄的書房他也能自由進出,那幅地圖他看的爛熟。
“哦!”阿樑倒也不失望,“先生還說,此刻便該讓天下修生養息了。不說擱下刀槍,可也該減少征伐。”
“可累了?”李玄摸摸他的頭頂。
“路上我聽人說,阿耶令人把那些南疆異族盡皆處死了。阿耶不是說要仁慈嗎?爲何如此?”
“可老夫怎地覺着你樂在其中呢?”
“這個問題,我也想告知你答案,可想來想去,讓你看着我如何與那羣人交手,會更好些。”
姜鶴兒在後面扁扁嘴,心想若是那位老先生敢胡亂教導大郎君,回頭多半要被丟在北遼故地去教導那些野人。
他說的不是長安城,而是未來。
“阿耶你不吃嗎?”
一個小吏進來,“曹先生,娘娘他們馬上到長安了。”
李老二看着長安城,憋了半晌,說道:“好像個炊餅啊!”
“哦!我記住了。”阿樑很認真的點頭。
“吃魚!”
“好。”阿樑繼續說道:“得知阿耶擊敗石忠唐後,先生說,大唐國祚看着岌岌可危,他也做好了亂世來臨的準備。他還說當初覺着我會接替阿耶成爲藩鎮,直至天下出現一個主人。”
天老爺!
“先生說阿耶這是挽狂瀾於既倒,堪稱大唐中興之主。前陳也有一位中興之主,登基後延續前陳百餘年國祚,可終究無法再續盛世。”
長安城之外,車隊停住了。
“阿樑!”
曹穎嘆道:“老夫坐鎮長安多時,每日得盯着那些大族豪強,還有那些歸來的權貴和皇族,都不安分。老夫,心力交瘁啊!”
劉擎等人在前面,也是唏噓不已。
如今,也算是到頭了。
見他酒杯空了,阿樑拿起酒壺爲他斟酒。
“爲殿下效力,不敢言苦!”
劉擎微笑道:“殿下路上來了書信,借用了南周開國皇帝之言。臥榻之側,其容他人鼾睡!”
阿樑見父親嚴肅,就起身,束手而立。
“這……”
“那該怎麼辦?”
劉擎:“……”
曹穎把消息遞給他,搖頭,“並未提及此事,只是令長安依舊輸送糧草南下,供給大軍。”
“看過,不過阿耶……”
阿樑坐直了身體,以示對先生的尊重。
“是個麻煩!”羅才說道。
……
“哎!”
寧雅韻說阿樑神魂強大,那必然比一般人的精力更爲充沛。
……
都在等着秦王回長安。
羅才說道:“大唐立國後,曾有過攻伐南周的機會,可終究高祖皇帝擔心北遼入侵,便把大軍調了回來。至此後,南周苟延殘喘數百年。”
秦王一手輕輕按在兒子的肩頭,一手指着遠方說道:
“永遠記住下面的話。”
春光下,秦王說道:
“大唐的刀,不殺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