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
所謂的宮,實則就是原先的官廨後院。
前面是小朝廷辦公議事之地,後面是長陵的後宮。
這地兒連寧興權貴的豪宅都比不過,不過大遼沒了,大夥兒都有些死裡逃生的慶幸,倒也不在乎這些。
王舉不知是故意安慰大家,還是真的這般想,說道:“寧興大不大?皇城與皇宮大不大?大!可地方大了,人心就散了。”
他站在‘朝堂’上,指着不算高的房樑說道:“地方小了些,可大家卻越發的親密無間了。”
家越大,人心就越散。
心越大,人心就越散。
這個道理這些權貴是不會明白的,也就是那等垂垂老矣,把榮華富貴看透的老人方能悟透。
王舉便是如此。
長陵在王家,此刻酒宴剛開,她和孩子坐在一起,還有些貴婦作陪。
“大長公主去了王家!”
“大長公主。”
“方纔鷹衛來報,贊城西面發現萬餘人馬。”
“大長公主,城外發現騎兵。”
而牙蘇德卻茫然不知,正滿面潮紅的憧憬着睡了大長公主。
她不覺得封爵會讓孩子變好,反之,她覺得此刻封爵,有些沐猴而冠的意思。
這些道理是長陵以前萬萬不會參悟的。
“唯有牙蘇德方能拉出這等人馬。”賀延光獰笑道:“大長公主,臣請命出擊。”
是鷹衛。
“哦!”
形象全無啊!
貴人們有一種叫做‘我是神靈,普通人都是螻蟻蠢貨’的優越感。
“此人必須能控制城門!”蕭華說道。
幾個男子多看了長陵一眼,出去後,就被人警告。
這時候李玄的那番話就浮上心頭。
他催促着手下。
“追!”賀延光難得意氣風發的時候,率軍追擊。
“是。”使者說道:“城頭守軍也會在午時輪換。西門換上來的,便是咱們的人。”
一種失去了重要東西的不安。
蕭華只是聽了一下,就判斷出人數。
“臣知曉。”蕭華笑道:“臣做事做慣了,若是無所事事,渾身不自在。”
……
那數百騎衝進了城中。
措手不及之下,牙蘇德的麾下大敗。
城中突然衝出千餘將士,他們衝上城頭,西門守將笑道:“這是幹啥?”
出言警告的老人說道:“你等仰慕大長公主沒錯,可大長公主何等人?豈會看不出來?”
長陵自然知曉這些男人眼中蘊含着的意味,若是以往她會惱火呵斥,可此刻只是淡淡一笑。
牙蘇德回身看着麾下,“準備出擊!”
城頭上,烏壓壓一片,都是弓箭手,正張弓搭箭對着他們,等待軍令。
“少做美夢,免得哪一日掉腦袋。”
但長陵壓下了此事。
“怎地,認不出了?”長陵笑道。
正在喝酒的耶律新維得了消息,把酒杯一扔,“機會來了,令人去告知牙蘇德,該發動了。”
耶律新維的使者悄然出城,一路向西。
“總是有些人覺着自己的智慧能做漁翁。”長陵淡淡的道:“死活不論!”
“不好!”有人驚呼。
哪怕是成了大遼殘餘的主宰者,文青的氣息依舊鐫刻在長陵的骨髓中。
長陵走出來,回頭多看了一眼。
“是!”
伴隨着箭雨,城中突然衝出騎兵。
馬車裡的長陵蹙眉,“多少人?”
數百騎頃刻間變成了刺蝟。
使者回來了,耶律新維有些急不可耐的問道。
赫連光本在低頭玩着木製的九連環……這是他老爹令人送來的,突然擡頭問道:“阿孃,要殺人。”
這便是打一棍子,再給一顆棗。
“放箭!”
多的令人頭痛。
她換了一身淡雅的衣裙,突然想到了小皇帝。
就在牙蘇德率衆反擊時,贊城兩側突然竄出來兩股騎兵。
爲了維繫這種優越感,他們會在螻蟻們的面前顯得格外的威嚴,格外的不凡。
前面一句話是表功,後面一句話價值巨大。
她準備去王家爲王舉賀壽。
尋到牙蘇德的大軍後,使者說道:“大長公主和許多臣子都去了王家。”
過了半個時辰,就隱約聽到了馬蹄聲。
王舉是壽星,事兒多,拱手告退。
“牙蘇德準備出擊了。”使者說道。
一騎出城,吩咐道:“大長公主令,除惡務盡!”
……
“且就在今日!”賀延光補充道。
王舉說,就這麼吃喝玩樂下去,這些權貴不是變成窮光蛋,便是早死。
她知曉,這些曾經在寧興能呼風喚雨的權貴的痛苦和絕望。
幾個男人面紅耳赤,有人說道:“我又怎麼了?”
輪換的將領微笑着和輪休的將領說些段子,看着他們下去,回身道:“準備!”
赫連紅自盡後,長陵隨即清洗了鷹衛,赫連紅的心腹被拿下,原先的架構被打散。剩下的那點人都跟着來了贊城。
惶然,絕望,憤怒……這些情緒加在一起,唯有縱情聲色方能解脫。
長街的遠處,烏壓壓一片騎兵正衝着這邊疾馳。
一種人生無常的感覺,讓長陵生出了些許悵然。
國,不可一日無君啊!
門是木門,也就能容納兩人並肩進出。
這話也沒說錯,年輕人若是參透了這些道理,也就失去了奮進的動力。
長陵依舊放置不管。
這二人一個是大遼曾經的樞密使,一個是曾經的大將,用在這等地方,有些大材小用的味道。
長陵莞爾,她倒是沒有這個煩惱,若是無事,便整理一下自己的藏書。
外面詹娟說道:“到了。”
這話一說出口,滿朝懵逼。
牙蘇德看看天色,“酒宴應當是午時吧!”
……
毫無疑問,長陵深愛着自己的兒子,但在教育上,她也發現了自己作爲母親這個角度的不足。
西門輪換開始了。
年輕人失去了動力,大遼就沒了指望。
蕭華贊同這話,“大長公主,臣早就說過,人心浮動之時,當行霹靂手段。殺一批,抄一批,再行安撫之事。”
等鷹衛失望而去後,長陵吩咐道:“晚些令人嘉獎鷹衛。”
她不擔心那個男人會對孩子如何,或是把孩子扣住。她只是有些不安。
長陵吩咐道:“蕭華,賀延光留下。”
長陵如今有兩萬人馬,這些人馬和牙蘇德的麾下相比強大許多。
如今沒人嘀咕這事兒了,但又有人在琢磨,說阿光是否能繼位。
耶律新維帶着百餘拼湊來的手下,浩浩蕩蕩的往王家來。
幾個男人支支吾吾的。
遠處,牙蘇德看到城頭的廝殺,不滿的道:“耶律新維發動晚了些。”
爲首的將領獰笑道:“大長公主早已洞悉你等的謀劃,狗賊,受死!”
長陵有些頭痛的看着孩子,心想才幾歲大就知曉這些,長大了怎麼得了?
詹娟捂嘴偷笑,“還有幾個老臣子老淚縱橫,說就算是大遼滅了,也不能亂了血統。若是讓小郎君登基,他們便一頭撞死在宮門外。”
赫連光被侍女帶來了,見到她後,站定,呆呆的看着她。
長陵不置可否的起身,“更衣。”
但損失一個就少一個啊!
他們快速接近城下,這時城頭守軍突然張弓搭箭。
“那個蠢貨,還想着要什麼大長公主。”耶律新維冷笑道:“等他奪了城門後,馬上去示警,如此,城中守軍雖說死傷慘重,但好歹也能負隅頑抗一番。”
到時候,兩敗俱傷,便是他的機會。
那些權貴跟着遷徙時帶的最多的便是錢財,巨量的錢財涌入了這座小城,隨即各種生意也跟着爆發了起來。
原先的守軍活動着手腳走下城頭。
他的人已經到城下了。
“是!”
衆人屏息。
到了‘後宮’和‘前朝’的分界線,有一道門。
“好!”
距離城頭百餘步的一家酒樓二樓,蕭華冷冷的看着將領,“準備!”
“見過大長公主。”
……
長陵擡頭,見貴婦們有些不安,就舉杯邀飲。
“快!”
“知道了。”
馬車轔轔,一騎到了馬車邊。
“他這必然是想突襲,贊城經過樞密使這番修葺,早已今非昔比,且將士們頗爲警惕,他若是強攻,那是自討沒趣。既然如此,馬蘇德倚仗的是什麼?”
長陵沒吭聲,只是令人停發了叫的最兇的幾個宗室的錢糧。
西門方向能聽到各種聲浪,他判斷這是在廝殺。
一行人進去。
長陵不置可否的道:“不知內應能掌控的是哪道城門,不過牙蘇德的大軍在西面,主要盯着西門。另外,鷹衛的人也會盯着他們,一旦發動,便會報信。”
“王公自去。”
如今唯有豁出去一條路,和守軍拼個你死我活。
……
但私下他卻對長陵說道:“臣老矣,故而生出這等念頭。可年輕人卻不可如此,當積極進取,砥礪奮進。”
“是!”
小皇帝駕崩後,宗室中也不是沒人嘀咕,說既然皇帝沒了,也該在咱們中間選一個出來繼位不是。
……
她牽着孩子轉身,王舉等臣子剛好聞訊出來相迎。
——孩子,不能缺失父親的疼愛和教導。
“數百騎!”
“……他們說,小郎君乃是孝敬皇帝的孫兒,秦王的兒子。他若是登基,那大遼算誰的?”
“阿孃!”
車簾掀開,長陵下車,接着回身把孩子抱下來。
滿心以爲自己能突襲贊城的牙蘇德被突襲了。
也好!
母子二人笑了一陣,長陵牽着孩子緩緩出宮。
“如何?”
他的人已經去軍營示警了,他這裡再控制住長陵和一干重臣,大事定矣。
長陵說道:“我說過多次,大遼沒了,咱們來到贊城,也只是安居。可依舊有人不安分,看來,是我以往太仁慈了些。”
草泥馬,什麼狗屁的威嚴,原來這些貴人比俺們還不堪啊!
有人建言給赫連光封爵,不說封王吧!至少也得給個國公。
“有數!”
蕭華看着頭髮白了不少,長陵說道:“樞密使要保重身體纔是。”
耶律新維走出去,看看外面,突然笑道:“真是個洞房花燭的好時節。”
蕭華眯着眼,“後面……悶雷般的馬蹄聲,少說萬騎。”,他猛地擡頭,“動手!”
西疆就那麼大,贊城就那麼大,官位就那麼多,大多權貴無所事事,坐吃山空。
一波箭雨過去,接着衝殺。
“見過小郎君。”
當這份威嚴和不凡被打破後,百姓才恍然大悟。
酒肆,酒樓,青樓……
“殺啊!”
可守軍爲何會早有準備?
“大長公主的男人何等人?孝敬皇帝的幼子,北地之王,如今更是率軍南下平叛,若是成了,便是大唐帝王。她有這樣的男人,豈會看得上你等?別做夢了。”
何必!
“咱們的好手悄然靠近,發現萬餘人。”
一個鷹衛進來,低聲道:“他們發動了。”
長陵覺得這不是壞事。
“那些老臣子,就是想撞死在這裡?”
他慌亂中喊道:“衝進去,衝進城去!”
失去了威嚴的貴人,就像是一個金丹期的修士,境界至少要跌落到築基期。
難道真要把孩子送去大唐?
那個孩子去了許久了啊!
“放箭!”
負責夜間巡查的臣子多次稟告,說夜裡時常能抓到那些喝多了鬥毆的權貴,處置又不好處置,不處置的話,會引得百姓嘲諷。
走到王家門口,耶律新維喝道:“殺進去!”
這孩子……長陵摸摸他的頭頂,“沒殺人。”
“是!”
長陵的秀眉微微一動,“城中必然有牙蘇德的內應。”
“是!”
城門內的守軍發一聲喊,掉頭就跑。
她看着蕭華和賀延光,“那些蠢貨既然要來,那便留下!”
但隨即他再度傾聽。
蕭華挑眉,“牙蘇德!”
想想,原先高高在上的貴人們摟抱着,在地上翻滾,叫罵,打鬥……和市井惡少沒啥區別。
一聲厲喝,箭如雨下。
馬車外的侍從文官記錄了下來。
若是此刻他率軍撤離,必然會被銜尾追殺。
一切就緒。
二人上了馬車,一路緩緩而行。
隨着大批人口遷入,贊城比當初熱鬧了許多。
臣下表功,上位者卻不可過於讚譽,顯得輕浮。
門開。
一羣人簇擁着長陵走了出來。
接着,甲士從街道兩側涌來。
耶律新維看着神色淡漠的大長公主,雙膝一軟,跪下。
“大長公主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