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耳一頭扎進雨水中。
前面人影幾個起落,立身於巡捕房屋脊。雨水嘩啦啦作響,瓦楞上水珠飛濺,又坡又滑,這人穩穩當當站在那裡,任憑雨水當頭淋下。
這個身影蒼耳最熟悉不過:大理寺一枝花絳桃。
蒼耳內心一陣歡喜,一個大鵬展翅,飛上屋脊。
絳桃朝蒼耳一揮手,嬌軀一下子彈出去老遠,蒼耳不敢怠慢,極速跟上。
倆人腳下生風,你追我趕,視屋脊如平地。一番腳力,城門被他們遠遠地甩在腦後。
又見熟悉的河泊,倆人於是放慢腳步。
此時雨勢漸小,風聲漸細。河面煙霧繚繞,遠山乍隱乍現,宛若江南水鄉。
倆人全身溼透,剛從水中撈出來一樣,絳桃嬌軀凹凸有致,性感蝕骨。蒼耳心如鹿撞,趕緊將目光投往別處。
絳桃口含食指,打了一個唿哨。哨聲驚起河邊躲雨的一對水鴨,撲騰飛起。
絳桃羞紅了臉。
蒼耳心想這對水鴨真有意思,老讓他倆撞見。
水面一片氤氳,迷霧中駛出一艘花船。
船篷花團錦簇,萬紫千紅。真是滿船奇花開不盡,疑是仙人曬衣裳。
身穿蓑衣的艄公張櫓放歌:“清江一曲抱村流, 長夏江村事事幽。自去自來樑上燕, 相親相近水中鷗。”
艄公唱來唱去一首杜甫《江村》,蒼耳算是服了。
絳桃和蒼耳一前一後跳上花船。艄公搖櫓,花船緩緩離岸。
絳桃進船艙換衣服。
蒼耳在船頭紮好馬步,氣運丹田。不消片刻,衣服水份蒸發,全身熱氣瀰漫。
本次穿越,最奇妙之處莫不過一慧師太給他一身絕世武功。
絳桃走出船艙,想叫蒼耳換上艄公粗衣,眼見蒼耳身上衣服幹了一大半,其內力已到了隨心所欲的境界,當下寬下心來。
倆人相繼入艙。
艙內爐火正旺,火上燉着炒鍋。
賓主落座,老規櫃,一人一杯桃花酒。
酒入胃,溫暖如春。
蒼耳百感交集:本以爲清音和絳桃合爲一體,卻不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崔護夫人絳娘,面孔竟和絳桃一模一樣。這還不算,崔護夫人一笑,露出清音招牌式的笑容。
蒼耳不淡定了,清音的意念到底附在誰的身上?絳桃還是絳娘?或者雨露均沾,一人一半?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絳桃和絳娘是同一個人。
絳桃依然相公打扮,一副斯斯文文迷死女人的樣子。
蒼耳暗中嘆了一口氣:只怕京兆府巡捕房“香廬”內,海裳丫頭此刻正茶不思飯不香想着她的白衣男子。
芙蓉湯館,蒼耳以貌取人,認定白衣男子就是絛桃。倆人首次見面,絳桃送給蒼耳一朵乾花,助他打開了巡捕之門。
崔護一見乾花,二話不說任命蒼耳爲新一任總捕頭,可見崔護對絳桃的信任程度。雖然蒼耳救過絳娘一命,和勝任總捕頭的能力卻沒半毛子關係。
崔護和絳桃關係非同小可,那麼問題來了:崔護知道絳桃和絳娘形似孿生姐妹嗎?
這個問題恐怕一時半刻得不到答案。
絳桃冒雨至京兆府巡捕房找蒼耳,當然不會喝酒敘舊這麼簡單,有酒必定有故事。
酒過三巡,絳桃慢騰騰從腰間摸出一塊金牌。
虎頭金牌!
上面赫然鐫着“天下第一探”五個字,五個字下面雕刻着一朵開得極其絢爛的桃花。
蒼耳明知絳桃身份,見到傳說中的虎頭金牌,仍驚喜交集:“探花絳桃,一笑緝賊,無論是誰,只要犯在絳桃手中,便會毀在她的致命一笑之下。”
能親眼見到虎頭金牌的人不多,蒼耳肅然起敬。
大唐神探和大唐“神捕”煮酒論英雄,邁出天作之合的第一步。
一個是皇帝老兒親封的天下第一探,一個是初出茅廬、臨時抱佛腳的京師總捕頭。兩者能撞出多少火花,值得期待。
爐上飄來一陣陣醉魚的香氣,蒼耳鼻尖癢癢,他等着絳桃請他吃醉魚。偏偏絳桃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總捕頭看到了些什麼?”
蒼耳讒涎欲滴,嚥了口唾液,問:“探花指的是?”
絳桃道:“今天上午城內議論紛紛,傳播一條驚人消息:京兆府新上任的總捕頭,帶着一名美女捕快巡視長安。不出半日,傳遍京城。人人都在重複一句話:京師重現大唐巡捕。”
“這是要上熱搜啊!”蒼耳脫口而出。
“熱搜?”絳桃不明就裡。
蒼耳失望,絳桃如果真的是清音替身,意味着她完全喪失了來自現代的記憶。
蒼耳縱有千言萬語,不知對絳桃從何說起。
蒼耳醮酒代筆,工工整整在桌子一角寫下“蒼耳”二個字,道:“這是在下名字。”
“蒼耳,好奇怪的名字。”絳桃不由自主地說,“在我們老家,屋前屋後都長着很多綠色的蒼耳,一粒一粒比豆子大不了多少,身上長着軟軟的刺,一旦沾在誰的身上就跟定誰。”
這正是植物蒼耳的天性,蒼耳的刺,爲的是將自身帶走。前路漫長,或許一帆風順,或許荊棘密佈。不管怎樣,蒼耳一作出決定,便不再畏懼,心甘情願跟人走。
船艙內,醉魚的香氣越來越濃。
絳桃不再折磨蒼耳,道:“想必醉魚已爛醉如泥,你我邊吃邊談如何?”
“此言甚合我意。”蒼耳耍嘴皮子。
醉魚色美味鮮,蒼耳大塊朵頤。酒逢知已千杯少,倆人推杯換盞,觥籌交錯。
趁酒酣耳熱,蒼耳說起他和海裳的首次巡邏,說起賣酒的山人,說起吃麪的郭大裁縫,說起阿布的麪攤,說起麪攤一戰,說起牛崢山的花茶會。
說着說着,蒼耳突然想起一個人的目光,陌生人的目光!。
上午巡邏至“三年不敗黃金芽”茶樓,有一個陌生人居高臨下一直窺視着他。他和這個陌生人對視過一眼,當時未覺異樣,現在還記得這一眼,就有點不對了。
不對的是茶樓上的人,隔這麼遠的距離,仍能讓蒼耳對得上他的視線,可見此人眼力之強。
疏忽的人不止一個。
神仙賭場,他和海裳正在觀看橫堂牆上的四方彩畫,有個人從外面進來,看到身穿巡捕服的他倆,“咦”了一聲,低下頭,匆匆忙忙走向賭場中心。
此人是誰?爲何不敢直視大唐巡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