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鬼再度光臨嶺上人家,小汐見到他特別熱情,似乎忘記了煙鬼全身令人作嘔的煙味。
煙鬼依然選擇碧瀛。
前臺,小汐目視着煙鬼走進碧瀛,從口袋裡掏出一本小冊子,翻開幾頁,頁面上寫着煙鬼二個字,小汐在煙鬼二個字後面註上“碧瀛”。
再翻到下一頁,頁面上寫着“酒鬼”二個字。
小汐盯着酒鬼這二個字,若有所思。
※酒鬼。
他至所以被人稱爲酒鬼,那是因爲你要是有珍藏三十年的好酒,就算叫他拿命來換都可以,生是酒鬼,死當然也是酒鬼。
酒鬼可以忍受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可以打發沒有女人的時光,卻不能過無酒的生活。酒對他來說就是女人,一個風情萬種,曲意逢迎的女人,讓他銷魂,讓他蝕骨。
酒鬼一天不喝酒,渾身就會麻木,胃裡泛着青水,吃什麼都無味,要是再沒有一種叫酒的東西滋潤一下他的喉嚨,暖一下他的五臟六腑,他的整個人就會崩潰,就會發瘋;要是再不讓他聞一下酒的香氣,他說不定會撥光自己的頭髮,說不定撞牆。
據說酒鬼在撥光幾次頭髮,撞了幾次牆後,遠走他鄉,消失在人們的視野。
若干年後,有人在外地一個鬧市見到過酒鬼,不可思議地酒鬼竟戒了酒。
※鬧市,酒館。
一面酒旗迎風招展,酒旗上,“將進酒”三個字鐵劃銀鉤,呼之欲出。
將進酒是這家酒館的鎮店之酒。
當年李白斗酒詩百篇,譽爲詩仙。留下一部炙燴人口的《將進酒》爲後人傳頌,酒館主人酷愛這首詩,愛屋及烏,便將自釀的鎮店之酒取名爲“將進酒”,可別小看了此酒,大半酒客衝它成了回頭客。
這一日酒館食客雲集,生意出奇地好。
將進酒入口微酣,鬱而不猛。一杯太少,三杯太多,四杯五杯扶牆走,六杯七杯牆走人不走。不少酒客已喝得面酣耳熱,仍高呼服務員上酒。
忽聽“啪”的一聲,從雲錦軒小包廂傳來清脆的撞擊聲,正在招待客人的酒館主人嚇了一跳。
館主趕緊跑進雲錦軒。
雲錦軒只有一位老伯,穿着體面,正拿酒杯出氣,敲擊玻璃桌面。
見到館主,老伯張口就罵:“這算哪門子酒?酸得老子牙痛。”
罵畢,老伯提起青花瓷酒壺,要將壺中的酒一股腦倒進桌邊垃圾桶。說時遲,那時快,館主一個箭步上前搶回酒壺。
館主放下酒壺,不卑不亢,平靜地說:“老伯息怒,有話好說,何必跟一壺酒過不去。”
老伯見館主身手敏捷,銳氣挫了幾分。
他裝模作樣“哼”了一聲:“老子今日慕名前來,就爲了見識一下將進酒,卻不料徒有虛名。這種酒拿出鎮店,豈非讓人笑掉大牙。”
館主徐徐地說:“喝酒不能操之過急,細品慢嚥,才能體會到將進酒的綿柔爽淨和獨特的沉迷香氣。”
老伯有點不爽:“你言下之意是我犯了品酒大忌,糟蹋了好酒?”
“此酒乃祖傳秘方,獨家釀製,來酒館的大都是回頭客。”館主從容不迫地說。
老伯臉色一下子鐵青。
這句話館主間接罵了他:好不好,衆所周知。你抵毀將進酒,說明你無眼無珠。
“據說你們酒館廣集天下名酒,地窖深藏佳釀無數,你挑最好的酒上來,我付得起。”老伯一付財大氣粗的樣子。
館主淡然:“人有貴賤,分三六九等。酒有產地不同,分濃度高低、釀製方法、香氣濃淡。不知老伯喝哪種酒。”
老伯眉頭揚了揚:“那你倒說說看,都有什麼酒。”
館主接着道:“酒以綠爲貴者,則傾如竹葉盈樽綠;以黃爲貴者,則鵝兒黃似酒;以白爲貴者,則玉液黃金盃;以紅爲貴者,則小糟液滴珍珠紅。老伯,你挑綠的,黃的,還是紅的?”
“館主深諳酒中之道,令人刮目相看!”老伯露出讚賞之色,“你說的酒我不感興趣,”老伯讚賞表情停留不到一秒鐘,轉瞬即逝。
他冷冷地說:“我要的是一千二百多年前長安街酒池的絕世美酒:將進酒!”
館主怔住。
“當年,長安街出了一件轟動京城的奇事,家喻戶曉,爲天下好漢所敬仰。” 老伯的話如雷貫耳,將館主的意識炸得四分五裂。
老伯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天下美酒,莫不過長安街酒池。酒池是長安街最大的一家酒樓,名動京城,引四方豪傑來痛飲。酒池掌櫃是一奇人,喜歡和來酒池的好漢拚酒。憑着深不可測的過人酒量,掌櫃總佔上風,從未輸跡。”
館主充耳不聞,眼前皆是幻影。
老伯自顧自說下去:“一來二去,沒有人再敢與掌櫃拚酒,掌櫃也覺得一對一不夠盡興,於是放出豪言,可以和三至五名好漢車輪戰。並信誓旦旦說,如他落敗,轉眼送上酒池鎮店之寶,天下獨一無二的酒中至尊:將進酒!此酒的香澤醇厚,與天上的瓊漿玉液相媲美。江湖傳言:此酒絕非人間釀造,僅此一罈。喝一口,便少一口。
“有三個一胖、一瘦、一高的好漢找上酒池掌櫃,意欲爭個高下。掌櫃求之不得,即刻應戰。醉裡乾坤大,壺中日月長。從日暮喝到日出,拚了一晝夜仍不見輸贏。
“四人喝得興起,突發奇想:舉杯邀十里長街的所有乞丐均上酒池豪飲。一時長安乞丐空巷,趕到酒池的乞丐東倒西歪,沒趕上捶胸頓足,愴然涕下。
“這場豪飲當真是泣鬼神驚山河,盛況空前。最後酒池掌櫃以半杯之差輸給了一胖、一瘦、一高三位好漢。
“三位好漢如願以償,贏得世上獨步的將進酒。掌櫃親自爲仨人斟酒。據說壇口微啓之時,芳香滿屋,路人皆爲飄逸而出的酒香傾倒。
“仨人試着喝了一口,滿齒繞香,心暖如春,一天的疲倦一掃而光。酒池掌櫃遵守諾言,將餘下的將進酒拱手送給三位好漢。”
老伯眼睛裡盡是羨慕之色。
“送出美酒,掌櫃真心心痛,紅着臉要回一壺酒留在酒池鎮店。掌櫃視這壺酒爲寶貝,平時捨不得給人家瞧一眼,更舍喝不得一口。
“過了半年,掌櫃無心經營酒樓,將酒池交給他人打理。帶回僅存的一壺美酒回老家桃渡嶺,建起一間酒坊。並用這壺美酒作爲酒引,釀造出同名的將進酒。憑着家族遺傳下來的經商天份和將進酒的名氣,酒坊逐步聞名遐爾,桃渡嶺多出一門釀酒世家。”
館主張了張口,喉嚨彷彿被什麼東西堵塞,沒說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