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蜩之期,良辰吉時。
蘇府張燈結綵,大紅喜字從府門一直貼到了蘇謹心的閨房。蘇家的下人並不多,但在梅姨娘的操持下,所有人皆井井有條地忙碌着。
林氏拿出了自己壓箱底的當年嫁妝,一對白玉耳環,鎏金鑲邊的富貴鎖片,說是昔日林老夫人給她的,蘇謹心瞧着也就這白玉是上等的玉,至於鎖片,多半是拿來湊數的,林氏現在有了琪兒,自然很多想法就變了,她估摸着蘇謹心反正不缺嫁妝,就能省則省,日後留給琪兒了。
“多謝娘。”蘇謹心本着不要白不要,當即讓巧蘭收下放木匣子裡了。
女子這一生中,最美的莫過於,披上嫁衣,嫁給心愛之人。
前世,蘇謹心連一件像樣的嫁衣都沒有,而且還是被偷偷擡出蘇家,根本見不得光。這一世,顧六公子給了她最想要的,明媒正娶,八擡大轎,風風光光地出蘇家正門。
“謹心,娘沒什麼可叮囑你的,你這麼聰慧,到了顧家,必然也不會讓旁人欺負了去,只是你大姑母這人極難伺候,日後她又是你婆婆,你身爲兒媳,若是受委屈了,忍忍也就過去了。這當人家媳婦的,與你當小姐的不一樣,倘若再依着你自己性子來,她們就更有藉口說我們蘇家這商賈之家沒規矩。”
林氏這話,乍一聽是爲蘇謹心着想,但往深了想,卻也含了另一種深意,娶妻當娶賢,若蘇謹心在顧家做了什麼忤逆不孝之事,身爲孃家的蘇家,必然會被人指指點點,將來蘇家之女也就無人問津了。眼下蘇家嫡女還有誰,不就只剩下林氏所生的四小姐蘇謹琪,蘇謹心想明白了這點,卻反而如釋重負,本來她下這一步棋還有些愧疚,這下,真的不會再有了。
“孃的教誨,謹心銘記在心。”一身紅嫁衣,腳上穿着的是一雙彩絲勾勒的軟緞繡鞋,蘇謹心手挽長長的蟬翼紅色錦緞拖曳在地,她緩步走到林氏面前,跪了下去。
生她者,是林氏。
無論如何,這就是她的親孃啊。
雖再無多少親情,但十月懷胎之苦,她感激林氏最後九死一生地將她生下來。
“真快啊,一眨眼,你都要嫁人了。”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打斷骨頭連着筋,再怎麼樣也不會真的丟下她這個親孃的性命不管,林氏想着想着,便開始掉眼淚,“謹心,這些年娘沒有好好照顧你,你心裡怨恨娘,娘都知道。可惜,等娘悔悟,你都長這麼大了,娘就算想彌補你也來不及了。”
這一次,林氏說的全是發自肺腑,林氏曾想過與蘇謹心當這世上最尋常的母女,疼她,寵愛她,但蘇謹心的性子,着實不討林氏喜歡,即使林氏也知蘇謹心這個性子的養成,也是因她之故,可林氏還是做不到如對待琪兒那般去對蘇謹心。看到琪兒,林氏是打心裡喜歡,但看到蘇謹心,林氏會害怕,會防備,她猜不到蘇謹心這個女兒心裡究竟在想着什麼,算計着什麼,是算計蘇家,還是算計她,這些,林氏每次看到蘇謹心都會忍不住去想。
“娘不必再說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蘇謹心在芷蘭、巧蘭兩個丫鬟相扶着起身,言語間的淡漠,讓林氏心中一痛。
“時辰到了,去吧。”林氏從萍兒手中接過蓋頭,將它蓋在了蘇謹心的頭上,紅色的蓋巾垂下,也遮住了蘇謹心淡漠眼中那極力剋制的淚水。
蘇娉婷抱着嬰孩站在房門口,一臉的不捨,“謹心侄女,有空可要回來啊。”
蘇謹心朝蘇娉婷行禮,喊了聲“六姑母。”
平日蘇謹心喊蘇娉婷這個六姑母都是玩笑居多,這會兒這麼知書達理地喊她,蘇娉婷反倒有些不適應了,“死丫頭,你非要把老孃惹哭嗎。沒良心的壞丫頭!”
哇哇哇……
房門外鑼鼓響起,正睡着香甜的蘇天樂就被吵醒了,他的兩隻白白胖胖的小手,邊哭邊伸向蘇謹心。
貪睡的小傢伙,蘇謹心笑着將隨身的香囊解下,放到了蘇天樂的小手中,蘇天樂有了新的玩耍之物,竟也不哭了。
“師傅。”前來道喜的劉淑靜一把抱住蘇謹心,哭得大聲,“我會想你的!”
劉淑靜身子肥大,這嗓門比蘇娉婷更不知大了多少,她這一哭,再加跺一腳,蘇謹心都覺得整個地面在輕微的晃動。
“劉小姐,吉時誤不得,我家二姑爺已經在府外等候了。”巧蘭急得催促道。
“對,對,我娘說吉時不能誤。”劉淑靜一抹眼淚,嘿嘿傻笑着,“師傅,我會去找你的。”
衆人簇擁着蘇謹心出內宅,劉淑靜的大哥劉芮抱拳向蘇謹心道,“玄卿,恭喜。”
蘇謹心還禮。
蘇謹怡站在衆人之間,嘴角冷笑,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笑到最後,還不一定呢。
“二小姐這一嫁啊,就把我們蘇家所有的好東西都搬空了,得,以後,我們就啃野菜過日子吧。”柳姨娘看着那一箱箱的嫁妝往外擡,又是嫉妒又是氣憤,“夫人也真是糊塗了,嫁出去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還想着二小姐回來孝敬,她做夢。要是換做我,早把那些東西留下了。”
“就算留下,也不是我們的。”蘇謹怡冷笑之後,隨即換上一臉的溫婉,“姨娘,別說了,我們也過去吧。”
蘇家硃紅色的正門大開,趙弋楚一身湛藍色小錦袍站在門口,紅色的錦帶纏腰,婁天等幾位潯陽王府的侍衛護在他身後,等看到蘇謹心過來,便讓侍衛們退到一旁。
紅色的氍毹一路鋪到轎前,蘇謹心由芷蘭扶着,緩步而來。
紅衣翩躚,身姿拂柳,這一步步走來,盡是說不出的嬌美。
早已候在府門外的顧六公子,疾步上前,卻止步於石階下,伸出手,“陌上花已開,卿可隨我歸矣。”
隔着紅蓋頭,蘇謹心看到了那雙白皙修長的大手,當她一觸碰,便覺得一股灼熱溫暖了全身。
一身紅袍,俊容妖嬈,顧六公子扯開嘴角笑時,猶如暖煦拂照大地,萬丈之光,豔傾天下。
“好俊美的二姑爺!”
“二姑爺莫不是從畫裡走出來的!”
“二小姐真有福氣!”
在場的蘇家下人個個驚豔,他們從未見玩世不恭的顧六公子溫文儒雅地說過話,這會兒他頭戴玉冠,身着紅袍,更襯着他那張妖豔的容顏風華絕代,舉止貴氣逼人。
蘇謹心眼裡氤氳,原來,最後帶她離開蘇家的,是他,顧小六。
顧六公子將蘇謹心送到轎內,便上了馬。
趙弋楚則由婁天抱上了馬,與婁天同乘一駒。
“走吧。”顧六公子一下令,展讓和展鵬便帶人先行,趙弋楚低聲對婁天道,“趁着琪兒妹妹沒追過來,我們也快走。”
“是,小世子爺。”婁天策馬,趕上了展讓和展鵬。
“小世子爺,您是送嫁的,怎麼比我們還心急。”展讓打趣道。
趙弋楚哼哼道,“左右蘇姐姐都要嫁人,本世子攔得住嗎。”
唉,這個雲師叔,也太不爭氣了,到嘴的鴨子,就這麼飛了,趙小世子想到此,就有些心裡悶悶不樂,這麼久了,雲師叔究竟跑哪裡去了,到雲府問雲老太爺,那隻老狐狸就會打哈哈,糊弄他,說雲師叔上京了,哼,真當他年少可欺。雲師叔要是上京,早八百年就上京了,何必拖到現在。
昨日個偷偷問蘇姐姐,蘇姐姐說,不願再提。
這女人心啊,果然是海底針,趙弋楚耷拉着腦袋,靠在婁天的身前,長長地嘆了口氣。
“小世子是不願蘇二小姐嫁人?”婁天疑惑,蘇二小姐出嫁,小世子爺高興是高興,怎麼還一臉愁容。
趙弋楚反駁道,“只要蘇姐姐喜歡的,本世子爺也喜歡!”誰教雲師叔自己放棄了,活該娶不到蘇姐姐。
一擡擡的嫁妝,再加有臨安府衙差的護送,潯陽王府小世子送嫁,消息一出來,便是整個臨安城都轟動了。附近的百姓皆趕來圍觀。
“二小姐,據說當年樑家有位小姐嫁入王侯之家,就是這十里紅妝,不過依奴婢看來,您比她更氣派!”跟在轎子旁的芷蘭,眼帶笑意,幸虧當日選擇了跟二小姐,雖然一路走來很艱辛,幾次被老爺杖打於棍下,險些喪命,但終是有所回報,二小姐這人,只要對她忠心,她就會十倍百倍地對她們好。
巧蘭得意道,“誰教我們二小姐跟劉小姐交好,這知府衙門的官差就是劉小姐下令請來的,至於小世子,那跟二小姐比親姐弟還親,小世子還說,若顧家的人敢欺負二小姐,他就帶王府的侍衛將顧家抄了。”
“小世子胡鬧,我們應該幫二小姐勸着點。”晴蘭靦腆道,“這次二小姐帶着我們三個一起,真好。”
臨安街上,所有的百姓都在看着,暗暗道,到底是蘇家啊,家財萬貫,被查封了一次,還能有這麼多嫁妝。
“老闆,你這胭脂怎麼賣的?咦,這是哪家小姐嫁人?”正在胭脂鋪前買胭脂的小丫鬟,聽到鑼鼓聲,好奇地轉過頭,她怎麼不知道臨安城有如此大戶,這排場,都可以和王侯貴胄之女出嫁比肩了。果然,江南競豪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