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淒厲,料峭春寒。
蘇謹心出來的時候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素衣,這會兒凍得有些發抖。
林昭昀是個瞎子,自然看不到蘇二小姐逐漸凍得蒼白的臉色,他走在前頭,長袖迎風,步履矯健,在黑暗中越走越快,蘇二小姐亦步亦趨地跟着他,雖說林昭昀的住處蘇謹心是認識的,但在這黑暗中,她卻不如林昭昀這個瞎子這般來去自如。
到了林昭昀住的院落,原先還有一星半點的燈火在這裡是徹底看不到了。
舉目望去, 一片漆黑。
“你怕黑?”林昭昀忽然停了下來,隨後未等蘇二小姐回答,又自言自語道,“是了,有人曾告訴我,你其實是怕黑的。”
林昭昀口中的那個人,蘇謹心自然知道,她身子一怔,有些不敢置信,但又矢口否認道,“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現在,我不怕了。”
話音剛落,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把素來天不怕地不怕的蘇二小姐嚇了一跳,林昭昀低低笑了兩聲。
此時,一道消瘦的人影走了出來,朝林昭昀行禮道,“公子回來了。”
蘇謹心一聽這女子的聲音,再根據這模糊的人影,便很快猜出這女子是表兄林昭昀的貼身侍婢白朮。林家遭難,府裡的下人早已差不多跑光了,白朮能留下來伺候林昭昀,讓蘇謹心多少有些意外,活了兩世,再加上剛出了秋荷出賣她的事,除了巧蘭,蘇謹心是從不相信任何人的。
“你先出去。”林昭昀喝退了白朮,帶着蘇謹心走入了房內。
偌大的屋子,玉石冰冷,掀開珠簾,再穿過層層紗帳,越走越昏暗。蘇謹心清晰地記得再走幾步,會有個半人高的畫屏,再旁邊,擺放着一張雕花大牀。
下意識地,蘇謹心加快了腳步。
“看來蘇表妹對爲兄住的這個地方記得比爲兄都清楚啊。”
林昭昀揶揄的聲音在背後傳來,蘇二小姐臉上一紅,腳下的步子也慢了起來,在這個地方發生過什麼,她怎麼可能忘得了。那一晚與他的顛鸞倒鳳,打亂了她接下來所有的籌謀。
“林昭昀,若不是你…!”憤而轉身,蘇謹心握緊了素手。
“若不是我什麼?”林昭昀故意問道,雖然他看不到這個表妹臉上的表情,但他知道蘇表妹一定是惱羞成怒了,林昭昀想到那個人說得罪誰也不能得罪蘇謹心這個表妹,他就收起了打趣,慢慢踱步走近,言語誠懇,“蘇表妹,希望給我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如今你想要知道些什麼都可以問我,我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怎麼知道你現在說的話是真是假。”因林昭昀目不能視物,故而蘇二小姐說話的時候,眼角的眸光卻是在不停的轉動着,一寸寸地掃視着,似乎在尋些什麼。
那一夜的荒唐,雖時而模糊,時而清醒,但她記得那一刻纏綿,她並不是待在這裡,那個地方似乎更黑。
“是真是假,蘇表妹豈會推斷不出來。問吧,且不說你是姑母唯一的女兒,就是看在那個人的份上,我也不可能騙你。”娘那裡要安慰,爹住的牢房要打點,嫣兒和姑母的病還要看,他真是吃飽撐着才管這檔子閒事,有這功夫,他還不如處理下林家上下大大小小的一堆事,林大公子心中哀嘆,都欺負他是個瞎子什麼都看不到是吧。
“爲何要揭穿舅父?”若林昭昀不說破,舅父林老爺絕不會這麼快就認罪,至少以林家在處州一帶的聲望,範爺爺是不可能輕易動林家,但林昭昀來一招大義滅親,不止打得範爺爺措手不及,就連雲澈估計也猜不到林昭昀真正的意圖。
“既然躲不過,我們林家就當與樑侯爺和範大人賭一把了。”林昭昀一笑,本是一張死氣沉沉的臉,這會兒卻因一抹淡笑渲染有着說不出的風華,以他對蘇謹心的瞭解,還有聽了那個人每次提到他這個表妹時的咬牙切齒和一臉的無奈,他就知道蘇謹心這個表妹絕不是如他妹妹林嫣那般容易哄騙的女子,蘇謹心這麼問,必然是在試探他,若他說謊敷衍,她自然也不會講半句真話。
“所以……這把火是你放的?”聽到林昭昀親口承認,蘇謹心險些站立不穩,燒了自己府邸的院落,再一步步地把自己的親爹送入牢房,爲的就是趕在別人之前先動手。這般好氣又好笑的藉口,真的是她這個沉穩的表兄林昭昀想出來的嗎?
“是啊,是我放的。”林昭昀毫不在意的語氣,在這麼一瞬間,讓蘇謹心彷彿從林昭昀的身上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蘇謹心忽然有些哭笑不得,如此驚心動魄的大火,嚇死了一個處州知府,關了一個林家的家主,還把江南按察使府衙的差役和欽差衛隊弄得人仰馬翻,在表兄林昭昀的口中,卻是這麼的微不足道。
“是他出的主意,還是你的!”蘇謹心眼中起了憤怒,聲音也跟着嘶吼了起來。她早該猜到的,處州林家在這裡立世百年,根基深厚,財物無數,一次抄家怎麼可能抄的完,狡兔都有三窟,只要範爺爺一離開,林家可以再捲土重來,即使不會恢復到往日的風光,但也不會太落魄。
林昭昀呆住,女子柔柔弱弱的纔是女子嘛,這般大喊大叫的,哪裡像個出身世家的嫡小姐,太可怕了。
“說,到底是誰的主意?”女子暴怒聲又起。
沒人告訴他這個表妹原來是這麼兇的,林大公子被嚇得退了一步,心虛道,“權宜之計,權宜之計。”
“司徒青青武功高強,她爲何逃不出來?”這場火雖然大,但對司徒青青來說,要想逃出生天也非難事。
“很簡單,我們林家有一種藥可以讓她暫時的失去武功。”林昭昀說起自制的藥,掩不住得意之色,隨之,彷彿想到了什麼又有些惋嘆,“司徒姑娘的確忠心,寧死都喊着要殺佞臣,可惜啊她只是一枚棄子。”
“讓開。”蘇二小姐一把推開林昭昀,繞過雕花大牀,直接走向了裡面。
林昭昀心一驚,這麼黑的地方她都看得到?還是,她的聽力比他這個瞎子更敏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