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滿屋世家夫人、小姐們盡是輕蔑的眼光中,蘇謹心早已搶先一步來到畫前,而云夫人派來鉗制蘇謹心的丫鬟環兒,卻被那僕婦拉住。
只見那僕婦低聲對環兒說了幾句,嚇得環兒當場面如土色,心有餘悸地嘆道,蘇家的這位二小姐來頭不小,惹不得啊。
“蘇謹心,你敢!”眼見着蘇謹心的素手快要碰到那半幅畫,雲夫人忙慌亂地大喊制止,“蘇謹心,若你再敢放肆,本夫人就對你不客氣了!”一個小小的蘇家之女,膽敢無視她雲夫人的威嚴,呵…當真是不知死活,不要命了。
“雲夫人,本小姐的膽子小,若您再這麼大聲,本小姐怕又一時失手…”說着,便指了指地上摔破的茶盞,意思很明顯,她連杯盞都敢摔,現在當衆撕了這半幅畫,她又有何不敢。
蘇謹心都是已死過一回的人了,她連死都不怕,這世間,還有什麼可讓她怕得,別說雲夫人,就是雲老太爺在她面前,她都不怕,照樣敢得罪。
“千萬別,蘇二小姐,我們有話好好說…”雲夫人深知這半幅丹青的至關重要,她若沒有保住這畫,不止是老爺,就連老太爺都要找她算賬。硬的不行,雲夫人就來軟的,心中卻暗罵蘇家怎麼就養出了這麼個行徑乖張的嫡小姐,三從四德不學也就罷了,這基本該懂的禮法,你們蘇家也該教一下吧。來雲府做客,她卻敢在席間摔杯盞,這世上,有這麼不懂規矩的嫡小姐嗎。
此刻,連高高在上的雲夫人都服軟了,但蘇謹心卻依然神色淡淡,不爲所動。
若換做別的世家小姐,聽到雲夫人說可以慢慢商量,絕對不會錯失這等千載良機,可蘇謹心只是笑了笑,“本小姐與雲夫人無話可說。”當場拒絕,不給雲夫人一分面子。
啊…
在一陣此起彼伏地驚叫聲中,雲夫人被蘇謹心的舉動,嚇得再也維持不了她的雍容華貴,“蘇謹心,你……你……你……”
“夫人。”雲夫人搖搖欲墜,幸虧一旁的環兒扶住了她,否則她險些跌倒。
因阻攔不及,僅是短短的一瞬,雲夫人就眼睜睜地看着那膽大包天的蘇二小姐拿起硯臺,手一揚,就將硯臺內的墨汁全灑在了畫上。
這蘇二小姐,下手真快啊,說毀就毀,連眼都不眨一下,這可是一幅價值連城的畫啊,雲夫人疼得彷彿心頭上被挖了一塊肉,插在雲鬢上的朱釵,因撫着胸口劇烈的喘息而不停地搖晃着,這蘇家的二小姐,是不是存心想氣死她啊。
就這樣,一張足以可以流傳後世的畫,便立時呈現了一片狼藉。
雲公子的畫毀了!
還是被那個不守婦道、蠢笨如豬的蘇二小姐毀的!
受不住打擊的那些世家小姐,一看到她們心中魂牽夢繞的謫仙親手畫的丹青,竟被毀於一個相貌平平的女子手中,皆失聲驚呼,有些還甚至氣憤地紅了雙眼,恨不得上前,狠狠地痛打這無知的蘇二小姐一頓。
蘇謹心嘴角浮現一抹冷笑,素手一伸,“巧蘭,取筆來。”
“是,二小姐。”因蘇謹心尚未及笄,也不在雲家少夫人的入選範圍內,故而,她的坐席前面沒有任何的狼毫、紙硯,巧蘭剛剛遞給蘇謹心的硯臺,還是從大小姐蘇謹妍那裡奪來的,她環顧了四周,離得近的,就認識一個大姑奶奶家的表小姐,於是,想都沒想,巧蘭就跑到顧思婷的面前,從她那裡又搶了狼毫來,直氣得顧四小姐身子顫抖,反了反了,這蘇謹心果真是吃了雄心豹子,竟連身邊的一個小丫鬟都敢教的如此無法無天,不把她這個知府家的四小姐放在眼裡。
蘇謹妍的美目瞪得都快直了,心下也開始有些隱隱不安,這幾個月來,她這個二妹的變化實在教人難以揣測,就連娘都說,蘇謹心這個小賤人不好對付,但是,據她所知,蘇謹心除了會些詩詞,根本就不會丹青,就算她躲在房內學了幾日,也不可能一下子就突飛猛進,技壓那些苦學了十餘年的世家小姐,難道,她真是在丹青方面有天賦?
不止蘇謹妍,在場所有的世家夫人、小姐們都不相信這位蘇二小姐會作畫,她們只聽說蘇家的這位二小姐愚笨平庸,還大字不識一個,瞧她,剛剛將墨汁潑在那副畫上,那般莽撞的樣子,哪像個會丹青的才女。
所有的人都在恥笑蘇謹心,讓她下去,免得丟盡蘇家的臉。
但蘇謹心絲毫不以爲意,她素手提筆,微閉了眼,將剛剛在雲公子書房內看到的那幅畫,在腦海中浮現了一遍,遠山修竹,碧葉翠枝……
待再次睜開眼時,她的清眸一片寧靜,不起波瀾。
耳旁的那些譏笑嘲諷聲,她聽不到;雲夫人的怒視,庶姐蘇謹妍的怨恨,還有顧思婷的怒火……這一切的一切,她都視若無睹。
素手提筆,順着記憶中的畫路,一筆筆地畫了下來。
墨汁灑在宣紙上,逐漸的暈染而開。
濃淡相宜的翠竹,在蘇謹心的筆下,也漸漸地出現。
蘇謹心認真地畫着,存乎於心,拋下世間的名利枷鎖,尋求心中的一份淳樸與自然。
在這一刻,蘇謹心忽然覺得,有些東西,比如仇恨,她或許真的可以放下,但也只在這一刻。
當翠竹的枝葉,在那半幅丹青上,慢慢地延伸,那席間的恥笑譏諷聲竟在忽然之間戛然而止。
原來,這個蘇二小姐真的會作畫!
那些持有懷疑態度的世家夫人驚呆了,那些對蘇謹心冷嘲熱諷的世家小姐也看傻了,這世間最不可能出現的事,今日居然連連出現,雲公子的親自出題;目不識丁,長得一般的蘇二小姐竟是深藏不露,一手丹青,畫盡竹葉之姿韻,栩栩如生。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蘇謹妍玉容慘白,一臉的不敢置信,喃喃道。
樑小姐緊緊抿着朱脣,癱軟在花梨木椅上,爲了雲表兄,她每日學畫幾個時辰,到頭來,竟還不如一個十四歲的蘇謹心,她不甘心啊,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