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時節,院裡的桃樹卻熟的有些晚,雖已經結了果,卻泛着淺淺的紅暈,尚還青澀。青翠的果子在陽光下顯得很是可人,茂密的枝葉一團一團的蹙在果子周圍,在樹下的小几上投出一大片陰涼。
樹下穿着墨藍袍子的俊美公子正抱着一個面容慘白的女子,目光凌厲的看着一步一步不斷後退的灰袍道士。
那灰袍道士再沒有半分打下去的氣力,那樣的眼神,挖心蝕骨,雖是盛夏,卻將他驚出了一身冷汗。
道士丟掉手裡的劍,慌亂的翻上牆頭就要逃走。
就在這時,幾道刺眼的劍光閃過,那灰袍道士的胸口已經同時被幾把劍刺穿,眼睛一瞪,從牆頭上跌了下去,倒在院裡牆根處,口中鮮血汩汩而流。
長庭蹙眉,將目光投向院外凌空而來的五個白衣男子。
有四人奔到那道士那裡查看情況,剩下一人走到長庭面前,看了看唐小仙,連忙在她腕間搭脈,一凝眉,看向長庭道:“救人要緊。公子先將她放在牀榻上。”
長庭沒有說話,只是小心翼翼的抱起唐小仙,步履匆忙,卻依舊沉穩的將她抱到了正屋的牀榻上。
唐小仙奄奄一息的趴在牀榻上,背後還插着那把匕首,鮮血已經染紅了大片的衣裳。
長庭握着唐小仙兒的手,輕輕喚道:“小仙……”
那白衣男子輕輕查看了唐小仙兒的傷勢,微微舒了一口氣:“還好沒直接插進心臟,只偏了一分,現在必須要給她拔刀,否則必死無疑,但生死在天,能不能熬過去,且看她的福分了。”
長庭點點頭,嗓音有些微啞:“好。”頓了一下,又將唐小仙兒的手握緊了幾分:“小仙兒,要挺住。”
似乎是聽到了長庭在叫她,唐小仙恍惚間有了一些意識,額角滲滿了細密的汗珠,唐小仙兒忍着背後胸口傳來的劇痛,緩緩道:“長庭,那道士要殺你……”
“恩。”長庭點點頭:“我知道,所以我才把你支走,你不該回來。”
唐小仙兒皺皺眉:“我……我看到了那狐妖……所以……”
白衣男子皺眉道:“公子,不可讓她再多說話了。”
長庭點點頭:“小仙,不說話了,現在要給你拔刀,你忍住,等你傷好了再說,說多久都可以。”
“等……等一下……”唐小仙兒將目光投向長庭,那麼好看的人,每一次看到,都滿心歡喜,想日日同他在一起,唐小仙兒想,喜歡一個人,也大抵如此了吧……
唐小仙兒勉強的擠出一抹笑:“我知道自己凶多吉少,我……我只再說一句。長庭,你曾經問我,做神仙和嫁給你,我選哪一個,我……我想嫁給你,一直都想。”
長庭身子一僵,默了一會兒,緩緩道:“好。我娶你。”
唐小仙兒笑了笑,慢慢閉上了眼睛,便是安慰的話,她也知足了。
等了一會兒,覺得沒人動手,唐小仙兒想,許是那人覺得她還有話說,便又睜開眼,對那白衣公子道:“拔……吧,我說完了。”
白衣男子剛挽起袖子,聽到唐小仙兒在跟他說話,愣了一下,忙道:“恩,這就拔。”
話說這五個白衣男子纔是真正的正一道上清茅山派的道士,而那個灰袍道士則早在幾年前就被逐出茅山派,後又專門研究歪門邪道,靠攝取人的精魄來提升自己的修爲。至於那狐妖,則是他捉來與他做戲的,因這灰袍道士的目標都是有些修爲,精魄十分純淨的人,單打獨鬥怕是勝算較小,所以才與那狐妖就人論事,設計了一出又一齣戲,等事成後,那灰袍道士則將煉好的丹藥分與那狐妖一些,如此,一人一妖,倒也合作的十分愉快。
只是這次,那狐妖好像對宋世子頗爲感興趣,便是假裝被那道士收了後,還忍不住的跑去見了他,又這麼正巧被唐小仙兒碰了個正着。
茅山派掌門聽聞樂安被逐出師門後還到處打着本派的名義爲非作歹,便派了這五人前去捉拿。因樂安還偷了本派一寶,就那可以裝酒捉妖外加攻擊力也十分強悍的破葫蘆,不,是寶葫蘆,所以五個人一路追下去,倒也屢次都被他逃脫。
這次好不容易又查到了他的蹤跡,剛趕過來,便碰巧撿了個便宜,不費吹灰之力的幾劍就結果了他的小命。
雖是人,但有了妖心,離魔還會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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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四個白衣男子怕那道士再用旁門左道起死回生,便用一道符咒將那道士的肉身燒了乾淨,又順道給他超度了一下,陽間的罪過,自會有冥界十殿閻王一一去數落,十八層地獄,有他受的。
四人了結了那個臭道士,就連忙衝進了屋裡,知曉了唐小仙兒的情況,便連忙合力運功幫唐小仙兒穩住心脈,以免拔刀時人會在劇痛下暈厥而死。
長庭握着唐小仙兒的手,縱然有點礙事,卻也不願有片刻分開。
那白衣男子的手輕輕握住刀柄,一時間,整個屋裡安靜的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了。
縱使下手再快再穩,那樣的劇痛還是讓唐小仙兒忍不住“啊”的大喊一聲,然後便暈了過去。
那白衣男子連忙用布子捂住傷口,但噴出的血還是在白衣上濺出了點點猩紅。那人連忙從腰間掏出一個小瓷瓶,將裡面的藥粉均勻的灑在了傷口上。
這止血生肉的千金散,真的是一千金一瓶啊!但好在他們修道之人,一向視千金如糞土,咳咳,除了現任掌門。
白衣男子在盆裡淨過手,對長庭道:“如今我們已經盡力了,能不能熬過去,就要靠她自己了。”
長庭默了半晌,這才輕輕的“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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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盛夏,但因這小院臨着山腳,所以呆在院中,倒比屋裡還要涼快幾分。因唐小仙兒現在還在昏迷,生死尚未可知,所以這五個年輕的白衣道士便守在了院裡的桃樹下,打算暫時留下來,萬一情況險惡,說不定還能幫上什麼忙,畢竟,若不是那姑娘和那公子,這個樂安,還不知道又會竄到什麼地方。
山裡的白天短,沒等多久功夫,天色就漸漸暗了下來。長庭一直守在唐小仙兒的牀邊上,一刻也未曾離開,這幾個白衣道士也不好進去打擾,便在院裡各自撿了幾處地方,打坐起來。
等到過了子時,月亮漸漸被幾團黑雲籠了光華,一陣涼風吹過,五個人同時睜開了眼,相互看了一下,提劍朝不遠處的那個山谷奔去。
如此重的陰氣,便是千八百年的古墓,怕也要嘆之不及了。
五個人將劍橫在自己面前,做好了隨時出擊的準備,然後屏住呼吸,一點一點的向那個山頭走去。
等到了山頭,五人幾乎全都傻了眼。
這……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若說整個陽界的鬼都聚集到了這裡也不爲過吧!難道他們也有定時的朝會不成?
山谷中的鬼怪見到這五個道士,卻視若無睹,只是各自嗚嗚咽咽的,像在哭訴什麼。
五個道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不知該怎麼辦的好。
動手?絕壁打不過。
不動手?那就趕緊撤啊!
五個人提着劍一步步的退下山頭,轉身就往那個宅院奔去。天知道他們是有多想插了翅膀立馬回到掌門他老人家身邊去報告這個天大的消息。掌門他老人家知道了,一定會興奮死。
等五人回到了宅院,卻見那個穿着墨藍袍子的公子正負手站在堂屋的屋檐下,修眉輕蹙,一雙鳳眸,在漸漸露出光暈的月下,顯得格外清亮,甚至還帶了一絲威嚴,周身那脫俗出塵的氣質,真是師父他老人家也望塵莫及啊!
傳說中的仙風道骨之姿,也莫過於此了。
白日裡爲唐小仙兒拔刀的那個人向前一步,拱手道:“看樣子,公子似乎是在這裡等我們?”
長庭點點頭。
那道士愣了一下,又問道:“如此說來,公子想必也知道那山谷的情況。這裡陰氣這麼重,公子和姑娘卻能在這裡相安無事的生活,敢問……”
“不知道。”長庭淡淡回道,看那白衣道士十分不解的樣子,長庭又加了一句:“真的不知道,不過,它們並無惡意,你們也莫要動手,多生事端。”
五個人面面相覷,突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那個爲首的見狀,便岔開話頭問道:“哦,那此事就靜觀其變罷。不過那位姑娘……現在情況如何了?”
長庭神色稍稍舒緩了下:“多謝道長出手相救,現在呼吸已漸漸平穩下來,應該無大礙了。”
五人一聽,心也跟着放下大半,看來在這呆不了多久,他們就能回茅山覆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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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這唐小仙兒也是個命大的主。上次要被那狐妖掏心窩子,趕巧腳下一滑就避了過去。這次也是,她撲到長庭背上的時候,趕巧長庭正要起身,就是這些微的力道,讓那灰袍道士的刀口偏了那麼一分,給她留了一□□命的氣。
第二天早晨,太陽剛躍上山頭,唐小仙竟然能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那五個道士見狀,紛紛感慨她福澤深厚,又連帶着誇了長庭,說長庭是貴人,有貴人守着,縱使再大的劫難,也能化了去。
唐小仙兒暈暈乎乎的琢磨,興許還真是第二個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