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尾聲

最後在校園的時光,忙着聚餐,忙着散夥,忙着結束這個春天的尾聲,又馬不停蹄的進入夏天的初始。

施悠悠塞着耳機,無所事事的在樹蔭下走着。曲目忽然跳到了《夏天的風》,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這首歌了。

“我看見你酷酷的笑容,也有靦腆的時候。”

五年前她記住了這句歌詞,現在也依然是這一句,不急不徐的緩緩鑽進心裡。

太形象太生動,簡直就是拿了一支素描的畫筆,筆筆勾勒出那時候的靳知遠,酷酷的眉眼,唯有看着自己的時候,柔和乾淨得纔像是那個年紀的男孩子。像是酷暑的時候天空分外明淨的雲彩,簡單的叫人心動。他常穿那件格子襯衣和深色仔褲,會若有若無的看了自己一眼,眼眸如漆似墨,異樣神采。

一遍過去,她忽然捨不得那個替她懷念心情的女聲,於是指間觸摸那個按鈕重聽。最後卻像上了癮一樣,一遍遍的重放。酸酸澀澀的心情,從耳朵慢慢流淌到心裡,暮色濃濃淡淡的暈染開來,涼風輕拂,夜晚清爽而寧靜。

對於畢業的分開,她已經有了太多的感觸,有了近乎熟悉的疲倦。唯有在這樣喧譁的校園之夜,獨自在自己的天地裡,才覺得靜謐美好。如今她知道,他一直在那裡等着,悠遠而沉默的注視,會讓自己覺得舒暢而安心。

第二日先和曹立萍去院裡領了碩士服,看看天氣不錯,索性就在圖書館的衛生間換了衣服出來。衣服是暗藍色的,最小號穿在身上依然寬大,彷彿能塞下兩個自己。三年過去,悠悠照照鏡子裡的自己,還是脫離不了那種感覺——分明就是霍格沃茨的魔法黑袍啊。其實看過她本科畢業照的人都紛紛誇她的照片,長髮披肩,而黑色一襯,多了幾分優雅風姿。

拖沓着步子走出來的時候,曹立萍已經舉起了相機,招呼她往圖書館的臺階中間站。她有些不好意思,而一邊走過的學生已經見怪不怪。這幾天學校裡多的是即將畢業的碩士博士,學生們習慣性的加快腳步,或者貓下身子,體貼給他們讓出空間。

只拍了一張,悠悠就急着把她換過來,曹立萍衝她擺擺手,遠遠的示意悠悠先別過來,四處張望,想要找人幫她倆拍個合影。忽然眼前一亮,笑嘻嘻的跑向正向這個方向走來的一個男人:“師兄,來的正好,請問能不能幫我們拍張照?”

來人POLO衫和便褲,簡單適意的穿着,英俊得讓曹立萍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他的眼神明亮,語氣更是帶了笑意:“照哪裡?”

曹立萍領着他站到自己選好的角度,又忍不住多說了幾句,才跑回悠悠身邊,大聲衝那邊喊:“好了。”

他喊“一二三”,曹立萍笑得像是初生的向日葵,還沒開口說“茄子”,他卻靜靜的移開相機,對着施悠悠說:“那位同學,你怎麼不笑?”

曹立萍連忙轉頭,忍不住推了推她:“哎,和我拍照這麼痛苦?你怎麼這個表情?”

悠悠回過神,微微抿起了脣,然後慢慢展開笑容,很燦爛,一點不輸曹立萍。

他一連按了數張,這才遞還給她們:“你看看,行不行?”

“靳知遠,別鬧了。”她笑意盈盈,帽子邊的流蘇微晃,更透出了一絲俏皮。靳知遠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用在了認真打量她上,原本被深藍色襯得更加白皙的肌膚流轉出了淡粉色,沒留下疤痕,淺淺流露出了繾綣和柔和。

曹立萍識趣的從兩人身邊走開,一邊擠眉弄眼:“哎,沒事啦悠悠,我們明天再來照吧。”悠悠來不及喊住她,只能對靳知遠說:“你等等,我去把衣服換回來。”

他卻斜斜攔住她,微笑:“別換,拍了照再換。”

悠悠重複了一遍:“拍照?”

靳知遠點了點頭,眯起眼睛打量她:“看看你畢業的樣子,多難得。”

悠悠似乎懂了他的意思,有意別開了臉,叫他看不清自己的表情:“你沒畢業過麼?”

他但笑不語,然後溫和的說:“我只畢業了一次,連兩證都是補辦的。幸好還趕得及你這一次。”

天氣實在有些熱,那樣厚一件袍子套在身上,又不透氣,悠悠還是跑去換了下來,然後揚眉問他:“你今天有事嗎?”

靳知遠不動聲色的反問她:“吃飯?看電影?還是逛街?”

最最尋常的事,不是期盼,也不讓人覺得愕然,彷彿自然而然的,這樣的對話,一直存在於兩人的心中。他的腳步和緩,一直伴在她身側,甚至一擡眼,必然先見到那雙含笑的眼睛,細緻的流連的自己身上。

有時候時間可以化解一切,可分明更多的時候,它停滯下來,再細微如芥塵的東西,也靜靜的躺在那裡,不再遊移。

誰說物是人非?他還記得她愛喝的檸檬健怡;記得在夏日裡不願打傘;記得她喜歡路邊那些賣可愛髮卡的小攤小販……最後走到電影院門口,靳知遠習慣性的問她:“看哪個?”

悠悠看了一眼海報,最後說:“《成爲簡?奧斯丁》。”

安妮海瑟薇早褪去了初出道的青澀,在十八世紀末優美如田園的英國翻來覆去的找尋。原來她的情人,竟是這樣一個離經叛道的男子。可其實她筆下的那些男人們——即便是最傳統古典的達西先生,骨子裡也是叛逆的,甘願讓彭伯裡山莊迎來一個如同自己一般聰敏驕傲卻出身低微的女主人。

悠悠安靜的看着,手裡的飲料都慢慢變得溫吞。靳知遠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壓低聲音:“我去接個電話。”

她目不轉睛地看着熒屏,點了點頭。

靳知遠還沒回來,錯過了最哀傷的部分,他們私奔,又再返回,一路刻骨銘心的心理掙扎,敵不過現實。卻叫人驚不得,恨不已。

當年歡快灑脫的少女,如今已是赫赫有名的作家,筆下的愛情濃烈。而女作家自己,眼神恬靜而蒼白。數年之後,她汪洋深海一般平穩的目光,倏然投向如今沉穩而風度翩然的舊日情人。細密的糾纏了半生的感慨,就此散開。

電影的結尾叫自己唏噓感慨,她想要去看看身邊的男子,卻還沒回來。於是莫名的有些小小失落,然而那一刻卻又不由自主的生出慶幸,他們……終於沒有錯過這一輩子。

靳知遠在電影散場的那一刻走過來,大燈亮起,一下子叫人不能適應。她微笑的去扣住他的手,清晰可見他堅毅的側臉。然後夾在人流中問他:“出什麼事了?”

靳知遠愕然,又揉揉眉心:“怎麼?你看得出來?”

悠悠輕輕“哼”了一聲,不以爲然:“你以爲呢?”

其實是生意上的事。銅價這些日子猛漲,而他的公司囤下的原料不夠完成這些日子接下的訂單。也就是說,這些訂單的價格不夠支付現在成本的費用。

悠悠聽他說完,一聲不吭,想了很久,才問他:“要虧很多?”

“好像是的。”

她問得很詳細:“需不需要賣房賣車?會不會破產?”

他踅起眉,仔細的考慮,最後答她的時候充滿期待:“很麻煩是真的。不過破產倒是不至於。”

這樣一個人,似乎永遠成竹在胸,不驚不懼。

悠悠就拽住他,站在原地,一字一句的說:“破產也沒關係,我馬上掙錢了,可以養活你啊。嗯,也可以幫你還債。”

人來人往,有生猛的小青年就在大庭廣衆下擁吻。他忍不住,將她攏在懷裡,輕吻她的耳側,氣息纏綿,聲音如沐春風:“好,我記住了。”

他記住了,往後的風浪再大,他終於不是一個人孤獨的面對。

清晰地讓心愛的人看到自己的掙扎和付出,是一種和之前不同的勇敢,或者,也可以稱之爲驕傲。

年少的時候,悠悠就讀過《禪是一支花》,裡面有一則禪語:

僧問洞山良价禪師:寒暑到來時如何迴避?

禪師雲:何不向無寒暑處去?

僧問:何處是無寒暑處?

禪師雲:寒時寒殺闍黎,熱時熱殺闍黎。

胡蘭成先生的註釋說:如在大寒酷暑而無寒暑。

那時候不懂,只覺得繞口。

原來是這樣,他們的情感,曾經熾烈的如錦似霞,盛炎若夏;然後用五年的時間慢慢冷卻,直到彼此確信。如果再不相見,那麼或許在老去之後,值得懷念就只是那段時光。

然而他們相遇了,就像很久以前,還是少年的靳知遠以一臉誠摯的口吻告訴她:“我就是偏心。”

原來老天也在幫他們偏心,不論大寒酷暑,卻近乎柔軟卻偏執的互相堅持着彼此的兩人。接下來的日子會很平凡瑣碎,他們互相扶持,沒有年少的悲喜離合,也不會輕易的放開彼此。

就是這樣。

桃花流水,點點滴滴,了無希聲。

後記

似乎每個人都會有青春情節。

於是所謂的青春,人人都有青春,很IN,也很矯情。

可是像我這樣,站在青春的末梢,青春彷彿清風,稍縱即逝。於是不能免俗,忍不住想把它抓住,輕輕的嗅上一嗅,從無數個回憶中,提煉出了這麼一個故事。

我想把這個故事送給我所有身邊的朋友。

不論桃花流水的故事,不論施悠悠還是靳知遠,都融合了來自身邊的、一部分的真實,以及發生在這個小小圈子裡小小素材。比如殺人遊戲,比如黃山旅遊,甚至枯燥的自習。每每想起來,總是會心一笑。

那麼,原諒我吧,雖然我常常偷用我們彼此分享過的那些知道的、不知道的小故事。

我們的故事,這麼有趣這麼美好,如果不寫下來,或許有一天,真的會忘記。

正是因爲如此,我纔將上半部分寫得如此詳細而不厭其煩,以至於出版的時候要刪去很多旁枝末節。因爲那是活生生的故事,而我想趁着還有熱情的時候,用自己的筆墨複製。儘管和真實的生活相比,它依然蒼白而脆弱。

正是因爲如此,下半部分我一再的糾結,我知道我的青春臨近結束,現實猙獰而殘酷,於是筆下的世界只是我獨自的臆想。它頑強的存在,只是因爲我們心底還有美好的願望和堅持。比如時光不曾磨去的愛戀,比如這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好友曾經問我:“悠悠的原型是誰?”

我說是某某。

她說“哦”,又說:“其實不是很像。”

怎麼會像呢?

回過神來纔想明白,她不止是一個人,更像是我所知道的、身邊所有的女孩子。她們每個人心裡總也還有希望和明媚。

種種糗事,毒舌和八卦的樂趣,就像某人在某晚說的:“天哪,這件事我們可以一直說到八十歲!”

我愛她們,希望她們幸福。

有人用照片記錄青春,年老的時候翻開,恍然覺得彼時明眸皓齒。而我慶幸有這樣一個機會,可以將青春的故事分享。或許等到垂垂老矣的時候,翻開泛黃的書冊,還能在有機會去回憶起年輕的溫暖和衝動。

如果故事可以勾起哪怕一點點的追溯,那麼,真好——

我們的青春都值得紀念。

每個人的青春都值得紀念。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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