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緣有些錯愕,大抵是因爲周屠夫的反覆。本以爲這些東西是各家的秘事,自己問的也有些唐突,沒有惹來周屠夫的厭煩已經很客氣了。
讓他不由得聯想,難不成自己從何時有了那些傳奇小說裡的主角光環?
“你跟我來。”周屠夫猶豫了一下,旋即說道。
周屠夫轉身朝自家走去,陳緣沉默的跟在周屠夫的身後。
到了周屠夫的家裡陳緣才發現,周屠夫的家裡真是一點也不像一個屠夫住的地方。
簡潔的院落裡,只有一些老玉米、幹辣椒之類的農作物,除此之外別無他物,更沒有陳緣所想的動物內臟、污血,以及空氣中應該瀰漫難聞的腥臭味。
陳緣跟着周屠夫進了屋子,讓陳緣更驚訝的纔開始。
因爲陳緣看見了一張書桌,書桌上文房四寶齊全,書桌周圍的牆壁上還掛着不少墨畫。
“怎麼?驚訝嗎?”周屠夫看了一眼陳緣,笑了,大抵上他對這種表情已經是司空見慣了,並不在意,反而有些自豪。
“嗯,的確很驚訝。”陳緣很誠實的點了點頭說道。
“你願意聽我嘮叨一些東西嗎?”周屠夫笑着說道。
“洗耳恭聽。”陳緣楞了一下,連忙說道。
周屠夫滿意的點了下頭,拉過一條板凳,便坐在了茶桌旁,到了兩杯茶水,方纔緩緩說道:
“我給你講個故事,這個故事的主人就是我。想當年,我周家在這金輪王朝境內那也是數一數二的豪族,一代代的都是習武之人,家中高手更是不少。我太爺爺的時候......”周屠夫眉飛色舞的侃侃而談,神色間不由得露出自豪的神色。
陳緣看的出來,周屠夫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因爲那種神態做不了假。讓陳緣驚訝的是,在這小小的村子裡,竟然隱藏着一個身世可憐的世家公子。
周屠夫,本名周成武。是金輪王朝五大家族周家的大少爺,不過這周家在數十年前便已經破敗,只是因爲當初金輪老國主的一句話,便讓諾大的一個周家在一夜之間走向滅亡,着實不得不讓人嘆惜。
周家老太爺這一代,生活還算富足,可是大族的沒落畢竟已經成了事實。周家衰敗,導致的人丁稀薄,到了周成武這一代,便只剩下了周成武這一根獨苗苗。當初周家老太爺爲周成武取這個名字,大抵上是期盼他能夠在武道上有所建樹,有一天能夠光復周家曾經的輝煌。
然而造化弄人,無論周成武怎樣努力,在武道一途始終是無法窺的門徑,卻是在文墨一途越走越遠。後來周老太爺的離世,成爲壓倒周家的最後一根稻草。最後的那一點家業也被早年周家樹立的敵人給瓜分的一乾二淨。
經過一段不爲人知,卻是黑暗無比的歲月,周家最後便只剩下了周成武一人。後來,周成武便搬到了這偏僻的小村子裡,卻是幹上了屠夫的營生,轉眼便是二十年的光景過去,最後大家只記得周屠夫,卻不記得有個人叫周成武。
“好久沒這麼舒服的說說話了,痛快啊。”周屠夫端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了口茶水,潤了潤喉嚨
說道。
“原來周大叔是儒家的人兒。”陳緣恍然大悟,也是明白了爲何周屠夫一個普通人爲何可以使得那般快的刀法。
儒家,一個特殊的道統。講究的是天人的和諧相處,奉天行事,以禮待人,以禮克己。修的一身正氣,蘊的是那滿腔的浩然氣。不竊天力,不取因果,借天道以御萬物。能夠在儒道上有成的人,無一不是有大毅力的人。
五國三十六州,加上一蠻地,一佛土,組成了整個天下。讀書人不計其數,然而能夠脫穎而出的卻是屈指可數。
“哈哈。”周屠夫沒說話,只是笑着搖了搖頭。
陳緣雖然不知道什麼意思,是或者不是,總該是這兩個選擇,但是與不是,卻是並不重要。
“我清楚我自己,家傳的刀法過於霸道剛烈,與我走的路相悖。可是我若是無情拋卻,做那不肖子孫,與我的路還是相悖。”周屠夫神色一正,看着陳緣說道。
“所以你要找一個人將它傳承下去,這樣才能安你的心。”陳緣切中要害的說道。
“是的,爲此我找了很多人,只是都沒有讓我滿意的,本來你也不行。”周屠夫感慨的說道。
“那爲什麼卻要再次選中我呢?”陳緣奇怪的問道。
周屠夫沒有立刻回答陳緣的問題,沉默良久,方纔緩緩說道:
“我沒有那麼多時間了。”
這下子,讓陳緣更奇怪了,古怪的看着周屠夫,仔細的端詳好一會,還是不太明白,才一臉疑問的說道:
“爲什麼?”
“你不要瞎想,我身體好着呢,只是我有一件事情不得不去做,然而這件事情做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再回到這裡,怕以後沒機會了。”周屠夫翻了個白眼,隨即解釋道。
陳緣沒說話,只是一臉鄙夷,覺得眼前這個人着實沒有儒家之人傳說中的風範,反而像是一個真正的屠夫,倒是說話爽利了一些,其他還真不怎樣。
周屠夫不管陳緣怎麼想,轉身便走進了內屋裡,還回頭瞪了陳緣一眼,大抵上就是不準偷偷跟進來的意思。周屠夫走到自己躺了二十年的木板牀邊蹲了下來,從牀底拉出了一個大箱子,上面積滿了灰塵,想來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動過了。
周屠夫吹了一下,揚起滿天灰塵,擺了擺手,將眼前的灰塵散去,纔將大箱子擡了起來,往外屋走去。
哐的一聲,周屠夫便把大箱子扔在了桌子上。幸好陳緣眼疾手快把那些茶具給抱了起來,不然非得砸碎一大片。
“你要的答案都在這箱子裡,趕緊搬走,要是等我後悔了,想要也沒有了。”周屠夫不耐煩的擺了擺手,示意陳緣可以離開了。
陳緣沒說話,看了看大箱子,又看了看周屠夫,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旋即說道:
“沒要求?”
“我不期盼你能把我家這點東西發揚光大,只希望未來的某一天,你遇到合適的人,就把這東西傳給他,別讓它斷了就行。”周屠夫語重心長的說道,神色間有些許落寞。
陳緣沒說話,抱起大箱子便轉身離去。話語永遠是蒼白的,行動纔是最有力的。陳緣用行動證明他答應了周屠夫的條件。陳緣自己自然不會去爲了這東西去改練刀,他要的只是相互印證而已,至於找個合適的人選,這自然不成問題。
“一個有趣的人啊。”周屠夫看着陳緣離去,喃喃的輕聲低語。
回到林獵戶家,陳緣將箱子裡的東西便給拿了出來,東西並不多,只有三樣,一塊石頭,一把斷刀,一節竹子。石頭渾圓,上面卻是刻滿精美圖案,斷刀破舊,卻是依舊有着一股不屈的刀意未散,竹子暗黃,上面只有數個筆走龍蛇的好字。
簡簡單單的三樣東西,卻是承載了一個不小的信念。
陳緣跟林獵戶說了幾句,找了一個藉口,便帶着這三樣東西,離開了陳家,去了山裡,說過些時日再回來。
三天後,周屠夫突然在村子裡消聲匿跡,引起了不小的波瀾,不過當村民在周屠夫家發現周屠夫留下的書信之後,波瀾便自然而然的平息了。
周屠夫去了哪裡沒人知道,興許在不久後的江湖上便會多出一個儒家文士,一襲長衫手着卷,滿身浩然意氣仙。
陳緣沉溺在印證中無法自拔,忘卻身外。而江湖上卻是風雲翻滾,變化萬千。道山號稱天人轉世的小師叔劉元基,下了道山,去了中州,劍劈安陽王府,嚇的安陽王世子大小便失禁,更是一劍斬了安陽王三千黑甲騎。
當然,安陽王表現出來的實力也着實震驚了整個江湖,跟道山的小師叔大戰了上百回合不落下風,轉戰七八個州,隨後在無人海終結,一柄惡龍錘在安陽王手中虎虎生風,安陽王肥胖的身體更是靈活異常。
無人海的戰況誰也不知道,只知道道山的小師叔回到了道山,安陽王在朝陽城重建安陽王府。誰勝誰負,更是不得而知。不過大部分的猜測,都認爲小師叔贏了,因爲安陽王回到朝陽城裡說了一句話:
這世上真有天人不成?
道山這般作爲不知道因何而起, 不過江湖上的人自然是拍手叫好,這無疑是一掃桃山劍首與大梁朝廷一直曖、昧不清的陰霾。
道山上,在清心殿裡,道山小師叔劉元基躺在搖椅上,臉色紅潤,原本蒼白稀疏的頭髮此刻都出現了幾絲黑色,那雙渾濁的眼睛,也變得清明起來。
“小師叔何苦呢?”一旁站着的道山掌教劉成道,一臉悲切的說道。
“不用多說了,人生一世,我活的時間夠長了。”道山的小師叔中氣十足的迴應道。
劉成道不再說話,靜靜在一旁看着。道山小師叔紅潤慈祥的臉上露出了些許笑容,閉上眼睛,輕輕的搖動着椅子。
萬勝元年九月末,已是深秋。
道山的石階上鋪滿了紅葉。
道山天人轉世的小師叔離世...
道山慟!
若真是天人轉世,那下一世在哪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