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郊的小醫院裡, 陶小沐倚在手術室外的牆壁上低頭摳着手指,不管誰要靠近,她都啥話不說往邊兒上移。陶爸表面上不動聲色, 心裡卻跟醋淹了一樣酸。也不怪陶爸吃味兒, 這寶貝閨女纔多大啊, 就被一個比他小了還不到十歲的老男人吃得死死的, 讓他這個當爹的情何以堪啊?
嚴江舟倒下去得太過於突然, 所以才把死孩子直接嚇蒙了。其實大老闆也沒染上啥惡疾,不過是再平常不過的闌尾炎。只不過這段時間以來因爲王予清的事,嚴老闆忙得是沒日沒夜, 一忍再忍。好不容易事情有了轉機,連去醫院掛個吊瓶的時間都沒有, 就馬不停蹄趕到陶家, 結果那死孩子居然指着他的鼻子叫他馬不停蹄地滾。連日的腹痛加氣急攻心, 縱然是鐵打的人也該倒下了。如今拖成了闌尾穿孔,也沒什麼奇怪的。
割除闌尾這手術, 甭管在哪個醫院,幾乎都可以算是最小的手術,人家醫生啊護士啊早就不當回事兒了,說不定還有哪位高醫能邊跟着音樂起舞邊磨刀霍霍向肚皮呢。市郊小醫院不像市區的大醫院,割個闌尾還得排隊等手術檯。一般小病掛個吊瓶開份藥就成了, 真要是得了什麼大病, 都奔大醫院去了, 反正現在交通方便得很。所以平時這小醫院裡挺清靜的。按理說就算是有人急診, 也沒道理引得醫院裡小護士們側目, 實在是這次病患家屬反應太奇特了。你說不就是割個可有可無的小闌尾麼,咋就搞得好像這病人被推上了生死輪迴臺一樣?尤其是那個小姑娘, 瞅瞅那一副“生無所戀”的表情,嘖嘖,不知道的還以爲裡面是個婦產科的在進行以及搭橋手術呢。
嚴江舟被推出手術室的時候是醒着的,臉色仍是一片灰敗,精神看起來比倒下去的時候還要糟糕。陶小沐趴在病房的門上,看着護士把大家長安置好,看着醫生交待一些術後注意事項,一字一句把醫生的話默記在心裡,可就是不敢走上前半步。
陶爸內心的小醋瓶終於被打翻,恨鐵不成鋼道:“沐沐,就是割個闌尾,死不了。爸爸割的時候你當時可是連飛過去看我一眼都不願意啊。”
陶小沐死死地盯着病牀,突然像炸了毛的小花豹一樣,把病房裡的她爸她媽還有她秦哥哥都推出去,力氣那叫一個大。陶爸的火爆脾氣上來,要不是外面秦和攔着,他老人家能直接跟裡面躺着的跟他搶他前世情人的那個人玩命。
嚴江舟看着他家這頭站在門邊兒猛喘氣的小豹子,無奈扯出一個笑容,說道:“沐沐,過來。”
陶小沐聽話地走過去,只是怯怯地在離牀五十多公分的停下,不敢再上前。要擱平時,這死小孩早就一頭撲上去了。
嚴大老闆低低嘆了口氣,稍稍側身,伸手把她近:“這會兒知道老實了?之前在家裡那股恨不得蹦桌子上去的勁兒哪去了?”
小P孩不好意思地低頭摳指甲。
嚴江舟按了按太陽:“你個死孩子,挨刀子的是我,你怕什麼怕?當初腦袋給我磕了那麼大個坑,也沒見你害怕。”
陶小沐委屈開口:“我皮厚嘛。”
“你個皮厚的死孩子走近點兒,讓我抱抱。”
陶小沐扭扭捏捏挪到牀邊:“不好吧,乃剛剛被刀子戳完。”伸手輕輕地摸了摸大家長肚子上的紗布,皺着眉頭說道:“叔叔,疼不疼?”
大家長啞然,搖頭道:“你上次被刀子戳完疼不疼?”
死孩子還真認真地回憶了下,最後特認真地回答道:“我忘了呀,光想着跑人了。”
“沐沐,”嚴江舟語氣突然正式地讓陶小沐心臟一抽一抽地,“在家裡說的話是不是真心話?你這死孩子,想讓我不拿你當小孩子,你倒是給我乾點着調的事。呵,大人會天天吵着漲零花錢,會嚷嚷着買這買那嗎?你這傢伙,整天想着翻身起義當大人,怎麼現在不吱聲了?沐沐,一直瞞着你是我的不對。是我自大了,沒想到我們家沐沐會炸毛。”
見她不吱聲,繼續道:“沐沐,長不長大不是你說了算的。你就算現在三十八,也還是那個死孩子。我是男人,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當然要我來擋出去。不過你罵得對,我忘了你這個死孩子跟別的女的不一樣,是個小皮猴兒。”
“叔叔……”
嚴江舟打斷她,說道:“這非得讓我一把老骨頭了把心肝肺都掏出來,你是不是才能安心啊?你個死孩子,腦袋瓜兒裡天天堆了些什麼啊?你跟我說說要怎麼着你才能把這心給放下,我就這麼沒有安全感啊?”
說這小P孩啥也不懂,實在是委屈了她。短短半年,死孩子爆發了兩次,次次都是因爲同一個問題。若不是這次又炸毛了,嚴江舟還不會意識到這傢伙這麼沒有安全感。
陶小沐抓着嚴大老闆的手,在他手心裡有一下沒一下地畫圈圈。嚴江舟閉上眼睛,心裡衡量着某一個決定。他從來不覺得把這小P孩納入自己羽翼下有什麼問題,可是也許就她今天說的,他太自以爲是了,以爲自己決定的就是對她好的,卻忘了這傢伙也會牴觸也會不滿。
窗外一棵枝葉濃密的大樹遮住了照進來的陽光,只是那知了聲一聲高過一聲,叫得人在這個炎熱的夏天,越來越煩躁。
陶小沐看到大家長嘴脣乾乾的,還有一些犯白,本想給他倒杯水,可是腦子裡又想起剛纔醫生的話,手術當天禁食。很多時候死孩子跟同齡人相比,理解力確實挺悲摧的。她只聽到了要禁食,卻不知道那是手術前,術後進食流質能有啥問題啊?陶小沐手臂疊手臂趴在牀上,探過身子,嘴脣貼上大家長的嘴脣,淺淺地啄着。
被陶小沐啄着的嘴脣緩緩拉出一個微小的弧度。嚴江舟的手輕輕地撫摸着她的後腦勺。那裡曾經磕出過一個大口子,後來拆線後,看着那留了疤的傷口,比割他的肉還要讓他難受。如今當時剃掉的頭髮慢慢長長,而他卻養成了有事沒事撫摸死孩子後腦勺的習慣。彷彿要用這樣的方法一遍遍提醒自己,死小孩兒是因爲他才受的傷。
嚴大老闆把死孩子的移到自己的肩上,側頭親親她的小鼻子,啞聲道:“沐沐,既然你願意,就跟你爸媽去美國待兩年吧。”
死孩子還小,有很多事等着她去經歷,他確實不該一直這樣把她綁在身邊。
陶小沐頭埋在他的頸窩裡,悶悶地不吱聲。
嚴江舟笑笑:“護照在家裡書房抽屜裡,讓秦和帶你回家去拿,簽證下來還得一段時間。到了國外不要動不動就炸毛,雖然外國佬聽不懂你一口一個老子,但是好歹要維護咱的形象。還有你那個匕首,一會兒把它那我這兒,那是切牛排的東西嗎?用不慣刀叉就跟你爸媽說,讓他們給你準備筷子。”
有人開始哭鼻子。嚴江舟抹掉她的眼淚鼻涕,說道:“沐沐,我在家裡等你。什麼時候覺得自己長大了,就回家,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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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大老闆妥協得太快,快得連陶爸陶媽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不過既然他現在態度強硬,他們當然是樂見其成。陶小沐倒也沒要死要活大哭大鬧着不跟他們走,只是整天跟個鬥敗的公雞似的,幹啥都提不起精神。除了第一天半步不離地守在醫院,後來卻是半步都不靠近醫院。窩在老宅葡萄藤下的吊牀上,甭管那太陽有多毒,人家絲毫都不在意,沒兩天就曬成了個“誘人”的古銅膚色。
而嚴江舟也反常地不再出現。這病本來就不是啥大病,在醫院裡住了幾天,便辦了出院。倒是每天都會給他家這個死孩子打個電話,說說每天發生的事兒。
“喂喂,你這是幹嘛?”本來站在門邊削蘋果的錢平安,見秦和拿着戶口本往外走,開口攔住他,“還真要送小沐去美國啊?”
秦和不置可否,瞧見她手裡已經削好的蘋果,忍不住湊上去啃了一口。
錢美人一把把他推開,順便贈送一個白眼:“又不是給你吃的,你倒是自覺。”
秦和看了看吊牀上的陶小沐,笑道:“沒事,沐沐不會嫌棄。”
錢平安瞥了眼秦和手裡的證件,嘆了口氣。在這個世上,大概每一段感情都要經歷一些波折。或許有時候距離這東西,真的是讓彼此看清自己心意最好的靈丹妙藥。
就像嚴老闆。坦白說,錢平安很是佩服他能同意讓陶小沐去美國。一直以來,錢平安覺得嚴江舟是那種控制慾特別強的人,而且還是那種明明是他捆住了人家,卻讓別人心甘情願。本來嘛,人家當律師的,不知不覺把你賣了還得讓你心甘情願把他當大恩人。錢平安覺得,只要嚴江舟願意,他有十種二十種方法讓陶小沐乖乖留下來。可是現在他卻什麼都不做,任由陶爸陶媽把女兒往帝國主義資本家那裡帶。
想想這也沒什麼費解的。橫在他們之間,不僅是年齡,還有閱歷。陶小沐畢竟還小,沒接觸過社會。也許放手,是讓她成長起來最好的辦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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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沒了死孩子在身邊的嚴大老闆,一下子清閒了起來。律師工作早就不做了,近期的負面新聞慢慢淡化了,來遠齋有人管着,現在就連死孩子都在準備飛過太平洋了,還有什麼事輪到他去操心呢?
與死孩子分開的第二十一天,也是陶小沐要離開的日子。嚴江舟苦笑,這大使館辦理簽證的速度,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快了?
他沒去機場,一怕死孩子臨時腦抽,見了他又要鬧騰着不走了,二是怕他自己會先於她忍不住,不擇手段把她留下。
他比誰都明白,分開,是最好的辦法。
嚴江舟在這天回了他父母那兒。他媽聽到他回來,直接拎着菜刀就從屋裡出來,等了半天沒見着兒子後面那條小尾巴,於是揮舞着菜刀問:“沐沐呢?”
嚴江舟一聽這名字,心情更加不好,直接就忽視了他孃的話,繞過老人家就把自己摔到沙發上,百無聊賴地打開電視。
嚴老太太氣得直接把菜刀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剛想開口罵幾句,結果大兒子和大兒媳婦也在這天回了家。
一直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嚴老爺子,推推老花鏡,開口道:“老婆子,沒看到你兒子正在失戀嗎?”
結果嚴老爺子這句話跟個炸彈一樣埋在了嚴江舟心裡,搞得他這心情甭提有多陰霾了。尤其是看到上個月還吵得直接摔鍋砸碗的他哥和他嫂子在他面前大秀恩愛,想到死孩子現在已經在飛機上離他越來越遠,更是不爽到了極點。
不爽到極點的嚴大老闆在飯後陪嚴老太太搓麻將的時候,手氣爛得直接創下新高,楞是半局都沒贏,輸得那叫一個慘烈。
嚴江森看到他弟扔出來一個二條,連忙抓住,臉上笑開了花:“嘿,糊了!江舟啊,就算你知道你哥我最近手頭有點緊,也不用這麼救濟吧?”
“我就說只要小沐不在,江舟這手氣鐵定背到家。哎哎?嚴江森!你踩我幹嘛?”
嚴江森狠狠瞪了眼還在雲裡霧裡的他媳婦,轉頭看到他弟的臉色更爛了。
“媽,時間不早了,咱還是收攤子吧?”嚴江森對壘長城的嚴老太太說道。瞧他弟這副典型的失戀樣兒,還是早撤比較好。
嚴老太太開口道:“接着來,什麼時候你弟弟開始贏了就什麼時候撤。”
嚴家老大心裡淚奔,弟弟失戀,不帶這麼折騰他這個當哥的。看他這精神頭,指望他今天能贏牌,不如指望隕石馬上撞地球。
結果可想而知,幾圈下來,嚴大老闆儼然成了新一代杯具。在其他三家都故意給他放水的狀態下,還能堅持不懈圈圈潰敗,不可謂不是新一代的神話。
嚴老太太難得沒上來火爆脾氣,淡定地看着她小兒子一輪輸過一輪。
“老頭子,我聽着有人敲門,你去看看。”還不忘指揮着嚴老爺子去幹活。
“我就說你耳背了你還不信,這時候能有什麼人來?”嘴上雖然這麼說,嚴老爺子還是起身去開門。
“江舟啊,他明顯要吃二餅,你還打這牌做什麼?”連他大嫂都忍不住提醒這個不在狀態的小叔子。
“兄友弟恭啊,江舟見他哥混得不好,變相地幫忙啊。”嚴江森打趣道,“嘖嘖,瞧瞧,今天還真是沒白來,這都贏多少了啊。”
嚴江舟板着臉,絲毫不在意他今天輸了一張張的紅票子。
“哇靠!敢贏我家的錢?吐出來吐出來,都吐出來咩!”一個人影撲到嚴江舟身上,熟悉得讓嚴江舟瞬間僵住。
“哼哼,有我陶沐在,一個子兒也不能讓你捲走!乃是大叔叔也不行!”
嚴江舟把撲到他腿上擺弄着面前的麻將的那傢伙的身子轉過來,面對着他:“你不是在飛機上?”
陶小沐在他懷裡扭啊扭,直到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然後哼唧兩聲,轉過身子繼續擺弄面前的長城:“我放他們鴿子鳥!”
“陶小沐!”大家長聲音裡有些微慍。
陶小沐想了想,又轉過去,摟住大家長的脖子,趴在他身上咬耳朵:“叔叔,管它長不長大,我以後就賴你身上了。”
嚴江舟臉上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容,親親她的小耳朵,說道:“不亂吃醋了?”
小P孩兒不好意思地學豬哼唧兩聲。
“叔叔,我們要把輸掉的錢翻倍賺回來!”
“好!”
……
“我X!又是自摸!這運氣也太好了吧?”
“嚴江森!你會不會打牌?再輸一次這個月就去喝西北風吧!”
“老婆,不怪我,那兩個人手氣好得太讓人髮指了。趕緊地撤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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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去秋走冬又來,時間不停地走,每個人的故事也都在繼續着。
陶小沐一如既往地人前賣乖人後耍潑,隔三差五被嚴大老闆體罰一翻。據說牀單滾得是越來越藝術了。不過誰清楚呢,這麼隱私的房事兒。
秦和向錢美人求了婚,萬沒想到居然在未來丈母孃那兒碰了壁。
流氓周開始帶本科班,課上得是雞飛狗跳。最詭異的是陶小沐居然有次看到他從那個壞蛋杜忍的車上跳下來。
蘇愛辭了工作,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裡。
而方正初在這一年畢了業留了校,閃電般地結了婚,卻又閃電般地離了婚。
……
愛情嘛,就是這麼一回事兒,誰又能白紙黑字地整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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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