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最終在錢平安的指揮下停在了一個衚衕外面。秦和下車看了看周圍,四周很寂靜,往深處看去,隱隱約約有一兩盞路燈,光線微黃而昏暗。
秦和緊緊外套,笑道:“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說吧,你把我帶到這麼個僻靜的地方,到底有什麼目的?”
錢平安笑笑,往衚衕深處走去:“劫財也劫色,所以你現在跑還來得及。”
衚衕深處是一座寧靜古樸的四合院,貌若深宅,卻並不怎麼惹人注意,不經意便會錯過。秦和注意到庭院裡放着一副藤木的鞦韆,幾張青藤的座椅,風一吹,還能聽到樹葉沙沙作響,在這樣的夜晚卻顯得更加靜謐。
進了包間,秦和站在屏風前打量着,仿舊的楠木散發着淡淡的清香。房間以花雕屏風隔斷,處處充滿了古韻。桌臺上擺放着一些古玩作裝飾,雖不是真品,卻也算得上是難得的仿貨。
“你倒是厲害,能找到這麼一個地方。”秦和坐下來,端起茶杯放手裡把玩。
“挺不錯的私房菜館。最主要的是,環境合我心意。”錢平安正說着,一個胖胖的男人敲門進來,手裡晃着一把檀木紙扇。身上的襯衫上寫滿了龍飛鳳舞的狂草,臉上堆滿了笑意。
“小安啊,你可是許久沒來了。”胖男人搖着扇子走到錢平安面前。
“最近比較忙。老闆,我帶朋友來吃飯,你可別讓他有機會嘲笑我的品味吶。”錢平安看起來與老闆極熟,從他手裡接過扇子,細細攤開放到秦和麪前。秦和低頭一看才恍然明白,原來這扇面就是菜單。
等胖老闆晃着扇子走出去,錢平安開口對秦和說:“還不錯吧?”
“嗯。”秦和手裡端着紫砂茶杯,中指摩擦着杯腹。
“老闆是個古董迷,可惜入行多年,買到的贗品仍然比真貨多。”
“你經常來?”
“算是吧。以前和EX(前男友)偶爾會過來。”說到秦持,錢平安本想作出與己無關的樣子,偏偏還是覺得有些彆扭。這是第一次自己說起秦持時,不是男朋友而是前男友,心裡難免有些空蕩。
錢平安見秦和有些抱歉地看着她,好像是他讓她想起傷心事,“你能不能不要這樣看着我?不過是被人甩了,還不至於這樣被人同情吧。”
秦和卻開口說:“總要適當表現一下,否則你一氣之下跑掉留下我買單,那就不划算了。”
錢平安覺得和秦和聊天很開心。秦和真的算得上是一個溫和的人,然而卻並不沉悶,偶爾還會打趣幾句。這樣的男人,放在外面應該是搶手貨吧,拐來當男朋友肯定是美事一件。錢平安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怎麼剛分手就想再抓一個?難不成三十還沒到就化身爲狼了?更何況還是這樣一個心裡有別人的男人。她可不是恨嫁的女人。秦持的劈腿背叛並沒有讓她對所有的雄性生物失望,也沒有讓她想要早早用婚姻來捆住一個男人。錢平安只是越來越覺得,感情這種東西,大可不必強求,順其自然就好。該來的總會來到;不是你的,即使你綁住他五年也照樣飛走。
錢平安知道了秦和雖然住在郊區,但在市區卻開了一個小店。店裡是他天南海北收集來的珠子。有他從墓主人嘴裡摸來的價值連城的東珠,有路邊幾塊錢甚至幾毛錢一堆的普通玻璃珠,還有陶小沐身上掛着的一串一串的貿易珠。
錢平安突然很想知道,秦和是爲了陶小沐纔開了這樣一個店,還是因爲有秦和的店陶小沐纔拿着貿易珠到處掛?然而錢平安終究不是個八婆,朋友的感情,她向來不會去插手,即使關係再好再鐵。別人的事,自己何必去當那自以爲看得清的旁觀者呢。
比如她和杜小瑩。錢平安覺得,或許最難過的並不是秦持背叛了她,而是杜小瑩背叛了她吧。這樣一個從初中開始自己便當作好朋友來對待的人,到頭來居然成了搶自己男朋友的小三,錢平安只要一想就恨不得詛咒那兩個人不得善終。怯怯懦懦,隨時都需要人照顧着的杜小瑩,確實很能激發男人的保護欲啊。只是錢平安不明白,這種怯懦的性格,什麼時候可以和小鳥依人劃等號了?如果那樣纔算是小鳥依人,纔會有男人愛,那她錢平安寧願這輩子不要男人,也不會把自己變成杜小瑩那樣子,出門坐個公交都會讓家裡擔心走丟。
如果現在有人罵錢平安有眼無珠,錢平安一定會笑着全部接受。男人看走眼不可恥,十幾年的朋友都能交錯,她錢平安也確實活該被人劈腿。
“去年這裡舉行了一場唐式婚禮,當時特羨慕,恨不得把新娘拉下來自己頂上去。”錢平安擺弄着手裡的杯子。
秦和笑笑,聽她繼續說。
“學純藝的嘛,總是無法抗拒這些。我本科學的是壁畫,有次自己跑到敦煌去寫生,結果回來曬得像煤球一樣黑。那次還誤打誤撞見到了小雷音寺的活佛,雙手合十跪在蒲團上接受了他的點化。”錢平安想起那段經歷就覺得好笑,至今仍覺得活佛在點化她時念的那段聽不清的梵語是“不吃麪包吃pizza,不吃pizza吃土豆,不吃土豆吃地瓜。”當時邊聽邊樂,又不能笑出聲,心裡憋得相當難受。
“壁畫改陶設,你挺厲害嘛。”秦和道。
“初衷是微不足道的,結果是讓我滿意的。哎,對了,上次那個墓有結果了嗎?”錢平安上次見到陶小沐從墓裡摸來的兩件瓷器居然在魏老手上,不解卻並不在意。
“呵……我只負責掏墓,可不擔負研究歷史的責任。”秦和打趣道。
錢平安不清楚嚴江舟做的勾當,可是秦和卻非常清楚。拿到真貨,經魏老之手做出高科技都辨認不出的高仿品,以此賣給國外買家。洋鬼子太信賴高科技,偶爾身邊有個中國本土的軍師,也是“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盪”的類型,因此註定了嚴江舟這些年來順風順雨,賺得鉢滿罐滿。
然而此次秦和卻一直有種不怎麼好的預感。痋蟒肉線這種入棺方式他只從書中和陶老爺子那裡有過一些瞭解,這些年下的墓雖然不少,卻並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陶老爺子年輕時曾經闖進過位於山東農村的一個山溝裡的墓,那時候只當是一個普通墓,加上那時的陶老爺子也對痋蟒肉線這種東西知之甚少,並沒有多作聯想。秦和並不清楚具體情況,然而陶老爺子右手臂卻是從那時受了傷後便再也不能靈活如前。而後來陶老爺子再去找那個墓,卻半點線索都找不到。那之前打過的盜洞就如同一夜被人填埋了一樣,更不可思議的是不管從周圍哪裡下鏟,挖出的土都沒有被翻動過的跡象,完全無法判斷墓的位置和格局。這事太過於詭異,陶老爺子又非獵奇之人,此事便一放多年。要不是這一次在慈溪的墓裡也出現了痋蟒肉線,陶老爺子也不會想起那件事。
還有墓中出現的鬼臉蝙蝠,鬼臉蝙蝠這東西嗜血好肉,此物能在完全密閉的墓裡安生,絕不會沒有食物來源。鬼臉蝙蝠這東西多生活在草原戈壁,十幾年前就已經很少見了。而那墓中的蝙蝠長得比普通鬼臉蝙蝠更加怪異,整個身形幾乎成了一個圓形,那臉猛一看像一張恐怖的人臉,也難怪秦和一開始並沒有認出那東西。
陶老爺子對着陶小沐摸來的那些東西,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一晚上。第二天意味深長的說了句:“怕是後周永寧公主的墓。”
秦和後來上網去搜這位公主的信息,卻只知道她是後周柴榮第五女,其他一概都沒有說及。秦和疑惑,堂堂公主,葬於鄰邦,於理不合。更何況,慈溪那墓,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公主墓。不過秦和對這些歷史並不感興趣,懶得去想有的沒有。過去了總歸是過去了,被史書遺漏的信息千千萬萬,若一一去深究這些墓的歷史,他早八百年就白頭髮了。
錢平安和秦和又談了很多關於秘色瓷的東西,等秦和把錢平安送回家,錢平安再一次意識到,住院費和飛機票錢還是沒有還給秦和,還有那把匕首和銅鏡。
錢平安想,不急,反正有的是機會。
————————————————
嚴江舟所說的外國買家正是於嵐的外國老闆。於嵐這一次回國,除了接管公司中國區的業務外,私下裡還幫老闆收購珍奇古玩。於嵐從陸言那裡知道嚴江舟的來遠齋,於是一方面展開了與嚴江舟事務所的顧問業務,另一方面與嚴江舟進行古玩方面的交易。兩手抓兩手都要硬,嚴老闆的時間因此被佔去大半,陶小沐那死孩子又怎麼能吃得了紅燒肉呢。
“江舟,後周秘色瓷屬於國家博物館記錄裡的珍品,你這樣做真的沒有問題?”來遠齋裡面的辦公室裡,於嵐站在嚴江舟的辦公桌前,手指敲着桌面,擔心地問道。
“呵,信不過我?”坐在辦公桌後的嚴江舟擡起頭來,十指交叉着夾着一支筆。
“不,我只是擔心你。”於嵐直盯着嚴江舟的眼睛。
嚴江舟輕咳一聲,避開於嵐的視線,把一本小冊子遞給她:“這是那兩件貨的圖片,你可以先發給你老闆過目。”
於嵐接過來,看也不看又丟到桌面了:“不用,BOSS交給我全權代理。而我,相信你。”
“於嵐,你是一個聰明的人,在我身上你只會無謂地浪費時間。”嚴江舟看着於嵐,繼續道:“過去的就過去了,我現在有自己的生活,並且我過得很好,不想改變。”
於嵐卻突然笑道:“江舟,你確定這就是你想要的?你有沒有想過你若真和那孩子結婚?”
嚴江舟不語,於嵐拿了本書,坐在沙發上隨意地翻着,口裡卻說:“江舟,你只是喜歡那孩子現在的那樣。假如你娶了她,她生了孩子,你有沒有想過她會變成什麼樣子?或者你打算不要孩子,一直把她當孩子來養着?江舟,現在她還小,你養着她是覺得新奇。然而大家都會變老,你對着一箇中年的女人,卻要把她當成不孩子來哄,你難道不覺得厭倦嗎?”
於嵐見嚴江舟只是坐在那裡若有若無地笑着,正打算繼續說下去,敲門聲卻突然響起。
店裡的夥計小李站在門口道:“老闆,杜老闆來了。”
小李剛說完,只見一人已繞過他進了門。來人雖身着西裝,卻無法收斂住混身的戾氣,反而顯得更加陰冷。沒有打領帶,襯衫也隨意地開了兩個扣,隱約能看到左耳下的頸部有處疤痕,更是讓人覺得有些殺氣。
嚴江舟起身,笑着過去跟來人打招呼:“杜老闆,怎麼有時間到我這裡來?”
“嚴老闆,可否單獨談一談?”來人也不看於嵐,話裡卻是趕人的意思。
於嵐畢竟見慣了各種場合,起身與嚴江舟告辭。經過那位姓杜的老闆身邊時,禮節性朝他點一點頭,卻被無視。
真是個自大無理的人,於嵐笑着搖了搖頭。
這位自大無理的老闆,卻是S市□□上的第一號人物。現代社會是一個文明的社會,電影裡面打打殺殺沒事兒來個火拼的□□當然已經不復存在,至少表面上早就死絕了。然而對於一個城市,尤其是像S市這樣一個大都市,背後總有一些不乾淨的交易和買賣。所謂城市裡的穩性富豪,多半都會涉及不正當的生意,比如軍火,比如娛樂場所。而這些生意的生展,非得依靠背後強大的勢力不可。杜忍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這樣的位置。很少有人知道他做過什麼纔有了今天,但“惹誰都不要惹杜忍”卻是不能不聽的真言。
“嚴老闆,我不跟你廢話,我來是爲了秘色瓷。”杜忍面無表情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