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年入了2月, 年味越發重了。
微博熱門層出不窮,美猴王上了王牌3,謝娜生了雙胞胎……
譚笑的話題熱度逐漸淡了下來。
年度最優秀主播第一關網絡票選截止, 談笑以不可思議的票數穩居第一。
最終, 年度最優秀主播將會在票數最高的前五名中產生。
而獲得最高票數的前五名則需提供一期不短於十分鐘的帶評選話題的錄製作品, 再由三位評審評分, 得分最高的主播將捧走年度最優秀主播的獎盃。
而譚笑仍在昏迷中, 與獎盃失之交臂,談粉無不遺憾,卻也只能幫他們的偶像到這裡了。
下午, 陽光收起之後一絲溫度,轉風不久, 入夜, 華燈初上。
市中醫院的病房窗戶上貼了窗花, 從樓下朝上望,窗花映着燈火, 溫馨而喜慶。
譚紀平上午幫譚笑按摩之後順便給他換了衣服,結束一整天的勞碌,晚上又匆匆趕回醫院,護工下班後,再由自己接手照顧譚笑。
“林護剛纔誇你今天好乖, ”譚紀平曲起指節輕輕彈了彈譚笑鼻尖, 手掌上移, 貼緊譚笑的頭頂, 他側做在病牀邊, 滿身不拘小節的風塵,臉部線條甚至因爲度了一層寒風而顯得更加硬冷, 看着病牀上躺着的那人時,語氣眼神卻溫柔得能膩死人,“有乖乖配合吃飯,也有按時'上廁所'。”
譚笑木然地睜着眼睛,昔日靈動狡黠的桃花眼如一潭死水,沒有任何意識和焦距,茫然而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偶爾眨一眨,也僅屬於生理反應。
譚紀平握着譚笑的手,臉和他貼得極近。
他低頭親了下譚笑眼睛中央,然後沿着直挺的鼻樑細細密密的親下來,親到最後,兩人鼻尖對着鼻尖,譚紀平能清楚的感受到譚笑的呼吸散着微弱的熱氣撲到他臉部皮膚上。
只有當他和譚笑貼得這麼近的時候,譚紀平強行沉靜了一天的心才能真正得到片刻安寧。
他用額頭抵着譚笑的額頭,手心移動到譚笑胸口不停跳動的位置,閉着眼睛,感受他的體溫,他的呼吸,他的心跳。
這些普普通通的生命體徵,對於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的譚笑來說,相當來之不易。
生命誠可貴。
譚紀平在這時候才真正領悟了這句話的沉重。
……謝謝你還活着,笑笑。
……謝謝你。
他母親當初躺在病牀上,心疾發作,每每從搶救室出來都像是脫了一層皮一樣虛弱。
小時候身爲外室私生子,永遠忙碌的父親絕不會在母親發病的第一時間出現。
如果保姆於媽不在家,等在搶救室的,就會只剩下他一個。
陰冷的醫院長廊,不知能否搶救成功的母親,小小的譚紀平孤獨且害怕。
他母親是當時唯一能救他於水深火熱之中的人。
他母親是唯一真正關心他的人。
除了他母親,沒人會管他冷不冷,餓不餓,在學校有沒有被同學欺負。
他對醫院搶救室深痛惡絕。
因爲他每一次站在外面,等待他的,都不會是什麼好消息。
他太害怕失去他唯一可以依賴的母親了,這種根深蒂固的恐懼從小便種在他的潛意識裡,深深的恐懼伴隨着他走過並不陽光的童年,被迫成熟的青澀的少年,直到長大成人。
當他手裡把握住一部分可支配權利時,他就請了最好的醫生爲母親尋找生機。
那場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二十的手術他是知道的,但他不敢籤。
因爲害怕失去,他一直拖着,儘管知道母親的日子並不好過,譚紀也寧願欺騙自己,保持現狀。
譚笑被推進搶救室那一刻,童年噩夢再一次出現。
他已不負當時年幼,心悸卻勝過當時數倍。
譚紀平看着搶救室,冷汗如雨。
他連動都不敢動一動。
譚笑,譚笑。
你要活着,你一定要活着。
如果你死了……這世間還有什麼可留戀?
譚紀平看着搶救室外的紅燈,心裡瘋狂的涌現一個念頭——
如果你要離開……
天堂亦或地獄,我陪你。
.
“阿笑,”譚紀平給譚笑換上乾淨的紙尿褲,繼續給譚笑按摩,語氣隨着動作時而低沉時而短促,“舒服嗎?這個力道可以嗎?”
譚紀平請了最好的中醫、西醫聯合診治,譚笑的恢復情況非常樂觀。
首先他有自主排尿意識,其次,他的吞嚥功能雖然不算完全,但也沒有徹底失去,其他植物人需要鼻伺和導尿管維持生命,譚笑則在住院第四天全撤掉了,不需要。
更何況他身邊有一個凡事親力親爲的譚紀平在。
“他不可以那麼沒有尊嚴的活着,”譚紀平說,“我來照顧他。”
我做你的後背。
無論是好是壞、富裕或貧窮、疾病還是健康,都彼此相|愛、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將我們分開。
“……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
譚紀平與譚笑十指相扣,默默許道。
他和中醫學習穴道按摩,經絡推拿,儘量防止譚笑會因爲肌肉萎縮或因臥牀太久活性組織壞死而產生一系列併發症。
導尿管容易引發尿道炎膀胱炎,再怎麼方便譚紀平也不準使用,就譚笑連吃的流食也是精心熬製,經過營養師調配後才能入口的。
即使譚笑沒醒來之前都只能吃流食,大小便無法自理,但也比其他植物人好太多了。
後腦勺上那致命的一擊已經拆了線,留下一道猙獰的伽等待脫落。
每兩小時翻身一次,每天按摩至少一次,按時餵食,晚八點後禁止餵食……這些要求是寫在牆上的護理規定,力求盡善盡美。
譚紀平除非實在無法留在醫院,不然幾乎時時刻刻都在陪伴着譚笑,這些事情也不假借他人。
請來的護工反而像是幫手,只有倒個水搭個手的份兒。
羅峰最初趕過幾次譚紀平,自己親自照顧譚笑,但發現照顧植物人和照顧喝醉酒的人完全不一樣。
照顧植物人日常繁瑣重複,不知何年何月纔是個頭的狀態讓人十分疲憊。
而成天被他打罵的譚紀平卻出乎意料的堅持了下來,而且還做得很好,他用心,細心,事事以譚笑爲先。
那架勢,就好像……就好像仍舊把譚笑當成活蹦亂跳的譚笑一樣對待,怕他冷了,怕他熱了,怕他餓了,怕他不舒服了。
他陪他說話,睡覺,帶他去散步……譚紀平照顧譚笑照顧得得心應手,沒有一絲不情願。
譚笑在他的照顧下恢復得又快又好。
醫生說這和病人的心情有很大關係。
羅峰不懂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
羅少俠不眠不休權衡利弊通宵考慮了整整兩天兩夜,決定給譚紀平一次贖罪的機會。
譚笑爲這個男人死去活來,終於得到了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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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麼?”譚紀平把譚笑翻身側過來,摁揉他後背蝴蝶骨旁邊的穴道,“嗯?輕一點麼?”
譚笑皮膚白,譚紀平又不能下手太輕,輕了起不到活血刺激的效果,每次按摩完,譚笑身上便會遍佈淺紅的指印。
“我去收拾一下家裡,”譚紀平的手順着譚笑小腿的肌肉紋理摁過,“過一陣帶你回家睡一晚——如果醫生同意的話。”
“原先我們一起種的哪些花草,我重買了,昨天剛埋的種子,開春能發芽,到時候你……醒來,就能看到它們開花了。”
譚紀平每天下午都會抽出時間專門去打掃那個塵封已久的樓中樓,笨拙地去研究侍弄那些不開竅的花花草草。
鳥語花香的陽臺,邊兒上的茶桌和藤椅,那些充滿譚笑氣息的佈置,他在讓一切恢復原樣。
他一點點努力着,彈去塵埃,重塑一個屬於他們的家。
然後等他回家——
願無歲月可回首,謹以深情共白頭。
按摩完畢,譚紀平用浴巾包住譚笑,打橫抱起來,在他光潔的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譚總監,我要泡你了。”
羅峰推開病房門,摘下圍巾,懶懶從帽子裡鑽出來,甩甩腦袋,踩着羅峰胳膊跳到牀上,蹲坐在譚笑睡的位置上,歪着黑漆漆的貓腦袋疑惑地望着羅峰。
“喵?”
羅峰聽見浴室裡的水聲,往那邊瞥一眼,收回視線,把紅梅插進花瓶裡。
“大壞蛋帶你主人去洗澡澡了。”
羅峰撐着牀坐下,拍拍懶懶,習以爲常道:“我們等等。”
懶懶趴下了,兩隻爪子墊着腦袋,安靜的看着浴室方向發呆。
它現在和羅峰住,不經常看見譚笑,整天鬱鬱寡歡,蹲在窗前遠眺,吃得都不多了,從小肥貓瘦了回來。
錢嶽謙沉着一張臉也來了。
自從他得知譚笑可能永遠也醒不過來全全接替譚笑的工作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笑過。
並且來醫院第一個問題一定是——
“醒了沒?”
羅峰搖頭。
錢嶽謙一臉說不出的沮喪。
“會醒的,”羅峰說,“我們要相信笑笑。”
錢嶽謙努努嘴,鳳眼翻白,想說屁咧,又咽了回去。
他扯過一張凳子坐下,“他人呢?”
羅峰指指浴室。
“靠……”錢嶽謙非常不舒服,“譚紀平仗着那張結婚證還要吃多久豆腐?”
羅峰也就這個問題質疑過譚紀平,譚紀平理直氣壯。
“婚姻法規定,結婚伴侶不得在一方重病時起訴離婚。”
羅峰:“……”
什麼好事都讓這王八蛋佔了啊啊啊啊!!
——譚笑居然還沒有和這王八蛋離婚!
“靠!”
羅峰擂了下牀,整個人處於一種小夥伴和別人有秘密了的憤怒中。
要不是今年的生日願望分給了別的更重要的要許,他今年的生日願望絕對是讓譚紀平滾蛋。
他將原話轉告給錢嶽謙。
錢嶽謙蛋疼道:“……我出去抽支菸。”
須爾,錢裕同搓手搓腳推開門。
“凍死個人咧!”錢裕同畏手畏腳進了門,晃脖子打了個哆嗦。
趙旭左右手各一袋兒水果,用腳撂上門。
病房裡三個人面面相窺,無聲的舉起手揮了揮,各坐一角。
懶懶動了動耳朵尖,病房門又被打開。
羅峰跳起來,接過於念手裡的蛋糕。
“忙完了?是藍莓奶油蛋糕吧?”
“嗯,”於念親了親羅峰的額頭,單手他的腰,用額頭抵着他,“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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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裡,譚紀平抱着譚笑洗澡,每個角落都仔細顧好。
譚笑沒有任何意識,坐在譚紀平專門搬進浴室的椅子上,垂着眼睛。
“今天是羅峰生日,”譚紀平衝乾淨泡泡,關了水,手擡高一抓,扯下條浴巾,“沒忘吧?”
譚紀平拖着他的腰讓他站起來,迅速擦乾他背後的水珠,接着浴袍一卷,包住他,打橫抱起來。
“你要不要親自給他送一個驚喜?”
懷裡的人乖乖垂着頭,蔫紅的脣瓣有水汽氤氳,睫毛也染着層霧,顫顫巍巍,非常的無辜。
譚紀平摟緊了,親親他臉頰,下巴頂着譚笑頭頂,安慰道:“不送也不怪你,不送就不送了,都是我的錯,我來送,我替你送。”
譚紀平確認裹好他之後抱着他出去。
羅峰拆了蛋糕擺在桌子中央,幾個人圍着,錢裕同關了大燈,病房裡昏昏暗暗。
譚紀平一抱譚笑出現,立刻吸引了全場注意,羅峰這個壽星公跑去拉開被子,把懶懶趕到牀角。
“你終於洗完澡了。”羅峰嘆到。
錢嶽謙則立刻湊過去,幫着譚紀平給譚笑蓋好另一側被子,然後彎着腰,靠近了看譚笑。
他很難想象那個言語銳利,其實心地善良,總一副天塌下來關我屁事的帥氣總監會這麼安靜的躺着,可能幾個月,也可能一輩子。
我還沒有追你,你就跑遠了。
錢嶽謙憐愛的伸出手,想摸摸譚笑。
譚紀平打開錢嶽謙蠢蠢欲動的手。
錢裕同把自家蠢弟弟拽回來。
“咳咳,那個,切蛋糕了切蛋糕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