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蔭大道, 嗚嗚嗚啊啊啊啊嗚嗚爸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你仇家!是不是!”
“嗚嗚被你害慘了嗚嗚嗚笑笑也在車上呢你快點來救命啊啊啊啊……”
“你要是要是救不了我們你就,你就你就沒兒子了啊啊啊啊嗚嗚嗚嗚!”
羅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路都看不清。
他真的不想在這時候哭, 但一看後視鏡……
白色奧迪車屁股後面的本田仍舊窮追不捨, 像個穿着黑袍的怪物, 噩夢一樣無法擺脫。
羅峰被逼得完全沒有喘息的餘地, 手忙腳亂見道兒就走, 還不敢往人多的地方鑽,油門踩到底,大雨夜裡玩兒命逃。
兩次了。
撞了兩次了!
念哥救命!救命救命!
羅峰瞥一眼後視鏡, 譚笑縮成一團。
羅峰眼淚更加洶涌。
他們笑笑的應激創傷綜合症好不容易平緩一點,經過這次, 怕是以後連車都不敢坐了。
“笑笑啊啊啊啊嗚嗚……”
“你別怕啊哇哇哇哇嗚嗚……”羅峰眼淚橫飛, “你看我一點都——不啊啊啊!怕艹尼瑪啊還追救命啊!啊!念哥救我哇~~~!”
譚笑捲起雙腿縮在後座, 埋在腿間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蒼白得嚇人, 手機在第一次撞擊時就掉落在地上,一直震動。
他緊閉着雙眼,雙臂抱着膝蓋團成一團,甄沒在黑暗中的軀體微微發抖,只要燈光再亮那麼一丟丟, 就能看到他握成拳的手掌心被自己摳出一道道血印, 緊緊的, 像在用力抓緊什麼。
—快跑……孩子, 咳咳, 要爆炸……快,走。
—救命啊嗚嗚……咳, 誰來,救救我們。
譚笑咬着下脣,咬出血了也不鬆口。
脆弱得一碰就能碎。
血,汽油,引擎嗚鳴,破落的車骸,乾燥的油柏路,絕望的哭聲,越來越弱,越來越弱。
眼前一片黑暗,那聲音卻混雜着反反覆覆一直盤桓在耳邊。
誰來救救我們……誰來救救我們……
窗外風雨呼嘯,譚笑全然聽不見了。
—誰來,救救我們……
—……爸爸,愛你。
車載屏幕忽然亮起來,悠揚的箏笛合奏很突兀地響起來。
一秒。
“念哥!”羅峰帶着哭腔吼了一聲,“我要死了你閉嘴別說話讓我說!我喜歡你我喜歡死你了嗚嗚嗚,我想和你搞七搞八嗚嗚嗚啊啊啊啊嗚嗚嗚……!”
羅峰二十有六,小雛菊還沒獻出去,想想就悲憤欲絕。
“怎麼了你在哪兒?”於念急壞了,“什麼死不死的別亂說話!”
羅峰瘋狂的搖頭,“我和笑笑被人追殺!不是演習不是玩笑是真的嗚嗚嗚,念哥我可能活不過今晚了,”羅峰悲從中來,方向盤都差點握不住,哽咽着咳了兩聲,“你答應做我男朋友好不好啊啊嗚嗚嗚咳咳咳……咳。”
“你在哪裡?!”於念很狂躁,“你在哪裡?!”
“我不想死之前都沒交過男朋友啊啊啊啊——撞尼瑪幣!”羅峰被安全帶狠狠勒了一下,聲音只剩氣音,“念哥……說真的,你也喜歡我的對吧……我不管,是我先喜歡你的你不許拒絕我的表白嗚……不許……”
羅峰腦袋被鼻涕塞住了,亂七八糟語無倫次。
於念也喜歡他,兩個人曖昧了那麼久,如果他今晚逃過一劫,活下來,他一定不浪費時間搞什麼狗屁小資情調的曖昧了。
小和尚一定第一時間撲倒大鯨魚,讓矜持見鬼去吧!享受現在纔是王道!
如果他能活下來……
羅峰低頭嚎了兩聲。
於念一直在說話,問他在哪兒。
可羅峰一個字也說不出了。
“你聽着小峰,”於唸的聲音很明顯的是那種強行鎮定過後的不自然,“我喜歡你,我非常喜歡你,在我們還不認識的時候就喜歡你了,你是當紅寫手羅少俠的時候我就喜歡你了,是我先喜歡你的!我做你男朋友,你看,我是你男朋友了,你聽話,告訴你男朋友你在哪裡好不好?”
羅峰低低哭着。
於念哽了一下,“告訴我你在哪兒,少俠最勇敢了對不對?挺住啊,我來接你回家,峰峰,我接你回家。”
不要來了……嗚嗚。
被車撞死很難看的。
羅峰張着嘴,聲兒都沒了,哇哇地喘氣。
念哥念哥念哥。
我愛你啊啊啊啊!
我剪了新發型,還沒給你看呢嗚嗚!
我捨不得你!
一直得不到迴應的於念很崩潰的掛掉了電話。
最後一句咬牙切齒,“峰哥你聽着,你要是死了,我就娶一百個老婆!但如果你被我找到了而且還沒死,你就等着挨收拾!”
羅峰又氣又怒哭得停不下來。
氣死了。
死於念,剛纔應該直接讓他嫁給他纔對,他死了就讓於念守活寡!
氣死了嗚嗚嗚!
“穩,”後面一隻手從緊緊抓着自己到緊緊抓着他,手指骨節清晰可見,“住。”
“不會,”譚笑哆嗦着嘴脣,視線忽暗忽明,“死——”
白色奧迪突然一個轉彎,把譚笑的話給截斷了。
奧迪的性能還是很好的,急轉彎不減速也沒打滑,逃命果然能激發潛能,羅峰剛纔的應急表現沒有辱沒“老司機”這三個字。
本田加足馬力衝撞上來,在剛纔白色奧迪的急轉彎的位置留下兩道長長的輪胎印。
於念掛了電話,捶了一下辦公桌,馬上聯繫譚紀平。
“譚笑在不在你那兒?羅峰去哪裡了嗎?”
“林蔭大道,”譚紀平目光如炬,導航上有個紅點,是羅峰的白色奧迪定位。“他們兩個在同一輛車上。”
“我把定位發給你,”手穩穩握着方向盤,腳下油門卻沒有半點鬆懈,“過來,我們匯合。”
於念抄起車鑰匙,外套都顧不上就狂奔而出。
林蔭大道,白色奧迪完全失去動力,車燈爛了兩個,死氣沉沉,歪歪斜斜停在路邊。
羅峰毫無知覺,一腦門砸在方向盤上,新發型一塌糊塗。
譚笑仰頭靠着椅背,同樣毫無知覺。
本田車前癟下去一大塊,車燈的影子被雨水切割得張牙舞爪,它慢慢後退。
一定距離之後,遠光燈再次開啓,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在這樣的夜裡尤其驚悚。
雨還是那麼大。
譚笑艱難的撐開眼皮。
刺目的白。
那一瞬間他以爲天亮了。
然後他聽到引擎的聲音,越來越近。
那一片白的範圍越來越大。
下雨了。
—……笑,笑,爸爸,愛你。
呼——呼呼——
沉重的呼吸,被束縛的肢體,如影隨形的,死亡的恐懼。
呼呼——呼——
白色後面,融入夜色的黑色本田越來越清晰。
譚笑閉上眼睛。
要死了。
終於,可以,把命,呼——呼,還給你了,譚紀平。
譚笑虛弱的,勾起一點點脣瓣。
“砰——砰砰!!”
幾下巨響。
譚笑很熟悉的,車輛相撞發出的巨響。
身體跟着車身的震動而重重震動。
譚笑能感覺到車身又偏移了一個角度。
他動了動手指,等了一會兒,不痛。
死了嗎?
他試着再一次睜開眼睛,一輛在夜色中看不出顏的車子橫在奧迪和本田中間,擋住了令他眼睛非常難受的那一片白。
譚紀平擼過臉抓一把頭髮,滿臉的血。
紅玫瑰落了一地,甜膩的香氣令人鼻子很不舒服。
這一擋一撞,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車門打開,譚紀平踩在地上,腿晃了晃。
面前的白色奧迪面目全非。
譚紀平一下子清醒了。
他看了一眼駕駛座上胳膊腿齊全的羅峰,先拽出來,扛到自己後座上。
安頓好羅峰,譚紀平打開車後座,解開譚笑身上的安全帶,譚笑半睜着眼睛,譚紀平一把抱住他,一個勁兒搓他冰涼的手。
他在發抖。
他不自覺的抽動着,譚紀平知道他在害怕。
“對不起,”譚紀平紅着眼眶,順他後背,沉聲道,“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