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洛陽城的黃昏，實在好看。
尤其是在站飛樓之上，看着遠方的落霞，實在是美得厲害。能讓人醉到心裡去。
若是平常，劉旭能躺在這裡，醉花插洛陽。
但是到了現在，劉旭心裡，實在是沒這個心情。
一個個大唐的官員，如同領救濟糧一樣，站在門口，將自家的女兒領出去。
臉上居然還堆滿了笑容。
李二其實早就來了，他站在二樓之上，李承乾正陪在他的身邊。手裡正拿着一份摺子，這是劉旭剛剛遞交上來的。
李二看了半天，就實在忍不住笑了，李承乾好奇，李二就將摺子交給了他。
皺褶眉頭看了一會兒，李承乾啞然，躬身行禮。
“父皇，這樣可行？皇家賜婚，可不是小事，如此，皇家的威嚴？”
李二擺了擺手，笑了笑。
“承乾啊，咱們既然將這燙手的山芋拋給了劉旭，他也既然請求了，咱們何必不依了他？你仔細想想，將這些官宦人家的女子，賜婚給對方的家裡，那落的，是皇家的威嚴？是這羣混賬的面子啊！這世上，人人爭榮華，爭富貴，爲的是什麼，不就是面子嘛，爲了這個面子，他們很多時候，連死都不怕！但是這一次，呵呵，劉旭不要他們死，卻生生要落他們面子，給他們這個教訓，要不然，他們豈不是也過難過得太輕鬆了！”
法不責衆，只誅首惡。這本是律法的特性。
很多官員之所以如此大膽，也就是因爲這樣。
但是劉旭此次處理的手段，很是好玩，你們不是喜歡將自家的女兒當成你們的階梯嘛，好的很，那你們的兒子，就娶了這些女子，也不強行來，抽籤決定。
好壞的名聲，你們就自己背，苦果，你們自己嘗。
你們以後也可以繼續，那這樣的婚姻，也就繼續，大紅花轎擡進門這樣的女兒家，看你們心裡如何作想！
劉旭手裡拿着聖旨，手裡拽着竹籤，他現在還準備在這飛樓裡面，爲他們舉行婚禮。
一個個本來喜笑顏開的傢伙們，臉成了苦瓜之色，他們的兒子也被請了過來，臉色鐵青，大好的男兒，誰願意娶這樣的女子，劉旭坐在當中，就有一個傢伙躬身拜禮。
“先生，您也是書院的先生，盧遠本是最爲欽佩，可是，如今您如此作踐吾等，是爲何意？”
劉旭颳着茶沫子的手頓了下來，擡透瞄了一眼，繼續喝茶，直到舒坦了，才放下茶碗。
“書院之理爲何？”
盧遠臉色白了一下。
“行正義之舉，究不法之事，勸不禮之行。”
說完，再次拜了一下。
“先生之教，盧遠謹記。”
其實很簡單，父債子嘗，男人，要有一個擔當，你既然知道家裡的一切，既不勸，也不阻，如今你卻來問是爲什麼？
籤抽完了，劉旭的茶也喝完了，看着烏泱泱的一羣人，劉旭咳嗽了一下。
“佛家有云，凡是有因有果，所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諸位爲何站在這裡，爲何來我這裡抽這個籤，我都不想多說了，說句實話，若非陛下旨意，我是看都懶得來看，我總覺得，這是一種悲哀，我們大唐的悲哀！我們大唐的恥辱！”
“我巍巍大唐，幅員遼闊，威震宇內，敢不從者，吾千里追擊，誅之！敢不聽者，吾千里奔襲，罰之！自高祖開唐以來，大唐歷千辛萬苦，纔有今日之盛，諸位可還記得，吾皇躬耕，可還記得，皇后紡布，我大唐能有今日之盛，皆靠陛下率領前輩先烈，於困苦之境地，起巍峨之高山，大唐的英雄，要麼馳騁於疆場，要麼躬身於文案，我從未聽說過，我大唐的官爵，是以買賣而成，我大唐的富貴，是以子女爲介！人，可以享受，可以爭取高管，甚至，你可以去送點賄賂，但是，絕對不能沒有底線！你們記住，你們是個人！而不是畜生！畜生，只有那圍在圈裡面的豬牛羊，過了年了，是要被殺的，你們可知道！”
“你們心裡或許一開始還在僥倖吧，以爲這刀，不會落在你們的腦袋之上，因爲你們人多啊，陛下要求着你們啊，這天下沒了你們，帝國的國事，要癱瘓啊，是不是？但是我告訴你們，我若想殺你們，我隨時都可以舉起屠刀，對於你們這樣的作爲，我恨不得如同凌遲全蓋蘇文一樣的將你們一刀刀給割了！一個個口裡讀者聖賢之書，喊着文人之禮，卻做着豬狗不如的事，這天下，這朝堂，要你們何用！”
“陛下沒人才嗎，堂堂長空書院，幾千學子，隨便拉一個過來，都比你們好！所以啊，今日，我不殺你們，我要你們自己好好看看自己做的事情，要你們將這些美嬌娘，都給我帶回家裡去，告訴你們，還不能虧待了，你們就一輩子好好供奉着你們自己的苦果！若是有人受不了這份屈辱，可以來找我劉旭，但是我不會接見你們，我會在阿房鎮的前面，豎立一道石碑，你們覺得不公平，大可以撞死在這石碑上，我倒要看看，誰他孃的有這個勇氣！”
“聖旨已下，三日之內，全部給我完婚！可以給我劉旭送一份帖子，我會一一前去拜禮，大唐如此空前絕後的嫁娶盛宴，我劉旭，可真是不願錯過啊！滾！”
幾十人都灰溜溜的走了，像他們這樣的人，是沒有那個勇氣去撞石碑的，他們更沒有勇氣辭官歸隱。他們的臉皮，已經厚得不成樣子。若不然，他們也不會如此去做。
長孫無忌還在笑，看着氣紅脖子粗的劉旭，他就笑得更歡喜了，親自給劉旭奉茶，看着天邊最後一抹餘暉，他長長的伸了個懶腰。
“這主意雖然好，但是卻也算是將這些人給得罪光了，劉旭，你這是準備學你那丈人，做一個孤臣？”
劉旭撇了一下嘴巴，沒好氣的看着長孫無忌。
“不如此能怎麼樣？要不，您想個更好的法子？”
長孫無忌連連擺手。
“嘿，你可別給我下套，年紀大了，沒幾個年頭好活的了，我現在啊，就想好好的將自己手頭上的事情安排好，哪裡有這份閒心。”
頓了一下，他又唉的長嘆一口。
“罷了罷了，此次，無論如何，算我欠你一個人情了，但是，你得要小心了，你既然已經重新入朝，老夫該爭的，可是絲毫不會留情，官場如戰場，你有你的堅持，老夫，也有老夫的打算，你這次饒了他們，若是你罹難了，他們可饒不了你哦。”
劉旭哂笑。
“若我需要他們來饒恕，我何必與趙國公您一爭？”
長孫無忌笑了，哈哈大笑，站立而起，對着劉旭行了一個平輩之禮。然後瀟灑的踏步而去，這一刻，劉旭甚至覺得，這老傢伙，居然年輕了幾歲。
李二和李承乾拍掌下來了，李承乾甚至促狹的對着劉旭眨巴幾下眼睛，劉旭莞爾，躬身行禮。
李二的手裡，還是拿着一長串的名字，這裡，就是剛纔走的那些個人，名字有些觸目驚心，李二骨碌了半天的眼睛，長長一嘆。
“這些個人，大多身居要職，你這樣處理，難道真沒什麼問題？”
這就是真正的君臣問對了，劉旭臉色嚴肅。
“陛下，能力一說，其實都是逼出來的，很多尋找門路的，其實他們本身也是有些能力的，就比如此次主導的許敬宗，陛下難道說，此人無德無才乎？官場的貪瀆，自古如是，禁之不絕，自有朝以來，清官如鳳毛菱角，貪官如飛絮漫天，這，其實是一種無奈，卻也是一種生存。我華夏文明，本就是人情的社會，一個官位，給誰做都是做，既然自己身邊的親戚朋友之類的，有這個能力，爲何不提拔？至少，對於他們，咱們知根知底。”
李二緩緩的點頭，他自己其實也是如此，提拔許敬宗，其實也是因爲他是曾經的王府學士。
“所以，陛下，殺，不過是一種震懾，所謂殺雞儆猴，誅殺首惡，再懲罰從惡，這本是您教劉旭的，劉旭此次，不過是邯鄲學步，東施效顰了。”
李二哈哈大笑，指着劉旭。
“哎喲，不得了，你這傢伙還學會拍馬屁起來了？”
劉旭搖頭苦笑。
“劉旭準備入朝爲官，這該學的，總是要學一點的，老是由着自己的性子來，可是不成，況且，這等馬屁，無傷大雅，能讓陛下您一笑，劉旭覺得，卻是值得的。”
李二又哈了一聲，坐了下來。
“唔，這也算是對的，朕，便受了你這一記馬屁。其實啊，你說得對，官場之中，就是如此，有如魏徵一樣的臭石頭，也有如許敬宗，無忌一樣的圓滑之人，他們各司其職，朕治理這大好的江山，這些臣子，都是少之不得。你想想，官場若全是魏徵這般的，朕每天都要受夠了氣，哪裡還有什麼心思批閱奏摺？但若都是許敬宗一般阿諛奉承之輩，朕這朝堂啊，卻也是污濁不堪，朕，看不見是非，聽不清道理。所以啊，爲君之道，即是如此。這一點，承乾，你要記清楚。”
李承乾拜首，李二點頭之後，繼續說道。
“牧朝如同牧羊，其實，作爲一個皇帝，真正掌控的，也就那麼幾個人，天下官員何其之多，天下百姓何其之廣，朕不能每一個人都照顧到，每一件事情都想得到，甚至，爲了達到某些目的，朕需要犧牲一些東西，就比如說，前幾年，你這小子，替朕背了許多，替朕做了許多，你受的委屈，朕看得見，聽得清，但是你是誰，你是朕從小看着長大的，是朕最親近，最信任的人，朕不讓你替朕受委屈，還能讓誰？天下除了你劉旭，還能有誰具有這個資格？”
李二這是在反拍馬屁了，劉旭無奈，苦笑拜謝。
“所以啊，你如今能體會朕的苦心，朕心甚慰，人生幾十個年頭，匆匆即過，越到晚年啊，你就越是發覺，你的時間，根本就不夠用，朕子時才睡，三更便起，朕恨不得，將這光陰，掰成兩半，但是不能啊。所以，現在，朕只能借用你們的手！西域大漠，這是朕的最後一戰了，朕有了安東都護府，有了安南都護府，如今，這安西都護府，也該建立了。”
劉旭拜首，敢不從命！
李二微笑。
“如今沙場之上，朕對你已經足夠的放心了，只是西域情勢複雜，據說，最近有紅毛鬼，時常犯邊，祿東贊也是虎視眈眈，還有苟延殘喘的西突厥，大漠沙盜，這些加起來，可不是簡單的遼東之局了，所以，此役，朕準備舉國之力，爲你而伐，從今日起，你便是左金吾衛大將軍，兵部尚書，檢校神機營總管。朕予你三年時間備戰，五年時間攻伐，兩年時間設府，總計十年之久，朕於長安，等你歸來，然後，你我君臣一起，泰山封禪，傳千古之佳話！劉旭，告訴朕，你可敢接受？”
劉旭立了標準的軍人之禮，躬身，雙手上擡。
“臣，劉旭，當爲吾皇之臂膀，掃天下之不臣！”
李二擡手微笑，撫摸着長鬚。
“不用這麼嚴肅，朕對你，一向很是信任，朕知道，你從未負過朕。呵呵，看見你終於長大了，今天朕站在這裡，所想頗多啊，朕記得，當年的你，活脫脫的一個孫猴子，如同天地所生一般，跳到了我大唐，跳到了我李世民的面前，天下人對蝗蟲皆懼，你這小子，卻敢爲天下之先，借朕之名，解蝗蟲之害，朕那時候就想啊，莫非是我李世民感動了蒼天，降下你這樣一個寶貝，爲我所用？朕準備好好觀察下你這小子的時候，你就開始了你的大鬧天宮，將朕的大唐東一鋤頭，西一鋤頭的，世人都準備看你的笑話，可是事實證明，真正笑話的，是朕，是世人。說句實話，就是到現在，朕還是在想，你小子，到底是人，還是仙喲。呵呵，但是，朕到了現在，其實也想通了，是人也好，是仙也罷，你總歸是朕看着長大的劉旭劉子瑜，如此，便夠了！”
“故此，劉旭，你記住，今天，我不是以皇帝的名義，而是以我李世民三個字，予你一言，長安城內，我李世民，等你歸來，把酒言歡，爲你劉大將軍，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