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的殘酷,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這裡不是高科技的較量,憑的,完全是體力,泉蓋蘇文將自己的不對組成一柄尖刀,劉旭這裡,就是一柄堅固的盾牌。
防禦不等不於不是進宮,保命不等於不是殺敵。一千人聽起來不多,但是真正放到戰場,實在是不少,你若是一刀一刀的去砍,絕對能將你的手都砍得軟。
但是泉蓋蘇文卻又不能不前進,他只有這一次機會,他謀劃了那麼久,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就是爲了這樣一個機會。他怎麼可能放棄?
劉旭現在已經完全鎮定了下來,李承乾走了,安全了,他就已經完全沒有必要恐懼,人生即使如此,要死麪朝天,不死萬萬年。我以精良的軍備,以人數的優勢,我打不贏你?我怕打不死你啊!
距離太近,無法使用弩箭,但是說近身戰,大唐的將士,也從未懼怕過任何人!鋒利的陌刀,直接狠狠砍下去,只要一刀,就能砍翻一個,你以命相搏,死死抓住長刀?沒關係,我身上不僅僅只有一柄武器。
嶽州軍的訓練是嚴格的,他們知道怎麼殺人才是最省力,也最有效的,但是人力有盡時,地方只有這麼寬,兵卒擁着劉旭向後面走,劉旭沒有逞英雄,一個將軍,一個統帥,要知道自己的位置,自己的作用,泉蓋蘇文可以不要命的向前衝,是因爲他要殺劉旭,要衝破防禦,他必須身先士卒。但是劉旭現在是防禦姿態,只有自己安全了,自己手下的士卒才能徹底放開廝殺,這一點,經歷了這麼多戰場,他早已經明白。那些小說裡寫的一馬當先的統帥,基本都是傻子。人家的強弩手第一個射殺的就是你。
“劉旭,你跑得掉嗎!告訴你,猛火油,不僅僅你會用,也不僅僅你們大唐擁有!”
泉蓋蘇文在混亂當中嘶吼,劉旭臉色一沉,然後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煤油味道,這在大唐不是禁用物品,煤油性質溫和,基本不會產生爆炸的軍用效果,所以,大唐如今很多百姓家裡都開始了使用煤油點燈,而不是貴重的茶油,桐油。
但是他們不用爆炸效果啊,他們是自焚,諸葛用火牛陣,他們現在,用的就是自殺式的火人陣,你軍甲再厚,一旦一個全身着火的人把你死死抱住,你能如何?
從水裡將煤油罐子提出來,然後直接澆到自己身上,獰笑着點燃自己,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場景?
劉旭覺得自己的眼皮都在狂跳,老吳他們也瘋狂了,人牆一堵連接一堵,你殺我,我也殺你,你想一命換一命?絕對不給你機會,一刀砍翻一個,你抱住我腳?那我再砍一個,砍不到了,我還要拼了命的再撲倒一個!
劉旭想要下令邊打邊撤退,這是最好的辦法,對付他們如同瘋子似的自殺式進攻,但是老吳這羣瘋子堅決不退。
公爺,咱們是嶽州軍,我知道這樣做很傻,但是咱們是誰,是您帶出來的軍衛,論打戰,論殺人,咱們誰怕過誰?高句麗的孫子暗算咱們,泉蓋蘇文那孫子暗算您,但是咱們就怕了?咱們軍備比他們好,身體比他們壯,人數還比他們多,這樣的仗,若是還退了,咱們這羣人的臉往哪兒放啊!公爺,咱們不怕死,不能給您丟人!
說完喉嚨裡嘶吼,泉小孫子,你家吳爺爺來會一會你!
人羣已經開始分離,老吳他們知道如何保護自家的主帥,保護自家的公爺,泉蓋蘇文再瘋狂,也沒有一絲的機會打進來,因爲,這時候,大唐的軍衛已經開始反擊,不怕生死的反擊。
論近戰,大唐的軍衛根本不怕任何人,他們的陌刀一遍又一遍的向前面砍過去,實在被人抱住,動不了了,就自己向前撲到,火蔓延到他們身上,也是哈哈的大笑。
劉旭眼睛一直睜得很大,他要看清自己的罪孽,自己是傻比,自己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李承乾說得對,大唐之外,根本他孃的就不該有英雄,就是一羣等待自己去屠戮的土著!
他要好好的看着,看着自己的罪孽,好好的銘記!
薛仁貴帶着騎兵過來了,這時候,高句麗已經只剩下幾個人了,泉蓋蘇文揹着的六把刀都沒了,他最後一把刀,砍斷了老吳的右臂,但是他的手,也被老吳給生生打折了,腿骨也斷了,薛仁貴一箭射得對穿!
“凌遲!”
劉旭的眼裡一片血色,猙獰得厲害。
泉蓋蘇文在笑,笑得很瘋狂,割一刀,就笑一下,身體的反應,讓他渾身都是滾滾下落的汗水,鼻涕眼淚一起,到最後,大小便都失禁了,劉旭估計,他應該很後悔自己的精神有這麼強勁吧?
人都說殺人不過頭點地,但是劉旭不這麼想,他自己的錯誤,他要好好的記住!
“將高句麗士卒的屍骨掛在這裡,一個都不能少,我讓他們永遠記住!”
“將泉蓋蘇文的也掛起來,上面就寫,千古大傻子劉旭,凌遲泉蓋蘇文於此!”
“將所有陣亡的將士,都好好收起來,少一具,我砍了你!”
一條一條命令下去,屍骨越來越多,劉旭眼裡的血絲就越來越厚,他終於能體會到李二那種眼中充血是什麼感受了,眼珠子幾乎爆裂出來!
但是他還是要看着,這是自己傻比犯下的錯誤!
重傷四百多,陣亡三百多,嶽州軍自成軍開始,就從來沒有受過這麼重的傷害,指甲都要掐進肉裡面去了。
李績來了,侯君集來了,古神威來了,李承乾來了,他們靜靜的站在劉旭的身後不遠之處,李承乾有些失神落魄,也有些瘋狂,他想要上前勸解劉旭,被李績他們攔住了。
“任由他發泄吧。”
劉旭想發泄,但是發泄不出來,一刀一刀割死了泉蓋蘇文,他還是覺得不夠。只是可惜,這裡只有一個泉蓋蘇文。
長孫衝回來了,他的身上有很多傷口,橫七豎八的,很醜陋,他卻笑得很開心。他一人拔下了七座城池,這是屬於他的榮耀。
程處默,秦懷玉,牛長安還有李崇真,他們也相繼回來了,高句麗投降了,他們殺到最後一刻,才念念不捨的收手,他們的身上,與長孫衝一樣,傷口不少,甚至,秦懷玉這個以前英俊非常的公子哥,被人一刀砍破了相,一道蜈蚣一樣的傷口,從臉上向着脖子蔓延。看起來很嚇人,但是他很興奮,還直罵咧咧的,孃的,高句麗的刀也太鈍了,居然沒砍死老子!
劉旭非常羨慕他們,他現在成了一個異類,大唐的將門,好像只有他身上沒有什麼傷口,除了在感業寺被人用竹篾自弄了幾下,他幾乎真沒受過什麼傷。即使當年的張仲堅抓了自己,他也沒有讓自己身上留下的傷口。
這樣是不正常的,他覺得自己彷彿是一個異類,他們盡情吹牛的時候,劉旭只能默默的坐在角落裡,然後一杯一杯的喝酒。
京觀終於鑄造好了,千古第一大傻子劉旭屠殺降卒於此。這是他親自題上去的。
第一傻子的稱號,換不來三百將士的性命,劉旭不知道怎麼回去面對他們的家人,他害怕看見那些人。害怕聽見他們還叫自己公爺。
老吳命很大,斷了手臂,流了那麼多血,他還是堅強的活下來了,對於這一點,劉旭很歡喜,問問他能不能喝酒,老吳就用左手將胸膛拍得啪啪響。
“公爺,您不必這樣,就像我,我回去之後,就是他孃的英雄,我可以放肆的去吹牛,誰都不敢看不起我,這就是我英雄的紀念!我這個樣子,去長安城裡的章臺街,那些姬女都會撫摸着我的傷口,聽我吹噓戰場的英勇!”
劉旭定着眼睛看他,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疼得那傢伙齜牙咧嘴。然後笑笑,放下酒罈子,對着那一排排放着的英骨,劉旭磕頭,他自從來到大唐,幾乎沒有完全過他的膝蓋,李二那裡,他都沒有,他真正跪過的,只有李綱和蕭姨娘,如今,他跪了下來,恭敬的磕頭。
老吳在拉他,站在一旁的士卒在拉他,劉旭沒動,再次磕下去,咚咚有聲,然後,將一罈子烈酒,直接灌了下去一半,又倒下去一半。
口裡有很多話想說,但是心口像堵着一塊石頭一樣,說不出來。他不爲邀買人心,也不怕別人彈劾他邀買人心,他覺得,人就是如此,有時候,有的人,有的事,你只有一跪。
他突然發現自己其實很差勁,什麼都不會,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騙得這些傻子跟隨自己的,他想罵這些傻子,更想罵自己。
嶽州軍都跪了下來,大風呼嘯,劉旭喝乾淨了最後一滴酒,然後扯着嗓子大吼。
“一路走好!”
....
李二的聖旨來了,很簡單明瞭,着鴻臚寺卿劉旭,立即歸京。
李績鬆了一口氣,侯君集也鬆了一口氣,古神威也停止了他的咒罵,這些天來,劉旭什麼都不做,就是看殺人,殺俘虜。
劉旭也覺得自己好像染上了一個變態的嗜好,他總想去看這羣高句麗的俘虜是怎麼死的,他還要挑一些好看的屍首掛上去,堆積他的京觀。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病,他發現,長孫衝他們看自己的眼色,都有一股不自然,或者說,恐懼?
自己很可怕麼?
劉旭不知道,他很久沒有照鏡子了,他一直在思索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病,以至於,什麼時候到了長安,他都沒有發現。
高句麗留在長安的使臣很健康,穿得還很好,劉旭眯着眼睛打量了這個朝自己笑的傢伙半天,然後,毫無徵兆的,一把抽出了腰間的寶劍,一劍就砍翻了這個使臣,他想問問這傢伙,你高句麗的滅國了,你爲什麼還笑得這麼開心?
可惜他不回答,血流咕嘟咕嘟的從那傢伙的脖子上流出來,劉旭就非常滿意自己的傑作,這些日子,總算是將殺人的技巧又練好了一些。
許敬宗如同瘋子一樣的尖叫,他大喊,劉旭瘋了,劉旭真的瘋了!
若是沒瘋,劉旭怎麼敢在宮門之前殺人?
“唉...”
一聲長長的嘆息從一架馬車當中傳了出來,然後,馬車骨碌骨碌的走了,劉旭眨巴下眼睛,然後任由侍衛解去了他的佩劍。
李二咆哮着罵他的話語,劉旭什麼都沒聽見,他覺得許敬宗說得很對,自己真的是瘋了,但是爲什麼瘋了的人,腦袋還這麼清醒,就比如,若是身邊有佩劍,他會一劍把許敬宗也砍了,很後悔,爲什麼剛纔沒有砍了他,因爲劉旭發覺,這傢伙真的非常非常討厭!
“解去劉旭水師統領之職,解去劉旭鴻臚寺卿之職,罰銅千斤,降食邑一百,其餘功過相抵,命劉旭在家中思過,沒有旨意,不得踏出阿房一步!”
吳明尖着嗓子唸完聖旨,劉旭終於醒了過來,非常開心的接了聖旨,然後往馬車上一躺,就直接回了阿房,他發誓,他絕對不會踏出阿房半步。
老吳果然說得很對,回到家裡,他那大嗓門,吹起牛來,滿鎮子的人都能聽見,不過這次,他吹噓的不是他自己,而是那些已經埋葬下去的三百英魂。劉旭第一次發現,老吳的口才居然那麼好,他能把每一個人如何殺敵的都描繪得一清二楚,轟轟烈烈。
鎮子上沒有人責怪劉旭,相反,他們的頭昂得高高的,家裡的老翁聽見了自己兒子的壯烈,滿滿的喝下一口酒,說一句,不愧是老子的種,就吧嗒吧嗒的抽起了菸袋。
風沙實在有些大,容易迷了眼睛,所以劉旭聽着聽着就有些沙眼,然後踹了老吳一腳,深深的鞠了一躬。
“嶽州軍,解散!”
劉旭不知道鎮子上的人是什麼反應,他已經進了公府,他聽見外面有哭聲,他不敢再出去,大門一關,就是整整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