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桑棠甩不開他的手,有些惱了,“回家,行嗎?”
慕瑾之臉色緩和,緩緩鬆開她的手,賠笑道,“娘子既然來了,多陪我一會,好嗎?”
許桑棠搖了搖頭,慕瑾之臉色又變了,“爲什麼不行?”
許桑棠看着他變幻不停的臉色,在心裡丟出三個字——變色龍。
“爲什麼不行?你是不是不死心,要去行宮?”
許桑棠心下一沉,臉上不動聲色道,“我不知道行宮在哪裡,我一個人估計也進不去。我只是想回第一樓,只因我知道你手下的手段,他們一定會逼問阿玉和綠衣,我要趕緊回去,免得釀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慕瑾之的臉色再次緩和,“無妨,我派人去通知一聲。”
“不必了,我不想呆在這裡。”
“爲什麼?”
慕瑾之脣邊含笑,聲音裡卻浸着寒意,許桑棠揉着被捏得發紅的手腕,沉默不語。
“爲什麼?”
慕瑾之再次逼問,許桑棠猛的把手腕舉到他面前,冷笑道,“看清楚了嗎?還要問爲什麼嗎?慕瑾之,我不是貓,我只有一條命,三兩下就沒了,我沒辦法陪你玩危險遊戲,還有,我只有兩隻手,只能被你捏兩次。”
慕瑾之面露歉意,剛想幫許桑棠揉揉手腕,許桑棠已經縮回手去,自己揉着,看也不看他。
“娘子,我剛剛一時激動……”
慕瑾之話一出口,就被許桑棠打斷,“慕瑾之,你不用解釋,我知道,我也沒有怪你,我知道你不想我去行宮探望龍炎,我答應你,我不會去。”
“娘子,我……”
“我回去了!”
許桑棠丟下四個字,轉身噔噔噔上了樓,剛走了幾步臺階,又轉回身來,飛快跑到慕瑾之跟前,踮起腳尖在他脣上印下一吻,慕瑾之眸光一暖,眸中的溫柔情意滿得幾乎溢出來。
他低下頭想要抱她,誰知她似一尾靈巧的魚,閃身避開,站在幾步遠的位置看着他。
“慕瑾之,有時候,真是討厭死你了,可有時候,又……”
又情不自禁的喜歡你……
她沒有說下去,他卻從她緋紅的臉頰中聽出端倪,頓時,心花怒放,恨不得,恨不得將她抱入懷中,狠狠的親吻她,狠狠的抱緊她,將她融入他的骨血中。
許桑棠看他神采飛揚的樣子,就知道他心裡樂得很,有些惱羞成怒,轉身上了臺階,上了幾步又回頭說道。
“慕瑾之,我走了,不要太想我。”
她頓了頓,拋下一句“反正我不會想你”,便飛快的溜走了,唯恐慕瑾之衝過來抓住她,然後用他獨有的方式懲罰她。
慕瑾之看着她高挑纖瘦的背影消失在臺階的拐角處,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眼裡的溫柔深情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無盡的冷酷和冰寒。
他看着空曠死寂的地牢,淡色的脣瓣輕啓,冷冷的吐出兩個字。
“來人!”
那邊廂,許桑棠和清宵並肩走出刑部大牢。
深秋寒冷,下午的陽光溫暖和燦爛,驅散了些許寒意。
許桑棠伸展着四肢,感慨萬千的嘟囔道,“自由的空氣就是新鮮!還飄着迷人的香味!地牢裡的味道太陰冷太難聞了,這輩子,我一定不違法犯罪,坐牢太慘了!”
“無妨,無論你做什麼,慕瑾之都會保你完好無缺。”
“那你呢?”
“我?”清宵微微一笑,“若慕瑾之不出手,我自然會出手,桑棠,我有些不好的感覺。”
“什麼?”
清宵搖搖頭,“沒什麼,也許是我多想。”
希望一切只是他多慮了,一想起那個和許桑棠一模一樣的替身,他總免不了憂心忡忡。
“你又來了!老是這樣說話吞吞吐吐,故弄玄虛,可惡透頂!我再這樣,我不跟你做兄弟了!”
“桑棠——”
他忽然走過來,扯着許桑棠的衣袖來到一處僻靜無人之處,又仔細聆聽周圍的動靜,確定周圍無人,才認真的說道,“桑棠,我只告訴你一人知道,你不要告訴別人,連慕瑾之也不要告訴,我最喜歡的顏色是白色,我最喜歡吃的是素三絲,最喜歡的茶是雪上雲間。”
其實,他最喜歡的顏色是青灰色,最喜歡吃的是素炒青菜,最喜歡的茶……他沒有愛喝的茶。
這些消息,慕瑾之的手下一定能查到。
而他要告訴桑棠,一個完全不一樣的答案。
他只是擔心,龍炎無法分辨真假許桑棠,那他呢?他現在還沒見過假的許桑棠,真見到的話,他能分辨嗎?
他想要一個只屬於他和桑棠的秘密,或者說是暗號。
“不就是你的喜好嗎?搞得這麼神秘,還以爲你私藏了藏寶圖呢。”
許桑棠取笑道,見清宵一副鄭重其事的表情,許桑棠揉了揉他的臉,“別發愁了,一張這麼好看的臉,一發愁,都變醜了,清宵,雖然你不是靠臉吃飯的,可作爲我的朋友,你好歹得有些姿色,越英俊越好,你知道我一向以貌取人。”
清宵被許桑棠無賴的言辭逗笑了。
“你一笑,這張臉閃閃發亮,好看得不得了。”
許桑棠用力捏着他的臉,手感真好,“放心!我答應你了!就算敵人給我上老虎凳,我也絕對不招!”
“什麼是老虎凳?”
“一種逼問革命志士的刑具!很殘忍的!”
清宵淺淡一笑,“若真被敵人上老虎凳,你還是招了吧。”
“這可是你說的啊!要對你有影響,你可不能怪我。”
許桑棠笑眯眯的說道,清宵含笑點頭,忽而想起一事,“對了,你說要送慕瑾之一份大禮,怎麼沒送?”
“誰說沒送?已經送掉了。”
“什麼時候送的?”
清宵略微驚訝道,許桑棠狡猾一笑,“你猜?”
清宵扶額,“桑棠你又來了……”
“真的就是——你猜!就一個猜字!”
清宵略一沉吟,便想通其中關節,面露訝異,“你是說——”
許桑棠按住他的手,神秘兮兮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桑棠,你竟然想到跑來慕瑾之面前虛晃一槍,要他費盡心思猜你的真實意圖。”
“誰叫他老是瞞騙我?這回我定要他抓耳撓腮,摸不着頭腦!反正閒在牢裡沒事幹,猜一猜謎語,也挺好玩的,怎樣?我送他的這份大禮新奇吧?”
“新奇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兄臺謬讚了,小弟不敢當。”許桑棠妝模作樣的拱手作揖。
清宵也拱手道,“賢弟才思驚絕,愚兄自愧不如。”
兩人你來我往,說出的話酸得冒泡,直到酸得兩人再也裝不下去了,才相視一笑,一同離開。
“桑棠,左邊是去第一樓,右邊出城去行宮,走哪邊?”
走到一個岔路口,清宵停下來問道,許桑棠想了想,指着右邊,“走吧。”
“你要去行宮?慕瑾之肯定早就派人等着。”
清宵有些不贊同,許桑棠附在他耳邊壓低聲音說了幾句話,清宵恍然大悟,見許桑棠雙眼閃閃發亮的看着自己,一副‘怎麼樣?我聰明吧?’的表情,無奈嘆息,“你呀——”
“反正你就照着我說的話去做!”
兩人在往出城的路上七彎八拐,最後拐回原地,許桑棠看看身後靜悄悄的小道,小聲道,“怎麼樣?人都甩掉了嗎?”
“甩掉了。”
“他們找不到我們,一定提前去行宮堵我們,我就知道慕瑾之防着我去見龍炎,刑部大牢一定有他的人,所以,他才能這麼快派人監視我們。”
“那現在怎麼辦?”
“四個字——守株待兔!”
許桑棠明媚一笑,眸中光華熠熠,瑩瑩如火,猶如猛獸盯着獵物,“不過,在守株待兔之前,我們不妨賞一賞這一路的風景。”
一路風光優美,許桑棠和清宵遊山玩水不說,還搞了一回農家樂。
而在行宮門口,守在行宮門外的隱蔽之處的一批人就沒那麼愉快了。
所有人瞪大雙眼盯着行宮的大門,唯恐被一隻蚊子飛進去,公子爺有令,若夫人踏進行宮半步,所有人一律趕出慕府,所有人寧願死,也不願被趕出慕府,因爲,哪怕拼掉性命,也要攔下夫人!
等了差不多兩個時辰,直到天色擦黑,十幾個太監排成一排,低着頭整齊劃一的朝行宮走來,每個人手上提着個籃子,看來是給行宮送嚼用的。
領頭人死死盯着那批太監,來報的人說,夫人擅長裝扮,說不定會和司馬清熙一同混進這批太監裡。
“桑棠,快,有一批太監要緊行宮了,我們趕緊走!有我鎮國公府的令牌,我們一定能跟着他們進去!”
身後傳來清宵的聲音,接着着一男一女兩道身影如陣風般飛掠過去,領頭人來不及多想,一聲令下,所有人撲了上去,圍追堵截之下,終於將那對男女攔下。
“夫人,請您跟我們回幕府!莫要難爲我們這些做屬下的!”
男子攬着女子的腰肢緩緩轉過身來,露出真容,慕瑾之的手下一見,頓時傻了眼。
男子的確是清宵,女子卻是不知哪裡找來的村婦,一頭亂髮,生得黑黢黢的,咧着一口黃牙,對着他們傻笑。
領頭人回頭一看,那批太監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行宮門口。
“糟糕!中了調虎離山計!夫人一定已經進入行宮!”
領頭人懊悔得跺腳,一個手下問道,“老大,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還能怎麼辦?強行闖進行宮!把夫人抓出來!”
“這樣豈不連累公子爺?”手下對慕瑾之忠心耿耿,表示不樂意。
“你傻呢!全部蒙面!僞裝成廢太子的人馬,口中高呼打倒狗皇帝,救出太子殿下!誰會懷疑我們是公子爺的人?”
一幫手下連連稱是,又有一人表示疑問,指着清宵道,“那這個人呢?”
領頭人上下打量了清宵一會,沉聲道,“司馬清熙,鎮國公世子爺,公子爺說過此人暫時可以信任,不用管他!”
一幫人三兩下蒙上黑巾,提着刀,一窩蜂往門口衝去,邊跑邊喊着口號。
行宮守衛一見來了劫獄的,二話不說,提刀便站,兩幫人混戰成一團。
清宵饒有趣味的看着他們,看似混亂不堪,其實訓練有素,安排妥當,一人盯梢望風,數人纏住守衛,聲東擊西,把守衛引到邊上,還有幾人不停的高喊口號製造混亂,領頭人和輕功最好的一人趁着混亂,快速閃入行宮。
慕瑾之手底下的人,果然個個是人才。
“好了,現在夠亂了,桑棠,我們可以進去了。”
清宵輕聲道,被他攬着腰肢的村婦咧嘴一笑,抹掉臉上的鍋灰,牙齒上的黃粉,重新挽了頭髮,再次變成那個清麗冷靜的許桑棠。
清宵輕功極好,攬着她的腰,兩人飛快掠過宮門,兩幫人馬還在混戰,沒有人想到他們防着的夫人,就從他們眼皮底下進了行宮。
領頭人帶着手下很快趕到幽禁龍炎的宮殿,只見一切如常,那批青衣小太監提着籃子剛剛趕到,領頭人飛快攔下他們,仔細查看他們的臉,又細細打量他們的身材。
“老大,這些全都是貨真價實的太監,人數也沒錯,正好十二個,那夫人去哪了?”
領頭人原地踱着步,突然一拍腦門,“我們中計了!夫人根本就沒混在太監隊伍裡,司馬清熙攬着的那個村婦就是夫人假扮的!趕緊回去!讓人攔着,連蚊子也不要放進來!”
話音未落,領頭人便心急火燎的帶着手下急匆匆往回趕。
龍炎站在窗口處,平靜的看着這兩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修長俊挺的眉微微舒展。
而這一邊,許桑棠跟着清宵在偌大的行宮裡東遊西晃。
“清宵,行宮這麼大,你確定你真的知道龍炎被幽禁在哪裡?爲什麼我看你好像什麼都不清楚?”
許桑棠懷疑的瞪着清宵,清宵微微一笑,爽快的承認,“我的確不知道。”
“那你還帶着我閒逛?”
許桑棠沒好氣的嘟囔,清宵突然伸出食指‘噓’了一聲,側耳聽了一會,飛快把許桑棠拉至邊上,躲在一個拐角處。
很快,空曠的行宮裡有兩個身影飛奔而來,正是領頭人和他的手下。
等他們跑過去,清宵拉着許桑棠走出來,看着他們來時的方向,微微一笑,“現在不就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