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漢子爲婦孺,爲兄弟下跪不丟人,再說了,我是堂堂與國同休的國侯,受得起你的跪拜,我雲燁獻良種活人無數,就是在你河北道上,也稱得上是萬家生佛,所以我受人尊敬不是因爲我侯爺的身份,而是我做的事情值得尊敬,人熊,你們當年經歷了生離死別,也過了這麼些年顛沛流離的生活,我知道你過夠了,搶劫這種事情已經越來越難做了吧?
府兵們都回鄉了,他們都是上過戰陣的好漢,都算得上是硬茬子,只要他們聯羣結社,就沒有你們生活的空間了。
你剛纔吃像很難看,那不是豪爽,而是因爲你餓了,你看着小鷹露出的目光是哀傷和羨慕,我就知道你最近的日子不好過,你把頭套摘下來,就是想讓我看清楚你是誰,你知道小鷹的大舅哥就是我雲燁,所以你想讓我去掉戒心。
陌刀插在地上你想告訴我你還正值壯年,還能掄得起刀,殺得了敵,這是你唯一的砝碼,也是你唯一的憑藉,想看看我是不是會收留你,順便解決你現在的危機,我都知道。
哈,如果我給你開出很高的條件,你是不是就要馬上離開,帶着那些老小遁入深山自生自滅,你也知道那些不可信?
人熊,不要和朝廷的官員鬥智,你是一個粗人,從骨子裡就是,只是我很好奇,你這一套是誰教你的?我不相信你自己能想的出來這些,這是官場的遊戲,你不可能懂。“雲燁端着酒碗站起來,看着跪在地上汗流浹背的人熊,一字一句的又問:“那個人是誰?在我看來,他遠比你有威脅。”
人熊猛地把頭杵在地上,有血流出來,單鷹哀求的看着雲燁,希望雲燁不要再逼這個可憐的響馬。
閉上眼睛想了一下,雲燁接着說:“人熊,起來吧,你的條件我答應了,等水師回來,就讓他們去抓一些高麗悍匪回來,砍掉頭,就說我已經把你人熊的寨子剿滅了,你們只不過是我從海島上帶回來的前朝移民,朝廷有這方面的政策,會給你們安排好的。”
“大哥,你不問誰教的熊叔這一套麼?“單鷹高興地問雲燁,這傢伙越來越像一個正常的年輕人了。雲燁苦笑一下說:”有你在,我總是狠不下心,算了,只要是錐子,他總會從布袋裡露頭的。”
雲燁放下酒碗,走到門口回頭對依然跪在地上的人熊說:“去把你寨子裡的人都接回來吧,我會給刺史說這件事的,元大可欠我一個人情,不會在土地上爲難你,如果心有疑慮,就問問小鷹,他知道我的信譽如何。”
劉進寶在屋子外面忐忑不安的往裡張望,見侯爺出來了,大喜,趕緊把旺財領過來,剛纔進屋子的那個人實在是不像什麼好人。
一隻腳剛剛踩上馬鐙,雲燁又把腳退了出來,朝着一個在小巷子裡曬太陽的老人走了過去,他躺在一個破舊的軟榻上,雖然上面的錦緞都已經磨破了,從木料和做工上依然能看出這個軟榻以前是如何的豪奢,只是上面的金片和銀飾已經不見了,軟榻邊上的金魚眼睛也沒有了,想來以前這地方應該鑲着一對寶石。
老者穿着一身洗的發白的麻衣,十指修長,留着長指甲,右手握着一卷書,雲燁偏着頭看了一眼,是一本《左傳》,老者似乎已經睡着了,左手覆在臉上,用來當住陽光,有輕微的鼾聲傳了出來。
雲燁心裡都已經笑的直打跌,怎麼古人都喜歡這一套,自己是用程門立雪的故事呢,還是用三顧茅廬的典故?這人或許是一個很有才幹的人,如果李二見了,最少也該是演繹一下茅廬三顧,可是自己剛剛被李二坑完,憑什麼幫他找厲害的手下?還來三次?
““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先生在大太陽底下睡覺,而云燁站立於一旁,左丘明恥之,雲燁亦恥之。”
“雲燁,雲不器,這就是你尊老敬賢的做派?而何德何能敢與左公,夫子相提並論?如今你是一條困於淺灘的魚兒,望大海而不可及,頭頂又有驕陽當頭,濡沫之魚尚自驕橫無理,也不知顏師爲何如此看重與你。”
“顏師偷了我家的玉米,被我活捉,自己也覺得顏面掃地,見我要拉他見官,於是就拿了一個木頭牌牌給我,說如果見到喜歡咬文嚼字,又自命不凡的老頭子,就把牌子拿出來,命他做事,如果他不遵從,就說從此之後休要說自己乃是儒家一脈。”
“胡說八道,顏家哪來的什麼木頭牌牌,你雲家倒有,拉着顏師去見官,會把官嚇死,不過偷你傢什麼來着?”
“玉米!新糧食。”雲燁趕緊補充。
“這倒有可能,顏師這些年越來越有童心,道心已經鑄成,只在等候褪去皮囊的一天,到時候得大自在,也得大圓滿,更算的上大解脫。”
“老頭子,你到底算是儒家,還是道家,怎麼佛家的話你也說,夫子不是說過子不語鬼力亂神麼?你信的是元始天尊,還是釋迦牟尼?”
“小子無理,天下的道理殊途同歸,哪裡有什麼你家,我家之分。研究到了極致,都是一樣的道理,信口胡柴,怎麼做人家師長?”
“我教的是算學,是一門最需要理性思維的學科,需要見佛殺佛,見魔殺魔的,眼中只有事實,纔不會去信那些虛無縹緲的道理,馭神算才能測無常,老頭子,等我把這門學問研究到了深處,你不用說我也知道你是誰,能幹些什麼,不過我現在修爲不夠深,所以請教老先生大名,晚輩準備如雷貫耳一下。”
“哈哈哈,好狡猾的小子,也算得上是個妙人,想要知道老夫的名號,容易,只要你把那些可憐的響馬的問題解決了,老夫就告訴你。”
“就知道那頭笨熊的話是你教的,你們就不能好好說話?非要弄得神神叨叨的,寫個報告遞到我的案頭,自然會處理,你看看把那頭傻熊嚇得,腦袋都磕出血來了,還死硬着嘴不肯交代是誰教他那麼說的,費不費勁啊。”
“小子,你以爲你是誰?要不是看在你這回是爲了取回那些將士的遺骸,你以爲老夫會自動送上門來讓你找?皇帝找了老夫十幾年都沒找見,你一個小小的侯爺也配。”
聽了這話,雲燁笑的見牙不見眼,張着大嘴笑了好久,纔對老先生施禮,彎着腰不肯起來,這個老傢伙這麼傲氣,一定有好辦法解決目前的難題,自己現在是面對高麗人的烏龜戰術一點辦法都沒有,不知道從哪裡下嘴,天上掉下來一個強力的助手,難道說這就是古書上常說的得道者多助?
“小子,因何前倨而後恭焉?”老頭在從錦榻上坐起來盤着腿戲謔的問雲燁。
“沒辦法,和剛纔那頭傻熊是一個道理,他爲了百十個婦孺殘廢就把腦袋磕的梆梆的,可憐小子卻是爲了一萬多身強力壯的漢子,如果能把他們全部完好的帶回長安,別說施禮,就算是磕頭雲燁也絕不含糊。”
老頭子破天荒的從錦塌上下來,穿上鞋子,居然給雲燁還了一禮,拍着手說:“顏師看人果然慧眼有加,老夫佩服,原以爲一個少年得志的紈絝,對於人命沒有什麼認知,想不到你沒把那些功勞放在第一位,首先關心的是那些兵卒的性命,難得啊,衝着你這一片心意,老夫助你一臂之力。”
“先生大才,高麗的這些跳樑小醜一定在先生的雷霆一擊之下灰飛煙滅,那些前朝將士的骸骨也會平安的回到故鄉,長安城裡的和尚很多,到時候找他們再做一場水陸道場,讓他們也享受一些香火和血食。”
雲燁在小心翼翼的拍馬屁,高人一般都不好伺候,不管怎樣先把高帽戴上,馬屁拍上,再看結果,這纔是上策。
誰知道馬屁沒拍好,老傢伙居然在大太陽底下流淚,一連說了七八個嗚呼哀哉,然後又瘋瘋癲癲的說什麼痛斷人腸的廢話,最後流着眼淚伸展開雙臂大喊“魂魄歸來兮!”
不用說啊,這是一個有故事的人,一定有過極爲慘痛的經歷,要不然不會成爲目前這個樣子,很有可能這個老傢伙就參與了最後一次的高麗戰爭。只不過不知道是誰。
“雲侯,遼東之地,周爲太師之國,漢家之玄菟郡耳。魏晉以前,近在提封之內,不可許以不臣。若以高麗抗禮,四夷必當輕漢。且中國之於夷狄,猶太陽之於列星,理無降尊,俯同藩服。你說,這高麗徵是不徵?”老頭子說這話的時候鬚髮虯張,面容恐怖之極。
“當然該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雲燁這次進入高麗就是爲了東征打前站,老先生,莫要耗費心神,留些精力,我們一同看高麗如何毀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