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客廳坐了六七個人, 神色各異。
李家在紐約的子孫都聚集了起來,半夜十二點。
李信毅被老爺子叫進書房已經近一個小時。
“爺爺會不會動手啊?”若秋盯着樓上書房的門,問身旁的堂哥信文。
“你什麼時候見爺爺對人動過手?”雖然爺爺的脾氣一向不怎麼樣, 但從沒打過孫子孫女, 這裡唯一被打過的就只有小叔李敦孺。
章雅瑞坐在沙發裡, 臉色有點蒼白, 不管怎麼說, 大半夜跟男人在外面拉拉扯扯,總不是太好看。
若玫拍拍章雅瑞的肩膀,示意她放鬆一下, 就在這時,樓上書房的門吱呀被打開, 李信毅走出門來。
下到一樓, 經過章雅瑞時停駐, “爺爺讓你上去。”
“……”衆人的視線都轉到章雅瑞身上。
從形式上來說,這還是章雅瑞第一次被老爺子單獨召見。
書房的燈光很亮, 推門進去時,老爺子正坐在沙發上,而不是辦公桌後的皮椅上,神態也顯得有些疲憊。
闔上門後,叫了聲爺爺。
老爺子微微點頭, 招手示意她過去。
挑了一旁的單人沙發坐定, 半天后, 她開口道歉, “爺爺, 對不起。”是她太不注意,也太不聰明。
“沒你的錯, 要錯也是信毅的錯,讓你吃苦了,爺爺要跟你道歉,信毅鬧出來這麼大的事,你還能替他隱瞞,讓你受委屈了。”
章雅瑞低下眼瞼,雙眼有點酸澀。
“雅瑞啊,我叫你上來,就是想問你的打算,這件事你說要怎麼做,爺爺都站在你這邊。”
靜默,她能怎麼打算?婚姻早已不成立,憑什麼去要求前夫怎麼樣?“爺爺,我沒有什麼打算。”
老爺子嘆息一聲,“也罷,爺爺老了,你們年輕人的事管得越多,反倒越給你們添亂,不過爺爺有一句話今天要告訴你——我只承認過你這麼個孫媳婦。”說話間,手不經意按住胃部,神色看上去不大好。
“爺爺,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去叫黃醫生。”
“不用慌張,省得把下面那羣沒膽的嚇到。”捂着胃,倚到沙發上,“桌上有黃醫生的號碼,你撥一下,響一聲他就知道了。”
按照他的吩咐,章雅瑞撥了黃醫生的號碼,在電話響了一聲後掛掉,大約兩分鐘後,黃醫生泡了一杯熱參茶做掩飾,推門進來。
一番折騰後,吃了幾粒藥,黃醫生示意章雅瑞最好讓老爺子先休息。
“爺爺,您先休息吧,我明天再過來。”
老爺子也是真得很不舒服,沒有再留她。
李家知道老爺子健康狀況的只有李信毅、章雅瑞,以及李家老二這三人,剛纔黃醫生進去送水,他們倆自然明白是怎麼回事。
“爺爺怎麼樣?”李信毅借出門的空擋詢問前妻。
“黃醫生說沒什麼關係,讓我們先回去,不要打擾他休息。”
李信毅正跟國內的分公司開視頻會議,就被爺爺的加急令調了過來,然後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頓質問,後來下樓從二叔嘴裡才得知事件的誘因——今晚爺爺看到方力嗔跟雅瑞在一起。
李若玫插手站在車門前,大半夜被叫來陪審,爺爺的霸道行徑真是越發的趨向極致,“我沒開車過來。”視線在李信毅身上打一圈,“若秋說她載我們回去。”
“我送她。”李信毅開口。
李若玫聳聳眉角,“那我先走了。”隨手拍拍章雅瑞,“有事就打911。”這話還真沒有兄妹友愛。
車一輛輛駛出車庫,最終只剩下他們兩人。
此時,月入中天,周圍一片寂靜。踩過草坪,兩人來到街上。
“我沒開車。”最後他才說出實情,“走走吧。”
路燈暈黃,比不得月色的坦然與光亮,卻很愜意。
“方力嗔做了什麼?”她今晚很安靜,而且也不拒絕讓他送,看來是有點恍惚。
“他說結婚並沒那麼可怕。”
“你怎麼說?”這纔是重點。
“什麼也沒說。”對於一個不熟悉的人,她需要應和他的話嗎?
“……還會繼續留在他那兒?”他很想讓她離開現在的工作,但是如果他繼續以命令式的口氣跟她說,那麼結果可能是恰恰相反,既然策略已經不堪一用,沒必要再抱殘守缺,他儘量讓自己的口氣溫和一些。
“繞了一大圈,才發現自己像個小丑。”不管對誰,她似乎永遠都是被矇在鼓裡、或者被利用的那一個,她潛意識裡想讓自己變成若玫、孟夜卉那樣的女人,可是努力之後卻越發覺得自己是個蠢材。
“我也有過你現在這樣的狀態,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你只是沒有歷練,知道人爲什麼能變聰明嗎?就是因爲知道自己愚蠢。”
章雅瑞不再說話,只是低頭看着街上那被路燈照射出的一圈圈的光暈,良久後,“你去過芝加哥嗎?”
李信毅轉過臉,想確定她說這話的意思,“去過。”
是了,肯定是去過的呀,爲什麼聽到這,心裡卻有那麼一絲不自在,“她怎麼樣?”
“很好。”
很好——這回答真是歧義叢生,“你應該負起責任。”起碼對孩子來說,應該是這樣。“她會是個好太太的,如果你摒棄偏見的話。”孟夜卉對他的感情很深,這一點她很清楚,何況她跟他畢竟這麼多年來一直在一起,“我們——我們之間不存在情感,只是一種習慣。”或者說只是一種單戀,她一個人的。
今晚之前她是有些賭氣的,但是在看到爺爺之後,她陡然產生了一種落寞,一直僵持着不肯離開,並不代表不會被取代,每一個失戀的人似乎都要經歷這樣一些階段:起初會不平、假裝灑脫,然後開始一個人自苦,幻想連篇,覺得對方一定也在爲失去自己而難過,接着便是悄悄打聽對方,如果對方過得很好,就會加倍假裝自己過得更好,然後,偶然相遇,對方真得過得很好,就此幻滅。
失愛對於女人來說是一個重生的過程,有的人走得出,有的人不願意走出,因爲那個過程太傷心,可能一輩子都在疼,但是始終還是要走出去的,不管需要多久。
“信毅,我們要的東西不一樣。”兜了一圈再回到原點,她懂了很多,比第一次離開他時更清醒。一個人想要的,與她能得到的未必成正比。
當女人開始定義那些深奧的感情時,男人往往覺得很不可思議,爲什麼一件那麼簡單的“要”還是“不要”的問題,她們卻能聯想出這麼多有的沒的?
男人是務實的,而女人是幻虛的。
所以,李信毅並不覺得他們要的東西不一樣。
“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吧,爺爺的身體不好,別讓他們再因爲我們的事費神了。”祖母今晚打電話來怕也是擔心他們的事。
李信毅沒有向她再做任何解釋,關於孟夜卉的種種,因爲這個女人太過情緒化,他承認她很懂事,大部分時間也算理智,但是一旦理智撞上情感,就有點愚鈍了。
他必須找一個突破口,把事情弄得清晰一些,或者更亂一點。
轉過一條街,遠遠的看到一間酒吧還在營業,而此時四下並沒有計程車的影子。
在等了十分鐘仍不見計程車後,李信毅提議先到酒吧坐一下,這期間他打電話讓公司的車趕過來。
因爲已是深夜,酒吧裡冷清了不少,零零散散坐着幾個人。
李信毅從吧檯隨便拿了兩杯酒。
心事多的人很容易醉,不知道有沒有專家研究過這個課題,章雅瑞的酒量不是太好,但也絕對不會太差,至少不會因爲一杯酒就一覺不醒,當然,晚上的酒宴她也喝了一點就是了。
“總裁,直接回家嗎?”司機從觀後鏡裡望了一眼已經睡着的前總裁夫人。
“直接回去。”伸手試試了她的手,有些冰,“冷氣關小點。”
她手袋裡的手機已經響了兩遍,李信毅微微蹙眉,伸手取出手機,是若玫。
[大哥,已經兩點多了。]
“你先休息吧。”
[雅瑞呢?]
“睡着了。”
[把她送回來吧,你對她公平一點,既然你能花力氣保護孟夜卉,沒道理轉身來傷害雅瑞。]她不是沒有查出芝加哥的事,要知道她那位朋友可是能比擬城市獵人的角色,大哥在芝加哥的遭遇,以及與卡琳、孟夜卉之間的事,她還是知道一點的,只是這些事不方便告訴雅瑞,因爲大哥對孟夜卉確實夠好,雖然未必有什麼懷孕之類的事,但這依舊對雅瑞的打擊很大,她自己受到過這樣的待遇,所以很瞭解當事人的心情,心愛的男人保護弱質女流去了,留她們獨自堅強,以爲她們就是鋼筋鐵骨嗎?混蛋!
“芝加哥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那裡面涉及到太多人的利益,誰插手進去,誰就難以抽手,“不要再讓那個什麼狗屁偵探在裡面搗亂,出了事,沒人能負責!”闔上電話,順便把手機的電池取出,扔出車外——這已經是第二支,真是個浪費的傢伙。
再次回到他們曾經的家,一切還是保持着原樣,臥室依舊,人也依舊。
浴室中明白的燈光透過門縫傾瀉在地毯上,給臥室裡的昏暗增添了一層清輝。
李信毅赤腳坐在窗口的沙發上,望着牀上人兒……這麼做無恥嗎?或許應該說挺下流,但他覺得挺好,因爲這麼一來才更亂!
心灰意冷?浴火重生?要結束起碼也要兩個人一起來決定,女人有時會把一件事變得很複雜,而男人覺得他們可以讓事情變簡單。
結局只能是端看最終事情到底是複雜,還是簡單了。
牀尾的地毯上,兩雙腳影癡纏不已……
章雅瑞到底喝了多少呢?
三十二 孕事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