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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奸』韓延徽自北上歸契丹以後,一直甚得耶律阿保機的重用,阿保機死後耶律德光對他也十分倚重,韓德樞是韓延徽的兒子,又從小有神童之名,跟在父親身邊,多歷軍政大事,所以這時年紀雖輕,卻已經身居高位。
他聽到了來自西面的消息之後,便勸耶律李胡趕緊西進,與耶律朔古會合。
耶律李胡聽了卻大不以爲然。阿保機的三個兒子當中,耶律倍漢化最深,如果不是他的出身,以他的談吐修養走出來只怕誰都要認爲他是一個漢家貴族子弟了;耶律德光也有胡兒之『性』情,也通漢人之事務;至於耶律李胡則是十分純粹的胡種,他從小悍勇而殘酷,是個野獸一般的人,跟隨左右的隨從手下,一不順他的意思就抓起來拷打,能夠因爲一點小事就扒人的皮,身邊有河流就讓人淹死,身邊有火就將人燒死。
但述律平卻偏偏就喜歡他,常說他有漠北人當有之『性』,這次西征,述律平有心要讓這個幼子立功,所以耶律李胡差點做了西征的元帥,但耶律德光卻認爲耶律李胡畢竟年輕,此次西征統領萬大軍,事關重大,還是由一個宿將來統領比較妥當,這才選了耶律朔古。
之後,耶律德光又給耶律李胡派了一個參軍韓德樞,偏偏這個參軍又是個耶律李胡最鄙夷的漢人。
耶律李胡素來看不起漢人,因此韓德樞的話沒說完他就搖頭,道:“本王爲什麼要聽耶律朔古的?”他是皇太弟,位居王爵,又是契丹的天下兵馬大元帥,對這次西征屈居耶律朔古之下本來就很有意見,覺得這是耶律德光怕自己掌了兵權威脅到他。西征之後,東路軍所取得的勝利又較西路軍明顯,因此耶律李胡更覺得讓耶律朔古掌帥印是個愚蠢的決定。
韓德樞道:“張邁萬里東歸,旋即出兵,其兵馬要麼是虛兵,要麼是疲兵,無論是虛兵疲兵,那都必是虛張聲勢。如果副元帥能與詳穩合兵一處,擂鼓向東,破張邁指日可期!一破張邁涼州也可以席捲而下,那時候輪臺戰敗的恥辱就可以一雪,中原震我兵威,納入囊中也指日可待了!”
耶律李胡一聽笑了起來:“如果張邁真的是虛兵、疲兵,那我們還去幹什麼,讓耶律朔古去打就行了。”跟着笑聲轉爲冷笑:“你們這些漢人,管管農田、收收稅賦是可以的,說到打仗終究不行。你也不看看,現在朔方軍在西北,定難軍在東南,兩軍之間雖然有一條路可以過去,但靈州夏州就像一個布袋口,隨時都可以合上,一合上那就是一個四面包圍的陷阱。我們必須先破靈州、夏州,然後才能順利西進,否則就可能落入陷阱。這個道理漠北三歲小兒都懂得,你們漢兒卻搞不懂,真是好笑。”
韓家父子人在契丹時,耶律阿保機、耶律德光還有述律平都加以禮待,但契丹人卻普遍不將他們當回事,可以說這些附胡漢臣也就是仰賴最高統治者的天恩,但作爲族羣仍然受盡屈辱,耶律李胡也就當他們是奴才。
因此韓德樞從小雖然過得憋屈,卻也憋屈慣了,這時忍住了,還是緩緩說道:“副元帥,道理是這個道理,但現在的情況,張希崇騎兵損失嚴重,剩下的步兵行動緩慢,套南不是封閉的地形,沒有用一支軍隊扼守就無法越過的要塞據點,張希崇以步兵可以『騷』擾我們的背後卻很難阻斷我們的歸路。眼下最可慮的,是定難軍党項人。就我看來,党項人自接戰以來,只怕未出全力……”
耶律李胡臉『色』一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契丹西征的兩路軍馬中,耶律朔古負責攻擊朔方,耶律李胡負責攻擊府麟、套南與定難,耶律朔古圍攻靈州久戰不下,而耶律李胡則已經先破府、麟,跟着破套南,定難軍党項人面對他時的表現也是幾無還手之力,比起耶律朔古面對張希崇時付出的代價,耶律李胡的勝利就顯得順利了許多。
而今韓德樞竟然說党項人自接戰以來未出全力,那等於是間接否認了耶律李胡的功勞,如果換做韓延徽這時察言觀『色』多半要改口,韓德樞卻終究不免年輕氣盛,仍然堅持自己的觀點,說道:“党項人身在農牧交界處,步騎皆能,如果發動可有數萬大軍,且長城內外、河套以南是他們活動慣了的地方,若他們奮發起來,只怕我們未必能勝得輕易。”
耶律李胡冷笑道:“你一時說要西進去與耶律朔古會師,一時又說党項人在後方是個極大的後患,說來說去自相矛盾,你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屬下的意思,”韓德樞道:“只要我們解決了党項人的後患,那麼就可以不管張希崇,安心向西了。”
帳內另外一個部將耶律曷叫道:“我們現在不正在攻打夏州城嗎?”
韓德樞道:“夏州城防守嚴密,靠強攻急切間是很難攻下的,就算現在發動強攻,也難以趕在與詳穩會師日期之間攻佔夏州。屬下認爲,既然党項未盡全力阻截我軍,則他必是尚留有觀望態度,意存躊躇,若我們能說動他反戈,那時候以党項爲前驅,先破張邁,後定涼州,天下事可在這一役鼎定下來!”
“說動党項人反戈?”耶律曷道:“党項人和天策軍早有勾結,這事就是李從珂也知道一些,我們更是清楚得很!要李彝殷反戈,只怕沒那麼容易。”
韓德樞道:“只是硬邦邦地招降,自然不行,我們必須許他以大利。”
耶律李胡道:“許党項什麼大利?”
韓德樞道:“党項人素來有自立之心,只是定難地方淺狹,難以迴旋,所以欲立國而不能,如果我們許他攻克西涼之後,將河西、朔方送給他立國,李彝殷非動心不可!”
耶律李胡爲之愕然,耶律曷叫道:“什麼!打下了涼州然後送給党項?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耶律李胡也覺太過。
韓德樞道:“涼州是未取之地,許給党項,有如畫餅,放在以前就算我們如此許諾也是沒用的。但現在是中原混『亂』,石敬瑭此刻未必能顧得上西北,涼州內虛,正是天策軍對外軍威最盛而內部力量最弱的時候,党項唯有這時纔有機會借外力肢解天策、割據西北,過了這個時機他們以後肯定就得爲天策軍所奴役了——這也是李彝殷猶豫躊躇的緣故。”
耶律李胡嗯了一聲,似乎微有轉意。
韓德樞又說道:“張邁的霸道,不止是我契丹皇帝陛下感應到了,就算是李彝殷肯定也感應到了。雖然背靠張邁有棵大樹好乘涼,但經過我這段時日的觀察我發現李彝殷乃是有野心之人,有野心之人,寄人籬下的好處再大,也不如自立爲王來得強!再說李彝殷與張邁之間縱有暗中來往,卻也還沒有主從之份,若能許他西北割據的大利,李彝殷必然動心!”
耶律李胡沉『吟』道:“党項人所有不過小小定難,地位不過與我契丹一部族酋長、一州縣長官相當。我親自來征討他們已經擡高他們了,如今不但要跟他們聯手,還一下子要許給他幾倍疆土……”他搖了搖頭:“……太過了!”
“若不是大利益,如何能夠讓他們動心?”韓德樞道:“如果我們與黨項聯手,不但少了這後顧之憂,而且多了一支本地兵馬爲前鋒,三軍合併有十餘萬人,則破張邁、斬薛復、盡取河西都可辦到。然後讓他們世世爲我西北藩籬,一來可以讓党項去抵擋來自安西方面天策軍的反撲,二來我們也能緩出手來,集中力量經營中原。到得那時,便再也無人能夠阻止我們制霸九州了!”
耶律李胡卻還是搖頭道:“我契丹以馬上得天下,豈能去和小小党項聯手?更別說打下了疆土送給他們,這話說出去非被人笑話不可!聯手也要看看身份,党項蕞爾小族,沒有與我大契丹聯手的資格!更別說許他這麼大一塊疆土!此事太后也不會答應。這樣吧,你派個使者入城,限李彝殷三日之內獻出他的兒子爲人質,然後宣佈世世代代,臣服我契丹,如此我可奏明太后封他爲公侯,讓他定難軍自立一國,爲我契丹之藩籬。若不順從,城破之日,党項無論老少一併受死!”
韓德樞道:“若是這樣,李彝殷必然不肯出降!”
耶律李胡冷笑道:“他若不降,那就讓他看看我契丹腹心部的手段!”
韓德樞還要再說,耶律李胡已不許他就這件事情再多言,韓德樞素知耶律李胡個『性』急躁殘忍,若是太拂他意,說不定會被他當場斬了也未可知,臉『色』黯然下來。
耶律曷道:“那與詳穩會師一事如何回覆?”
耶律李胡淡淡道:“聽說張邁這次帶來的人馬有三四萬,正好與耶律朔古相當,就先讓耶律朔古去試試吧。如果如韓德樞所說張邁帶來的是虛兵,那麼耶律朔古憑本部軍力擊敗他也綽綽有餘。如果你們都料錯了,耶律朔古無法取勝,那時有我給他殿後,也不至於一敗塗地,嘿嘿,若真有那麼一天,就等本王來給他收拾殘局吧。”
他是皇太弟的身份,人前人後不大肯叫耶律朔古元帥或者詳穩,往往直呼其名。
耶律曷道:“王爺說的不錯,夏州還沒打下來就去和詳穩會合太過危險,還是分兵協力,這纔是兩頭都穩當。”
韓德樞心道:“詳穩能夠取勝,那是最好,怕只怕不能聚集兵力,就起不到雷霆萬鈞壓雞卵的效果,白白浪費了一個機會。”但在耶律李胡積威之下不敢再說,無奈,只好派人去回覆耶律朔古,同時派了使者入城招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