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的天竺人極其迷信,因見唐軍既有寶刀名馬,又有能夠在黑夜中照亮江面的“法寶”,休馱國的國王阿里阿心裡其實已經有些害怕,心想這大唐莫非有極其強大的神魔在保佑他們,中土能有那麼大的聲威,想來他們所祭拜的神魔一定十分厲害,但表現出來的卻是對其他人的遷怒。
休馱國是婆羅門與佛教徒混雜的國家,阿里阿既是不甚虔誠的佛教徒,同時其本身也是剎帝利——即印度四大種姓中的國王與武士階級。由於阿里阿祖孫三代都窮奢極欲,需要天方商人給他提供來自天竺以外世界的種種奢侈品,天方教商人便趁機而入,得到了他們的信任,並一步步地擴大其在健馱羅地區的影響力,十年前甚至在健馱羅的國土北部邊緣建立了一座天方城,目前已有三千多天方教遷入人口,又將本地兩三萬人洗大淨讓他們皈依了天方教,成了健馱羅地區最具特色的天方教國。
對於郭汴的進入,天方城的人比其它六城二十國更加緊張,因他們與外界的聯繫較多,自然知道每逢唐軍前進一步,所在地區的天方教就都不得不交出其世俗權力,成爲一個純粹的宗教組織,對天方教下層信衆來說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但對掌權者來說卻是無法忍受的,因此郭汴剛剛抵達,天方城的人便開始了種種活動,力圖要將唐軍給排斥出去。
這時坐在阿里阿身邊的正是天方城的講經人伊本?圖邁爾特,他洞察到了阿里阿內心的恐懼,便說道:“偉大的王上啊,就算你這次不去攻擊唐軍,難道你認爲唐軍就真的會和你友好相處嗎?他們纔剛剛來到,就已經要你交出揭羅城,如果等他們站穩腳跟,我怕他們連整個休馱國都要吞併呢!你不要忘記,當初的王玄策是怎麼做的,那時候他們只來了兩個人,就將整個天竺搞得天翻地覆,如今大唐是派遣了一支軍隊來,我看他定然是要顛覆整個天竺,甚至要顛覆四大種姓呢。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趁他們立足未穩,不擇手段將他們驅除,這樣才能永保休馱國在健馱羅的統治。”
阿里阿收起了之前的怒火,變爲有些憂愁:“那可怎麼辦呢?他們將營寨安扎在河流的對岸,我們的象兵沒法過去,就是步兵過去了也零零散散,他們只要沿着信度河射箭就能阻止我們登岸,我們就沒辦法啊。”
伊本?圖邁爾特說道:“既然我們很難過去,那爲什麼不讓他們過來?”
“讓他們過來?”
伊本?圖邁爾特就在阿里阿耳邊說了好些秘密的話,阿里阿道:“將揭羅城給他們?這樣做……可以嗎?”
伊本?圖邁爾特道:“我已經打聽清楚了,這次唐人派來的士兵只有一千多人,其他都是婦女、商人、工匠與和尚,不能打仗的。他們只要一過河,那就失去了防守的天塹,那時候我們就可以圍攻他們了。王上你可以調動兩萬人的部隊,到時候我們天方城也會出兵相助,再加上其它跟從的國家,應該可以集結三萬兵馬,三萬兵馬的話,害怕打不過一千多人的部隊嗎?再說,唐軍來替揭羅人討揭羅城,如果我們不將揭羅城交給揭羅人,卻交給他們,只要他們一動貪念,將揭羅城佔爲己有,揭羅人一定會痛恨他們,那時候我們還可以派人去暗中聯合揭羅王,讓他成爲我們的內應。裡應外合之下,我們一定可以打敗唐軍。”
阿里阿聽了也覺得有理,道:“好,那就按你說的辦吧。”
他當即派出了使者渡河前往唐軍營中,說先前的夜襲是因爲聽信了奸人的,如今願意與唐軍和好,將揭羅城贈給唐軍,只求唐軍不要記恨了。
郭汴因爲先前的教訓,有些遲疑,怕他們又使詭計,何春山卻說:“答應他們,答應他們!就算他們有詭計,但只要我們佔得定城池,那他們的詭計也會成爲禮物。”郭汴就答應了他們,而且也不毀諾,準備另外送了一匹汗血寶馬和九口寶刀過去。
揭羅王子這時還在營中,聽說此事後高興得手舞足蹈,何春山卻暗中對郭汴說:“阿里阿是說要將揭羅城送給我們,而不是說要還給揭羅人。信度河西岸地方荒蕪,不能久住,揭羅城地勢高險,十分適合作爲我們在天竺的立足點。而且只要佔據了揭羅城,以後揭羅國也會慢慢地成爲我們的囊中之物。這次能夠得到揭羅城靠的是我們的軍威,揭羅人一分力氣也沒出,總不成爲了他們幾句求乞,我們就將一座城池白白給他們吧。”
但郭汴自幼得乃父教導,甚守信義,卻道:“不行!他們縱然沒出什麼力氣,這是咱們答應了人家的,怎麼可以反悔!揭羅城雖然不錯,但咱們大唐的聲譽,可比一座城池要重要得多!”
他年紀雖輕,這兩句話卻說得正氣凜然,何春山在唐軍軍中日久,知道唐軍上下確實都很重承諾,雖然覺得可惜,卻也就不勸了。
郭汴就讓揭羅王子去請他的父親來,揭羅王欣然渡江,拜伏在郭汴腳下,郭汴忙說道:“不要這樣,我們大唐尊敬長者,你的年紀和我的父親差不多,這樣會折我的福壽。”扶了他起來,讓何春山將阿里阿答應交出揭羅城的事情給揭羅王說了。
何春山又道:“阿里阿是說要將揭羅城獻給我們將軍,但我們將軍說,既然我們已經答應了你們便不能反悔,因此這揭羅城我們便轉贈給你們了。”又讓人拿上寶刀名馬來,說:“這是我們答應休馱國的,回頭你讓你兒子與我們的使者一起去交給阿里阿。”
揭羅王心中感激之餘又很不好意思,和兒子商量了一下,當下又說:“揭羅城能夠失而復得,全靠大唐天軍,我們願意將揭羅城與將軍共享。信度河西邊土地荒蕪,不適合居住,不如天軍就搬到揭羅城去住,那裡地方夠大,我們別的沒有,但卻還有多餘的稻米可以供養天軍。”
何春山將他們的意思翻譯給了郭汴聽,郭汴聽了十分歡喜,當下答應了,說道:“既然這樣那我們就不客氣了,以後我們兩家人就是一家人,再也不分彼此。你們的稻米我也不會白吃你們的,會用金錢、貨物來跟你們換取,以後揭羅的事情便是我們大唐的事情,若再有人敢欺侮你們你們就來跟我說,由我們去給你們做主。”
揭羅人眼看城池失而復得,而且又找到了一個靠山,合族無不大喜。
那邊休馱人果然撤離了揭羅城,將一切能搬走的東西都搬走了,揭羅人全國出動,在東岸迎接唐軍,又幫忙砍扎木筏,男女老幼都十分熱情,都聚集到岸邊等候準備幫忙,渡河的地點定在揭羅城之北五里處的一處緩灘。
阿里阿見唐軍與揭羅之間非但沒有鬧出矛盾反而越來越是融洽,心想這回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忙將伊本?圖邁爾特叫來怒罵。
伊本?圖邁爾特也沒想到唐軍居然真的信守承諾,虧己待人,就說道:“既然他們已經準備過來,那麼我們就趁他們即將渡河,在他們渡河一半時攻擊他們。”
阿里阿當即派了五千士兵,埋伏在河的這邊,郭汴在河的對岸拿着千里鏡望見,發現河流這邊似乎有人圖謀不軌,便與何春山、郭潭商議,郭潭說:“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但他們要是給我們來個半渡而擊,我們可大大不利。除非揭羅人能夠在我們渡河的時候幫我們抵擋攻擊。”
何春山道:“那隻怕很難,他們要是有這樣的武力,也不會被別人佔據了祖傳城池了。不過我有個辦法。”派人去找了揭羅王父子暗中授計。
當即將渡河之事稍緩,當天只是派人運了一些不要緊的物資過來,並未大舉渡河,休馱國的將軍也就沒有發動攻擊,以免打草驚蛇。
第二天揭羅王仍然帶了一千多個族人到揭羅城北五里處等候,卻仍然只是用木筏送了一些不要緊的東西過來,休馱國的兵將埋伏在暗處,都等得有些煩了,卻仍然不敢動。
等到了第三天,揭羅國國土忽然出現了唐軍的部隊!軍律嚴明、兵器閃亮,步騎參列,圍着碼頭陣列開來嚴陣以待,休馱國的兵將起牀趕到河岸時都大吃一驚,不知道唐軍是用了什麼魔法,一時間哪裡還敢妄動,將消息傳回國中,阿里阿驚呼起來:“大唐的軍隊,難道會飛不成?”心中更加害怕,便不敢妄動了。
其實唐軍哪裡會飛,那都是何春山的計策:第二天揭羅王帶人趕到揭羅城北五里守候乃是煙霧彈,目的是將休馱的人都吸引過去,到了夜間,唐軍卻悄悄乘了木筏,在揭羅城南十里處連夜登陸,登陸完畢後集結隊伍,仍然開到揭羅城北的碼頭,便叫貪睡遲起的休馱士兵大吃一驚。
唐軍軍隊已經在江岸佈置完畢,跟着是商隊、家眷與貨物,用三百多個木筏費了三天功夫纔算搬完。揭羅王父子發動全國百姓,將六百多頭耕牛、五十多頭馴象都趕來幫忙馱運,自此唐軍進駐揭羅城。
城內一切都十分簡陋,猶有一樁不好的,就是娶水很不方便——因揭羅人一開始便是要立此避澇,所以選地偏高,要喝水時必須沿着西面的緩坡在信度河江岸取水,功夫甚大,唐軍之中卻有巧匠在一處臨江處架起了十幾個滑輪,又在高地上開鑿了一個池子,讓揭羅王派了六十個人,一半在下面裝水,一半在高地上接水,將水倒入池子當中,再用竹子打通成爲竹筒引到城中各處去。
薩迪有個徒弟漢名叫高亮的也隨軍到此,看着地形準備做一個複合水車,利用信度河一處急湍的衝力將水送上來,這些技術在疏勒、寧遠一帶已經日漸成熟且投入使用,但揭羅人看着卻充滿了驚奇,以爲是大唐傳來的法術。當然這些已是後話。
唐軍進入揭羅城以後,拿出一些諸如棉布之類的貨物來與揭羅人交換糧食,一切並無欺犯,揭羅王見郭汴守信無欺,自然就更加放心,讓人將族中的儲備糧食也都搬進城來,自此唐軍在北,揭羅人在南,同居一城卻相安無事。
隨軍僧侶和隨軍學正又準備在南北之間建了一座漢傳寺廟和書齋,寺廟供百姓朝拜,書齋則教導下愚學習漢語與知識。郭汴又派出了隨軍農夫讓他們去勘察揭羅周圍的農地,將大唐較爲先進的種植技術傳給他們。揭羅人見唐軍爲自己帶來的盡是好處,心中也就越來越是感激,在唐軍進駐之後的第十五天上就召集全族,竟然要將自己的王位傳給郭汴。
郭汴慌忙推辭,連連搖手說:“不行不行,我只是大唐派到這裡來的將領,要來這邊開通商路,等這邊形勢穩定下來就要回去的。國王還是你當,只要你們一家能夠善待百姓、親我大唐,那我就保你這王位世襲不斷。”
兩家賓主相得,並無破綻,因此阿里阿和伊本一時也就都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這時商人們也已經出動,揭羅甚是窮困,綾羅綢緞、玉石漆器他們都買不起,所以商人們就得去找健馱羅地區的婆羅門、剎帝利,或者找中轉商人準備賣到恆河流域去。只要和中轉商人一接上頭,以大天竺地區龐大的婆羅門以及剎帝利階層的消費力,這次隨軍商人帶回來的這點貨物根本就如同一條小溪匯入大海,同時因爲已經開闢了一個據點,商人們便紛紛派了人回去通知寧遠、疏勒,要後續貨物趕緊運來。
這時已是夏秋之際,寧遠那邊出了一個重大的軍事變故,許多商旅聽到郭汴已經在天竺立足紛紛向這邊涌來,郭洛也傳來了一個新的任命,以郭汴開疆拓土有功,升他爲副都尉,並加派了一營府兵趕來。
郭汴接到命令之後先是歡喜,跟着問道:“寧遠那邊如何了?”
“出大事了。”
“大事,什麼大事?”
“其實也不是寧遠那邊,是薩曼出了大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