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八章 擁與贈

這是一個混亂的時代,但也正在孕育着一個全新的時代。

丁浩也坐在人羣之中,他自從接應薛復,爲覆滅番禾立下了汗馬功勞,新政權在涼州城外安排了一片地給他,同時解除了他農奴的束縛,當丁浩在爲自己背叛主人不安的時候,新政權又安排了一個高僧來開解他,爲他誦經,這一切都讓丁浩安心了下來,當他搬到涼州城外的新家——一片只有一件小木屋的荒地上時,他的心裡卻對未來充滿了憧憬。屋內,有唐軍撥給他的過冬糧食,折逋瑛賞賜給他的那頭牛也在。旁邊是正在哺乳的老婆,身後是一幫兄弟,他們正商議明年該種什麼糧食。冬小麥是誤了,春小麥行不行呢?

這時候魯嘉陵廣派僧侶,說大將軍要宣佈大事,要求大家入城支持。

帶着對張邁的感激,他和王安等人跟着大隊來到城內,坐在指定的地方,那是一個相對靠前的位置。和他們坐在一起的,左邊是另外一家被釋放了的牧奴,如今從新政權處賃到了一片草場,而且第一年免租。右邊是一戶農奴,在土豪割據時代受了莫大的冤屈,全靠法曹衙門才得以平反,因此對於給他們家帶來新生的張邁更是充滿了感激。

作爲一個曾經的農奴,但同時又是一個土豪麾下的戰士,丁浩的見識算是比其它一輩子沒走出領地的農奴廣些,不過眼前的局面他也不是很理解是怎麼回事,只見高臺上坐着一些他不認得的人,峨冠大袖,看起來不是很順眼,又有一些和尚,那是丁浩所不敢得罪的。

坐着坐着,當開始有些牢騷的時候,馬蹄聲引起了包括他在內所有人的注意,這時候身邊有個人說:“是大將軍。”丁浩擡起了脖子,果然看見了張邁,也跟着大叫:“大將軍,大將軍!”

王安大聲問:“大將軍?”

“對,對,我見過他的,沒錯,就是大將軍!”

左邊的前牧奴和右邊的前農奴更是都激動了起來,大叫着:“大將軍,恩人啊,恩人啊!”

在對面,軍人們已經肅立行軍禮,張邁騎着汗血王座,卻到了百姓這邊來,伸出了手,丁浩忽然激動起來,想也沒想地便也伸出了手,在最前面的一排人是魯嘉陵派遣的,穩穩站着不讓後面的人沖垮以維持中間的跑馬道。丁浩的手從他們的肩膀之間伸出去,期待着即將近前的張邁能夠碰一下,握一下,好沾一點英雄氣,或者是一點王者氣,或者是一點龍氣,王安和其他幾個兄弟也紛紛伸出了手,他們也不知道爲什麼只是見到丁浩激動,他們也就跟着激動了起來。

張邁的馬慢慢地走過,人羣中有人叫道:“大將軍,大將軍!”有人叫道:“恩人啊,恩人啊!”更有人叫道:“大將軍萬歲,大將軍萬歲!”

丁浩王安也就跟着叫:“大將軍萬歲,大將軍萬歲!”

在汗血王座經過的時候,王安和那戶前牧奴的兒子剛好都觸碰到了張邁的手,在那一瞬間兩人都感一陣振奮,那個前牧奴的兒子只是個少年,更是哇哇大叫起來。

“大將軍!我剛纔碰到大將軍的手了!”

張邁騎馬走到臺邊,翻身上臺,跟着是一個鬚髮斑白的老儒生出來講話,這人說話文縐縐的,丁浩也聽不大懂,也不大想聽,跟着臺上有人似乎在辯論着什麼,這麼大一個廣場,幾個人在高臺上說話,又缺乏有效的擴音設備,只有前面的一些人能挺清楚他們的話,但丁浩也聽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

這時候又有幾個父老站了出來,輪流各說出了一番道理,只是他們氣力中衰,更是沒法讓太多人聽見。

丁浩問腦子比他靈活而且聽過半年經書的王安,王安說:“臺上的人,好像在說大將軍已經執掌整個西北,所以我們要給他上一個尊號。”

“什麼尊號?”

“元帥,還有天策上將。”

“上什麼尊號都好,那幾個父老又說什麼?”

“其中一個父老說,元帥當然好,但大將軍爲什麼不直接稱帝。就算不行,至少做個王爺。”

“什麼?做王爺?”

臺上的儒生與僧侶顯然沒想到涼州的父老忽然會提出這樣的提議來,丁浩卻道:“做皇帝就做皇帝,做王爺就做王爺!大將軍這麼好的人,咱們就擁戴他做皇帝!做王爺!”

左邊的前牧奴和右邊的前農奴聽到,都叫了起來:“對,咱們就擁戴大將軍做皇帝!做王爺。”

“做皇帝,做皇帝!做王爺,做王爺!”

數千人一起叫嚷起來,到後來也不知道是叫嚷還是鼓譟。

張邁和鄭渭對望一眼,一個青年儒生站了起來,連讓大家安靜,卻哪裡有這個威望?

這時張邁站了起來,他一站起來,廣場中本來坐着的人也都站了起來,那些儒者和僧侶本來有些坐着的,也站了起來。

丁浩猜得到張大將軍可能要說話,也就靜了下來,整個廣場都靜了下來,張邁才說:“大家聽張參軍說話。”

那個青年正是張中謀,他等場面靜了下來,才說:“天策上將是王爵,在軍中是元帥,在民間就是王爺,而且今天我們要討論的問題,不是這個。我們今天討論的,是我們對外應該叫什麼,還有怎麼紀年。我們都是大唐子民,可是現在大唐四分五裂,有巴蜀,有吳楚,還有契丹——他們其實也是大唐的一部分,只是被胡人佔據了。而現在中原的李從珂,他稱皇帝,可他不是大唐正統,但他也自稱大唐,如果我們只稱大唐,會和他們混淆。所以我們可以自稱唐人,但同時也要建立一個軍號。”

丁浩問王安:“上面那人說的什麼?”

王安說:“好像以後大將軍可以改口,說軍人叫元帥,我們叫王爺。又說我們要建立個什麼軍號。”

丁浩就擠了出來,叫道:“那王爺說我們該叫什麼?”

這時廣場中還算比較靜,他的話又在張中謀的言語之間說出,前面許多人都聽到了。張中謀道:“王爺說,我們可以叫大唐天策軍。”

丁浩叫道:“既然王爺這麼說,那我們就叫天策軍,還議論什麼!王爺說的話,就是道理!”

幾個父老一起道:“正是,既然王爺說我們叫天策軍,那我們就叫天策軍。”

張毅道:“這個,會不會太……諸位聽我一言……”

卻聽後方道:“天策軍,我們就叫天策軍!多威風!”

“天策軍,天策軍,大唐天策軍!”

“元帥,元帥!王爺,王爺!”

丁浩站在前面,還算聽得到一些談論,後面的人根本就聽不到,只是向前面問,兩萬人嘰嘰喳喳,整個廣場登時都是雜音,只能從前面一點的人口中得到一些簡單的訊息。

“在說什麼呢?”

“前面說,以後當兵的,就改叫大將軍做元帥。”

“那我們種田的呢?”

“就叫王爺。”

“那天策軍是什麼?”

“王爺說了,今後我們就改叫天策軍!”

“哦,天策軍啊!”

與會的二千多軍人一起頓足,拔刀在手,高聲叫道:“大唐天策軍,威武!”

隨軍東遷的耆宿老部民也都高呼起來:“大唐天策軍,威武!”

丁浩等也跟着叫了起來:“大唐天策軍威武!”

“大唐萬歲!”

“天策軍威武!”

“天策軍萬歲!”

“王爺萬歲!”

“元帥萬歲!”

張邁本來並無稱王的想法,只因張中謀隨口那句“天策上將在民間就是王爺”,卻讓涼州的民衆很快就選擇了一個他們所熟悉的稱呼。張毅在高臺之上,對於這個混亂的局面顯得很不滿意,可是在數萬人中他卻顯得相當無力,他覺得這種事情,本來不該在這個場合討論的,“王爺實在是選錯了場合啊。”然而他也不知不覺間被大衆影響到了,心裡也叫張邁王爺。

就在他失望的時候,千萬人的高呼卻逐漸匯聚起來,一開始還叫喊着“大唐天策軍”,後來逐漸便簡化成“天策軍”。

張毅心裡還盤繞着天策上將的名號合理、不合理,有沒有淵源,有沒有出處,是否經得住考證的問題,但整個廣場卻都似乎很高興,甚至有狂歡的味道,到處都是“天策威武”,“王爺萬歲”!

“王爺怎麼可以萬歲呢?那是千歲啊!”張毅心想,有忍不住喃喃:“天策上將還算有個淵源,但天策軍,哪有因爲要擁戴大將軍做天策上將,所以我們就叫天策軍呢?”

張中謀卻已經將他落在一旁,道:“爹爹,莫再想那些虛文了。百姓都已經叫開了,我們便順從他們吧。”

張毅看看自己的兒子,但張中謀卻不再懼怕他的目光,很堅定地說道:“不管是什麼稱呼,只要百姓和士兵叫開了,不就行了麼?現在我們最重要的,是對外統一口徑。只要千萬人有個一統的名號,能產生一個凝聚力來,那就可以了。更何況,”他說道:“大將軍,不——王爺,或者說元帥,他不用你所獻的那些名號,也許就是因爲他不想重新步入以往那種舊的局面,這些日子我陪伴着元帥,聽了他的許多話以後,我有個模模糊糊的想法,或者元帥他,想要帶領我們,開創一個全心的局面——而不止是像過去幾百年那樣的改朝換代。所以他寧願用一個和您的想法中很不同的稱呼,或許,將來我們能夠體會到他這樣做的深意。”

“王爺這樣做的深意?”張毅有些不能理解兒子的想法,但卻覺得,這一刻兒子比自己更能融入到當前的氛圍中,更能融入到張邁的背影中去。

這一年,在涼州軍民的擁護下,張邁決定建元天策,父老們衷心擁戴張邁爲天策上將,軍方稱元帥,民間則稱之爲王,自蘭州以至於寧遠,對外皆稱大唐天策軍。

聚會當晚,張邁下令全城通宵不禁,任軍民徹夜狂歡。

第二日飛騎四馳,將西北軍民的決定告知全境以及鄰國,薛復、楊易、郭洛先後上表稱賀。

文書傳到契丹,述律平道:“禍患已成,哼哼,天策上將,天策上將——他是要學李世民啊!既然是要學李世民,那多半就要當天可汗,既然要當天可汗,對漠北怕就不會放過。孩兒,你打算怎麼料理他?”

耶律德光道:“盧龍和河東,剛剛都有文書傳到。”他取出兩封書信來,道:“母后讀了之後,或許會對天下的局面有另一番的看法。”

同樣的文書傳到洛陽,李從珂看了冷笑道:“天策上將?他當自己是李世民麼?爲何不直接稱天可汗算了!”

馮道說道:“陛下,張邁如今之功績,稱天策上將正合宜,若就稱天可汗,那隻會惹人笑話了。”

李從珂冷笑道:“你倒還替他說話!”

薛文遇道:“有唐一代,稱天策上將者,除了李世民之外更無第二任,張邁這樣狂妄,那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四方君主,誰沒有野心呢。”馮道:“契丹已經稱皇,孟氏亦已稱帝,而張邁只稱天策上將,而不稱帝,那就是他還有自知之明。他稱天策軍,那是要和我們有所區別,但仍然稱大唐,那就顯然是不想與我們徹底對立。至少,他還不敢與陛下並列,陛下,對麼?”

李從珂的脾氣緩和了些許,才道:“依你說怎地?”

馮道道:“張邁只患在手足,契丹之患在胸背,而國中之患……”李從珂的臉色變得沉重起來,馮道卻還是繼續說:“纔是心腹之疾啊。因此老臣以爲,手足之患可以慢養,而國家之治理卻已經刻不容緩,還請陛下聖裁。”

李從珂道:“但張邁抗我聖旨,如今又自稱王爵,朕若不加懲處,而是一味安撫,實在有損朕的龍威。”

馮道笑道:“那卻容易,張邁如今雖然自稱天策上將,又對外宣稱是出於民授,然而終究未得他人之承認,他既已認陛下爲兄,若陛下能夠寬宏大量,贈予王爵,則三年之內,西北可無大患。”

李從珂道:“三年之後呢?”

馮道道:“只要陛下能夠勤於政務,三年之後,國家必已安定,兵甲必已精足,那時候徵不服討不順,還怕壓不服一個小小的張邁?”

李從珂轉怒爲悅,笑道:“好吧,就再聽宰相一次。”便命另外一個宰執劉煦擬旨,明日朝奏。

衆大臣出得殿來,劉煦拉着馮道到偏僻處,道:“親家,你可給我出了個難題了!這道聖旨你叫我怎麼擬?那個張邁當日既不奉旨,你如何還能讓陛下給他封王,我只怕他便是封王也不要,那時候豈不更落了陛下的面子?若有損國威,你我也都要吃罪!”

馮道笑道:“不怕,天策軍的情況,我已頗有了解,他們其實是很急着要跟我們和解通商的。至於這聖旨,還不是咱們商量着辦?放心,我有辦法讓張邁接受。”

“怎麼辦?”劉煦問。

馮道低聲道:“聖旨副本存於三臺者,仍用一個封字,亦以此告知四方,至於給張邁的正本,則改一字。”

“改什麼字?”

馮道道:“將封字,改爲贈字。張邁其實願意退讓,只是不願意低頭,用此贈字,再加上許他通商等條件,他就算不跪下領旨,至少不會拒絕。”

劉煦恍然大悟,笑道:“親家,說到智謀,你終究勝我一籌!”說着便拱手而去。

馮道看着他的背影,再望望身後的宮殿,喃喃道:“智謀,智謀……儒生手無寸鐵,在這個亂世,這點智謀又有多少用處?唉,能爲百姓多謀一分平安,便是一分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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