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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性』耐寒,踏雪而上,寒風颳來,就像刀割在臉上,走了二十餘里,張邁勒馬落後些許,問坐在囚車裡的李臏和薛蘇丁:“還受得了不?”
李臏給凍得夠嗆,他在薩圖克麾下時就是文職,身體不如薛蘇丁這武將強壯,但見張邁關心自己,還是勉強點頭,道:“扛得住。”
此地海拔已經接近四千米,虧了這幾個月不斷翻山越嶺的鍛鍊,去到海拔高的地方也不是第一次了,適應力提高了很多,所以張邁還撐得下去,然而也沒法走得太快。
兩百人的隊伍走走停停,眼看還有五十里路,對面忽然迎來了一隊騎兵,走得甚是急忙。
“聽聲音大概只有十餘騎,邁哥,怎麼辦?”郭洛問。
張邁道:“你來做首領,大夥兒看我手勢行事。”
迎面而來的十餘騎奔行甚急,郭洛迎了上去,穿着回紇服飾的二百餘起擺開陣勢,迎面來的也是回紇騎兵,望見他們二百餘人有些警惕,勒馬停住,及看明是自家服飾,才問:“對面哪裡來的兄弟?”
郭洛指着囚車,說:“俱蘭城來的,剛押了幾個俘虜回來呢。”
那隊騎兵的首腦一喜,走近幾步說:“打勝仗了?”
郭洛道:“俱蘭城打下了,怛羅斯也快了。”揮鞭朝囚車抽了一鞭,說:“這兩個傢伙,可是要犯,好像還牽涉着什麼事情,所以博格拉汗特地命我們押解回疏勒看押。”
對面那隊騎兵聽越說越對路,又走近了幾步,郭洛問:“兄弟你們是往哪裡去?”
那騎兵首領招呼了他走開幾步,然後才低聲說:“疏勒出『亂』子了。”
郭洛心中一凜,臉上也沒有掩蓋這種驚訝:“什麼『亂』子?不會是被我們殺散了的唐寇餘孽殺到這邊吧?應該也沒那麼快啊。”
那騎兵首領說道:“不是,是下疏勒摩尼教徒叛『亂』,不過聽說也和唐寇有關。我們這正奉了胡沙加爾將軍的命令,要前往雅爾稟報呢。眼下正趕路,就不與你多說了。”
郭洛拉住他道:“等等,兄弟你給我一個實訊,疏勒那邊形勢急不急?若是形勢緊急,我可不想一頭栽進去啊。”
那騎兵首領笑罵了一聲說他膽小,道:“憑着摩尼教那些人,能成什麼氣候?不過他們趁『亂』奪了下疏勒,這會正在下疏勒負隅頑抗,你放心吧,疏勒大體上來說沒什麼事情,就是各處山口關防已經告緊,非有胡沙加爾將軍的令牌無法通過。”
郭洛呀了一聲說:“我們從北面來,哪裡卻有胡沙加爾將軍的令牌?”
那騎兵首領一奇,說:“那令牌聽說是北方告急之後,蘇賴老將軍頒制,然後傳下來的啊,你們怎麼會沒有?”
郭洛一笑,說:“是那個啊,我還以爲是胡沙加爾將軍新頒制的令牌呢。”
“那哪裡會。”那騎兵首領說道:“要是那樣,那像你們這樣從北面來的可怎麼辦呢?不多說了,我得趕路了,身上這道急令是有時限的,要是超過了要殺頭的。”
“且等等!”郭洛再一次拉住他:“那麼你過哨崗,可也需要出示令牌?”
“當然要啊。”那騎兵首領有些怪異他爲什麼怎麼問。
郭洛哈哈一笑,說:“那沒什麼了。我正是要告訴你,前面因爲唐寇的緣故又增設了兩道關卡,怕你沒帶令牌,到了那邊過不了,那豈不誤事?”
那騎兵首領哦了一聲,便領人走了,走到二百騎兵中段的時候,郭洛在他們背後猛地作出一個“殺”的手勢,張邁一點頭,數百人一擁而上!這些可都是唐軍中的精兵!一對一這一隊去通報軍情的騎兵也不是對手,更別說二百對十餘了。
只是風雪之中,人人動作遲鈍,縱然以將近二十倍的兵力,還是叫一個見機最快的策馬回奔,脫出重圍,石拔陡然出手,飛出套馬索,硬生生將那人套住拉,石拔自燈上城一戰以後,左手中箭受傷,痊癒後也只剩下五六分力氣,這時單憑右手的力量竟還是將對方倒拔離鞍,唐軍將士齊聲喝彩,但凡動手的就都有些喘氣,可見這高原氣候多耗人的體力。
那騎兵首領大叫:“你們幹什麼,你們幹什麼!”
郭洛道:“你是『奸』細!”
那騎兵首領兀自沒有醒悟,高呼大叫:“我不是『奸』細,我不是『奸』細!不信你們看看我懷裡有令牌!”
張邁從他懷裡一『摸』,果然『摸』出一塊令牌來,郭洛問道:“是這塊?”
“當然,就是……”那騎兵首領猛地有悟,叫道:“你……你怎麼會不認得!”
張邁哈哈一笑,用他不很流利的回紇話說:“因爲我們就是,你們所說的,唐寇!”
處理掉了這一隊報信的騎兵之後,二百餘人繼續上路,雖然只五十里的路程,但中間還是休息了一下,這時雪已經停了,但夜裡卻冷得更加厲害,連夜趕路的話何止是耗體力,簡直是玩命!再說山口哨堡那邊也不知是什麼形勢,說不定仍然需要戰鬥,所以得保存體力。
第二日醒來,又走二十餘里,在中午之前終於望見了那座哨堡。
這一路來,張邁總只是覺得這條路熟悉而已,等望見了那哨堡的所在,猛地看清楚了地形,大叫道:“啊!這裡!這裡!這裡我來過!”
郭洛等都有些訝異,但隨即想張特使是從中原來,雖然是代代西行,可經過這裡也並不奇怪,他卻沒有想到,張邁所說的“來到過”,簡直已是上一輩子的事情了。
“對的,這裡我來到過!”不知不覺間,張邁雙眼竟有些恍惚,“沒錯,這個地方——當初走出國門,就是從這條路經過!”結果一個恍惚,竟然已經相隔千年了。
楊易見他神『色』有些怪異,問道:“邁哥,你怎麼了?”
“沒事,沒事。”張邁道:“繼續前進!”
葛羅嶺哨堡,其實規模並不大,只是山口平地上一個五十步見方、兩層高的小堡,修建得也不是很好,然而要在這樣一個地方修建堡壘,卻仍然是一件相當了不起的事情。
哨堡下面有一個驛站,依託着哨哨堡,佔地面積卻比哨堡本身要大了許多。
二百騎還沒走近,哨堡內部有人望見,已經派出五騎來迎迓,郭洛出示了令牌,道:“奉博格拉汗之命,要交兩個要犯給胡沙加爾將軍看押。”
來騎嚴明令牌無誤,便揮動一面黃『色』旗幟讓哨堡解除警戒,不久又馳出一隊人馬來,卻是這座哨堡的副守備出來,他遠遠瞧見了李臏,叫道:“謀落烏勒!”
張邁一奇,在旁問道:“你認得他——”說着往李臏的囚車一指。那副守備笑道:“怎麼會不認識,這傢伙一年要來好幾趟呢。嘿嘿,不過我也有聽說他背叛了的事情,哼,背叛博格拉汗的人,哪裡能有什麼好下場!之前博格拉汗還曾派人到疏勒抓了他老婆孩子北上呢。這傢伙是怎麼抓到的?”
李臏在囚車內聽見忍不住全身一抖,張邁怕他情緒激動之下『露』出破綻,向郭洛使個眼『色』,郭洛說道:“這鬼地方!冷得讓人受不了!兄弟,別在這外頭說了,快讓我們進去弄個火取暖吧!”
那副守備指着那幾十個箱子問:“那是什麼?”
郭洛道:“是美酒,前線打了勝仗,博格拉汗說,前線打了勝仗,也有賴於後方能夠穩住形勢,所以讓我們帶了美酒過來頒賜胡沙加爾將軍,犒勞有功將士。”
這等寒冷天氣之下,身子都凍得僵了,那副守備聽說了“美酒”一詞,喉頭就有些癢癢,湊近了說:“不知道博格拉汗賜下的美酒,有沒有我們的份呢。”
郭洛道:“好像沒有。”
那副守備臉『色』就有些難看了,但他也明白這本是情理之中,他一個小小哨崗的副守備,又未見立了什麼奇功,博格拉汗頒賜的美酒,哪裡會輪得到他?
郭洛又上前道:“不過兄弟若是要喝一點的話,哈哈,我們也不是不能通融通融,這麼多箱酒,諒胡沙加爾將軍也瞧不出來。咱們是自己人,要是連這一點酒都計較的話,卻太見外了。”
那副守備大喜,當即迎了他們進驛站。
那驛站與這哨堡乃是二而一、一而二的建築,哨堡高聳,哨堡之內駐兵,驛站供往來人員用的,驛站是月牙形,只有一層,又分爲內外兩部分,外面是給過往商旅用,叫外驛站,裡面一部分是供過往的士兵和公務人員用,叫內驛站,哨堡居高臨下,可以監視整個局面。又有垛孔,如果下面發生動『亂』可以『射』出箭來。
外驛站處處漏風,內驛站比外驛站好些,但終究也不如哨堡裡頭舒服。
郭洛就想進哨堡,副守備答應了,進去一問,守備卻不肯,道:“內驛站也能停駐,爲什麼要進來?這哨堡就是過往兵將也不得入內,這是博格拉汗定下來的規矩!要是壞了規矩,讓上頭知道,我們吃罪不起。”
張邁擔心要求過分了對方起疑,就沒讓郭洛再堅持。
二百多人駐進內驛站,副守備來討博格拉汗賞賜的酒喝,郭洛問他:“哨堡內有多少兄弟啊,只怕不夠分。”副守備笑了起來:“人有兩百多,可又不是給所有人喝,你送我們一箱吧,讓我們幾個解解饞,底下的人,管他們去。”
郭洛笑道:“那我得去問問。”副守備一奇:“問問?你不是押解隊首領麼?”郭洛笑道:“不是,我是副頭領啊。”一指後面張邁:“他纔是正牌的老大呢。我只是個百夫長,他可是個千夫長,是霍蘭將軍麾下的愛將呢。”
那副守備聽說是霍蘭將軍麾下愛將,呀了一聲,頗感驚訝,郭洛又道:“不過啊,我們這位千夫長和霍蘭將軍一樣,是個結巴,所以不大愛說話。”就跑了過去,和張邁耳語幾聲,回來臉上有些不好意思了,道:“千夫長不肯。”
副守備大見不悅,叫道:“什麼意思!怎麼轉眼之間就變卦了?”
郭洛道:“千夫長說,酒是博格拉汗頒賜給胡沙加爾將軍的,我們要是半路偷吃,回頭上頭查出來,我們吃罪不起。”
副守備臉『色』變得更難看了,想想自己剛纔轉述正守備的話,便知對方的變卦是報復剛纔守備不肯讓他們入內,郭洛見他臉越來越黑,走近了幾步說:“唉,其實這也不是我小氣,你知道,咱們做副手的總是難做人。”這一句話下來,是拉近兩人的距離,而將雙方的長官當成對立面了,副守備對他的怒意就消解了幾分,道:“誰說不是呢!上面要奉承那老大爺,下面又要照看好弟兄,正牌老爺不順眼咱們要受氣,底下的人不滿也衝咱們來——真不是人乾的差事!要是在疏勒、怛羅斯當差也就算了,偏偏又被髮到這鬼地方來!也還是靠過往的客商識做,才讓我們這幫在雪谷中駐紮的兄弟不至於餓死。你知道,這個地方,就是熱水都燒不開,要燒一盆洗腳水來,也得非好大的功夫。可要是晚上睡覺之前不泡一泡腳,那覺睡起來只怕就沒那麼舒爽了。”
說到這裡,微微『露』出索賄之意,暗示郭洛:你們就算是將兵,若要得到好招待,還是得拿出點“誠意”來。只不過彼此都是將兵,這話不好說明,畢竟經過的兵將若不給錢,他們也沒法子。若對象是過往客商的話,他可就沒那麼客氣了。
郭洛輕輕一笑,道:“其實我們進不進堡壘,也沒什麼所謂,反正我們停個一晚,明天就走,但你們守備動不動就拿出博格拉汗的規矩來,也不請我們進去喝口熱酒,那就太見外了。你們守備見外,我們千夫長自然也就跟着見外了——這卻也怨不得他,總不成你們守備冷着屁股,還要讓我們千夫長拿熱臉去貼吧?我們這個千夫長,可是在霍蘭將軍跟前也說得上話的人,平素脾氣就不好,更別說讓他忍耐別人了。”
那副守備想了想,覺得他話中有話,又進哨堡去,勸守備請那千夫長入堡休息,守備是個謹慎正統的人,黑着臉說:“你就這麼嘴饞?不喝那酒會死!”
副守備道:“迪赫坎,現在不是酒不酒的問題,喝酒只是解饞,但得罪了人卻不好。那千夫長是霍蘭將軍的愛將,如果我們和他攀上關係,將來也許有機會走他這條門路調離這裡——這個鬼地方,難道你想繼續待下去嗎?”
“可是……”守備也不想在這種地方長待,聽了這話有些心動,但還在猶豫。
副守備說道:“博格拉汗的命令,是說不許過往的軍隊進駐,可是咱們不是請人家軍隊進來啊,我們就請那個千夫長、那個百夫長進來,最多加上兩個隨從,你就是請他喝口熱湯,問問前線的事情,那不算犯規矩。”
那守備想了想,終於答應了,但還是道:“最多隻能五個人進來。我不是放他們進堡,只是請那個千夫長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