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姑娘,你認識?”老者麻利地從外衣上扯下一塊乾淨的布來,又從懷裡摸出了一瓶藥,向那大黑狗的傷口處撒了撒就包紮了起來。
明夏幫着他按着因爲疼痛而不停亂動的狗狗大烏,口中問道:“老人家,你可是福州人?”
“對對,我是福州人,小姑娘怎麼知道?”那老者來了興趣,也不管狗了,擡起頭來只是笑呵呵地望着明夏。
明夏笑了一聲道:“那麼,您認不認識一個叫杜禮的信都人?”
“杜禮?認識認識……”老者忙不迭地點了點頭,道:“小姑娘是他什麼人?女兒?”
“老人家好眼力。”
“可是,不像啊……”老者左看右看,十分懷疑地道:“我記得他那個女兒,大點兒的那個,沒這麼精俏啊,什麼時候女大十八變變的這麼厲害了?”
“呃……”明夏汗顏,只得硬着頭皮傻笑兩聲,又聽那老者道:“是你爹跟你說的?”
“嗯,”明夏點點頭,道:“我出來的時候,家父就曾經說過,他認識一個常年行商的老人家,說是我南下可能遇到,就跟我細細地說了一回,不想真的就遇見了!”
那老者哈哈一笑,道:“緣分吶!小姑娘,遇上我你可是逮着了。”說完他又望着閔遠道:“那個白麪的小子,你就是這商隊管事的?”
閔遠抿了抿,站出來道:“正是在下,老人家有何見教?”
“你們這是要去嶺南?”
“是。”
“有一筆生意,老夫想跟貴商行合作,不知管事的可有誠意?”老者說完就拈着鬍鬚笑呵呵地看着閔遠,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閔遠卻不答話,只是定定地望着老者道:“不知老人家的生意,是指什麼?”
“這個麼……你只要知道是大生意就沒錯了。”老者瞅了瞅四周,卻不肯言明。
“那在下請老人家借一步說話,可否?”閔遠也不是吃素的,她見這老人家不像是個放空炮的,便想進一步瞭解情況,然後再做定奪。
有生意送上門,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但商場險惡,父親那等商場打拼多年的人也着了道,閔遠自然是小心非常。
“行,老夫我正好餓了,前方有一處酒肆,白小子你可願意做個東道?”
閔遠皺了皺好看的細眉,向那老者抱了抱拳道:“老人家,在下閔遠,不姓白。對了,還未請教老人家高姓大名。”
“嗨,老夫一介草芥,什麼高姓大名!出來行走的多了,人都送我一個外號,宋老頭,嘿,白小子你就這麼叫吧。”
閔遠被那一聲聲“白小子”叫得心頭光火,但她卻是個極有頭腦的人,一直隱忍不發,此刻聽完老者的介紹,心中猛得一突:宋老頭,這個名字好熟悉!
算起來,閔家商行也算是南下諸多商行中小有名氣的一個了,但即便如此,閔家商行也只是在一些官府治理過的地方行走,從未深入過嶺南腹地,但有一個人,在嶺南卻是極著名的,他在嶺南與中原之間行走多年,做這一片生意的人,沒有一個不知道他的!
這個人的名字不爲人知,只知道別人叫他宋老頭。
難不成,今天碰上的,竟是那位老前輩?
閔遠心頭一跳,面上掛了幾分笑意,道:“一切都聽老前輩的。”若真是那個人,那麼今次閔家商行可就賺大了,況且,倘若閔家商行能夠與宋老頭成爲長期合作伙伴,那麼以後的日子……至少,再不用她一介女子男扮女裝,混跡在一票漢子中間餐風露宿了。
倘若不是爹爹病重,商行又遭了人家的暗算,她一個千金大小姐,何至於親自出馬,跟着這些商賈小販們一路風塵啊?
閔遠雖是心中激動,但仍是保持着一臉鎮定,她叫過來一箇中年人吩咐了幾句,便來到宋老頭身前行了一禮道:“那麼,就請前輩先行。”
宋老頭也不閃避,受了一禮方笑道:“那老夫就不客氣了,”說完他拎起自己的大黑狗,也不嫌狗身上俱是斑斑血跡,就那麼輕柔地抱在懷裡,呵護的模樣,好像在抱一個嬰兒。
明夏一見,便退後一步,正要開口告辭,卻聽那老者道:“小姑娘,還愣着幹什麼!走啊,一塊兒去吃個飯!”
“這……不太好吧?”明夏看了看閔遠,又看了看老者,不確定人家談的是不是商業機密,便不敢貿貿然地同意。
老者卻道:“誒?怎麼跟你那爹一個德行,叫你走你就走,廢話那麼多!”
閔遠也道:“杜小姐,老前輩都開口了,小姐便賞個臉吧。”
明夏點了點頭,向李黑道:“李大哥,左大哥還擔心你呢,你快去看看他吧。對了,李大哥見着我的家人,還請你跟他們說一聲,不要擔心我。”
李黑點點頭,粗聲道:“杜家妹子,你去吧,你的話我一定給你帶到!”然後又看着宋老頭道:“老兒,可不是俺李黑怯戰啊,俺大哥還等俺回去,俺先走了,你什麼時候再想打,來商隊找俺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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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老頭也笑道:“壯士說的好,老夫就喜歡你這等豪爽的,你且先去,改日老夫閒了,定還要找你切磋!”
宋老頭說完便當先一步準備離去,明夏也就跟在他後邊,杜禮曾說過,這宋老頭極是直爽的一個人,心正且誠,倘若遇見了他,可以向她請教經商之道,有什麼麻煩,也可以請他幫忙。所以明夏雖然不知道這宋老頭的虛實,此時也不疑有他,去吃個飯嘛,也無多大的危險性,再說她還有云柏,去就去唄。
明夏一動,雲柏也就跟着動,他方纔可是仔細觀察過李黑和宋老頭的戰鬥,那樣級別的戰,在他眼裡簡直是小兒科,別看李黑掄起槍來虎虎生風,但其實破綻百出,那老者的招式就更是一無是處,二人的手法力道都與他差的極遠,因此雲柏也不擔心,小娘子既然想去,那就去吧。
不過宋老頭卻看了雲柏一眼,嚮明夏問道:“這小子是誰?”
“哦,老前輩,這是我家的護院,常隨我一起走動的,叫雲柏。”明夏說完又向雲柏道:“這是爹爹曾經說起過的異人,雲柏,還不見禮?”
向一個身手比自己不知道低到那裡去的老頭行禮,雲柏還是有些不情願的,不過想起小娘子曾說過的尊老愛幼懂禮貌,他也就沒有異議,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嗯,這小子不錯!”宋老頭一笑,看也不看,便將大狗往雲柏懷裡一塞,道:“小子年富力強,替老夫做個苦力吧。”
可憐那狗狗大烏身上滿是血漿,混合着沾溼的泥印子,看起來骯髒不堪,雲柏劍眉一擰,欲待拒絕,卻見明夏輕輕搖了搖頭,便只好忍着隨時將那大烏扔到地上的念頭,極不情願地抱着它跟在明夏的一旁。
看着雲柏那個哀怨的樣子,明夏實在忍俊不禁,便扭過頭去偷偷笑了五秒鐘,這才一本正經地轉過頭來,拍怕雲柏的肩膀道:“小子兒,你年輕嘛,吃些苦是應該的,”見雲柏極不服氣,趁他還沒開口反駁,明夏又趕忙道:“我平時是怎麼跟你說的!要尊老愛幼!”
雲柏的抗議被鎮壓在了搖籃中,他訥訥地嗯了一聲,便聽見宋老頭道:“小夥子啊,你要聽老夫的話,老夫不會虧待你的。”
明夏看着宋老頭搖頭晃腦的模樣,彷彿誘拐小紅帽的大灰狼,可又作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來,真是要多怪異有多怪異,頓時忍不住嘴角上揚,一時興起,便道:“行路無聊,我給大家講個故事吧。”
宋老頭一臉興味,道:“好好,講吧,老夫就喜歡聽故事。”
雲柏也露出了專注的模樣,就連閔遠和她身後跟來的一個少年人,也專注地聽着。
明夏便笑笑地道:“從前有一隻大灰狼,很老很兇惡,有一天啊,他餓的不行了,便出去找食物,找着找着它就發現了一個小屋,小屋裡住着一位老婆婆,然後……”
“怎麼樣?”明夏一停,宋老頭便笑着追問。
“然後就把那個老婆婆吃了!”
“啊?這就完了?”宋老頭奇怪地看着明夏。
“當然沒有!後來啊,老婆婆的外孫女來看她,大灰狼一見,便趕忙穿起老婆婆的衣裳,扮作了老婆婆的模樣,躺在牀上等着小姑娘來了再將她也吃了。這個小姑娘戴着一頂紅帽子,胳膊上還挎着一個小籃子,一路蹦蹦跳跳地向外婆家行去,還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隻大灰狼呢!等進了門,小紅帽就說啊,‘外婆啊,我是小紅帽啊,我來看你啦!’,大灰狼就答道‘小紅帽啊,你來看外婆了?外婆好想你啊,你今天多陪外婆一會兒吧?’小紅帽卻奇怪道‘外婆,你今天怎麼跟平時不一樣?以前你都是讓小紅帽早早回家的,說是怕我遇見了大灰狼。’大灰狼一聽,忙說……”
“說什麼?”雲柏也來了興致,他一手拎着大烏,一邊興致勃勃地問。
“嘿,”明夏望着宋老頭嘿嘿笑了兩聲,道:“大灰狼就說啊,‘小紅帽啊,你要聽外婆的話啊,外婆不會虧待你的……’”
雲柏一聽,想起宋老頭方纔說過的話,便噗哧一聲就笑了出來,那閔遠和少年人也都面含笑意,宋老頭卻佯怒道:“呀,原來小丫頭在編排老夫呢!膽子不小啊!老夫像大灰狼嘛?”
明夏忙道:“當然不像!老前輩莫見怪,開個玩笑嘛。”
宋老頭笑道:“老夫平生就遵守一句話,遊戲人生!得過且過,今朝有酒今朝醉,啊哈,這活着可不容易啊,能快活一時是一時,老夫就是圖個痛快,小姑娘這個故事能博得老夫一笑,已是功勞,老夫怪罪什麼呀?不過,老夫卻有個疑問。”
“老前輩請說。”
“那大灰狼,怎麼就能說人話了呢?難不成還成仙兒了?”宋老頭疑惑非常。
汗呀……這是童話嘛,哄小孩子的,可明夏怎麼跟他解釋呢,想了半天沒頭緒,明夏只得摸摸鼻子,支吾道:“也不是……就是……那個,這就是個故事嘛,故事離奇一點也不爲過啊……”
“嗯,這個故事雖然離奇,但童趣盎然,簡單易懂,還能教育幼兒曉得人心險惡,寓意頗深,不錯。”
一旁的閔遠也突然插進來討論,卻是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明夏點點頭笑道:“正是如此,這個故事其實就是一則牀頭故事,說給小孩子們聽的。”
於是大家開始討論什麼故事適宜教育兒童,又說到了古代詩歌裡提及的這方面知識,閔遠學識淵博,一些典故信手拈來,談到孔子庭訓也頭頭是道,宋老頭見多識廣,見明夏和閔遠你來我往討論的有趣,便也講起自己在各地見到的趣聞,最後還扯到了苗疆教育孩子的方法,以及一些少數民族家裡培育後代的奇聞,讓明夏幾個大開眼界,都聽得一愣一愣的。
明夏雖然比不得閔遠的學識和宋老頭的見識,但她也不是吃素的,畢竟咱也是讀過十幾年書的現代新人類了,各樣話題都能插上幾句,就連後來宋老頭和閔遠談到經商之道,她也能說的天花亂墜,倒叫宋老頭和閔遠俱是心驚,都對明夏起了一股莫測高深的感覺,最後還是宋老頭奇道:“我說小丫頭,你今年多大了?怎麼懂的這麼多?”
明夏一看興起說得嘴溜了,忙道:“都是平常喜歡看些雜書,偶爾見到的,與老前輩的見識比起來不值一提,就是閔兄弟的學識,在下也佩服的緊!”
這一句話捧了倆人,宋老頭忙着樂呵,方纔的疑問也就一閃而過,然而,雲柏卻疑惑地望着明夏,心中疑竇叢生。
什麼看雜書?小娘子平時的確是喜歡看書,但這樣的書,她纔沒有看過!
雲柏在杜家待了也有大半年了,從春日桃花開一直到現在的秋葉片片飛,他跟着明夏的時間可不算短,杜家是什麼人家,小娘子平時都做了什麼,他不敢說了若指掌,但起碼也曉的七七八八,因此,心中的疑問也就越發濃重。
還有,小娘子平時的那些點子,那些想法,那些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言論……雲柏越想心中越奇,再看那個興高采烈地跟着宋老頭閔遠談笑的小姑娘,他突然發現,自己始終沒有看懂她。
他還以爲自己十分了解小娘子,原來不是,其實,除去他知道的,他什麼都不知道。
與宋老頭閔遠相談甚歡的明夏,仍在滔滔不絕地說着自己的見解,卻不知道一旁的雲柏,心中正涌起驚濤駭浪。
這一場談話一直持續到飯桌的終點,宋老頭喝完最後一口羊肉湯,才擦了擦嘴巴,對閔遠道:“閒話說完,咱們聊正題吧。”
閔遠也是個沉得住氣的,與明夏和宋老頭扯東扯西,卻一直沒有詢問過宋老頭的生意,直到此刻終於聽見宋老頭要談正事,她淡淡一笑道:“洗耳恭聽。”
“我這回出來,帶着不少貨物,以前老夫都是親自在中原找人脫手的,如今人老了,不中用了,老夫也沒那麼多的精力了,便想找個人收了我的貨,老夫也省些力氣,只是,我這批貨可不少,不知道貴商行能不能吃得下?”
面對宋老頭的疑問,閔遠傲然道:“我閔家商行雖然沒什麼名氣,不過區區一趟貨物,料想也還承受的起,即便一時難以消化,以我閔家的信譽作保,萬兩黃金要難籌出來也不難,老前輩請放心。”
宋老頭也不反駁,只是笑道:“如此甚好,不過,老夫卻有一個要求。”
“前輩請講。”
“那,”宋老頭指指明夏,道:“這是我的侄女,貨物要她先挑過,剩下的都可給你。”
明夏正在旁邊無聊,突然聽到宋老頭指着自己說話,一時被驚得一懵,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道:“我?”
“是,就是侄女你!”宋老頭長嘆一聲道:“本來老夫打算全部交給你呢,可惜你現在的財力不行,還辦不了這麼大宗的交易,只得讓這白小子的商行撿個大便宜了。”
閔遠不置可否,只是向宋老頭抱拳道:“老前輩,既然我們交易已成,那麼,就先去看看貨物吧,也好讓在下心裡有數,早日籌備銀錢。”
“好,咱們這就去。”
宋老頭說走就走,雲柏一見大家都起身了,只得無奈地抱起大烏,跟在明夏的身邊很是哀怨。
出了酒肆,便是一個小村,宋老頭領着大家進了村,便直直地進了一處民居。
那家的人估計都讓宋老頭請到了別處,只有幾個精悍的漢子在院裡警戒,宋老頭也不打招呼,直領着明夏和閔遠進了屋子,屋子不小,此刻卻顯得擁擠不堪,因爲那裡面,整整齊齊地放着七八隻大木箱,每個都有一立方米的大小。
箱子封的很好,都用大鐵釘釘地死死的,宋老頭便喚過一個漢子進屋,那漢子進來之後二話不說,兩手齊抓,片刻間便將八隻大箱子全部打了開來,裡面的東西也順勢暴露在衆人的眼前。
虎皮狐皮犀牛角,麝香瑪瑙白象牙,珊瑚珠貝,翡翠玉石,紅的藍的貓眼石……應有盡有,除此之外,還有滿滿一箱子貢茶!
這簡直就是個寶藏啊!
明夏看得兩眼放光,被那珠圓玉潤珠光寶氣刺激得心頭狂跳,這可真是天上砸下來的大餡餅啊,就算是代理,中介費也能賺不少啊!
哦親愛的老天爺,讓餡餅來得更猛烈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