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彈的曲子不僅是李弘耳熟能詳的,甚至是就連狄仁傑等人,也對這曲子充滿了熟悉感。
但並不是幾人遇見了熟人或者是知音,而是這些曲子之所以讓他們能夠如此熟悉,完全是因爲這些曲子都是自宮裡流傳出來的,還都是經過顏令賓親自編排後,在宮裡演奏之後流傳了出去,或者是被秦楚楚、霍小玉等人帶出了皇宮,從而使得這些曲子在長安、洛陽等地開始流傳開來。
聞歌知雅意、焚香遠紅塵,船艙內的琴聲緩緩的流淌,洗滌着房間內的寂靜。離琴臺不遠處的香薰升騰着一股淡淡的青煙,古樸的味道在房間縈繞不絕,加上那如高山流水般的琴聲,以及不時從外隱約傳進來的細小水花聲,彷彿使人置身在了秋雨中的空山幽谷內。
翻閱完姚崇幾日幾夜梳理出來的資料,其實這些資料第一時間姚崇便給他送了一份,現在再看,李弘也不過是無聊之際,隨着狄仁傑四人象徵性的翻閱而已。
“公子,今日那些人的行爲如今看來還是頗爲反常啊,竟然沒有一家出面闢謠,是不是他們在等着其他幾家,而後聯合起來一同闢謠?就像這一次的事情一樣,同進同退?”王孝傑按耐不住性子,在李弘未進來前,他便把心中的隱憂對狄仁傑三人說了出來。
“怕的就是他們會如此團結一致啊,我們今日只不過是試探一下這兩家的反應,雖然說達到了我們預想的效果,但王大人的擔憂……我們也不能不提防纔是。”李嶠思索着崔、鄭兩家的反應,不自覺地說道。
“你的意思呢?”李弘靠在椅背上,聽完王孝傑兩人的話後,看向姚崇問道。
“下官認爲,此事兒他們不驚慌不闢謠,想必便是看透了我們的意圖,顯然是知道這是朝廷要處理冒死直諫的官員而特意釋放出來的輿論,只是下官認爲我們既然已經準備妥當,就不必去特意揣摩他們了,畢竟我們如今佔據上風,而且這些人多多少少都能夠從不同的方面找到玩忽職守、或是貪贓枉法的一些證據。”
“下官不擔心這些,下官擔憂的是,一旦朝廷全面展開後,有一些人會渾水摸魚,從而矇混過關,畢竟上上下下都有涉及,如果明日一旦再放出針對其他幾家的言論,會不會真的就促使他們抱成一團,聯合對抗呢?”狄仁傑同樣有些凝重。
只是包括李弘在內的五人,哪怕是一直踞坐在門口的花孟跟獵豹,特別是一直偶爾看那彈琴女子幾眼的花孟,都沒有發現那彈琴的女子從聽到姚崇自稱下官後,一雙原本在琴絃上沉穩撥弄的纖纖玉手,突然間變得有些顫抖了起來。
但李弘本能的想要回頭一望,因爲琴聲從他們開始談話開始不久後,琴聲就在身後女子的彈奏下變得有些雜亂了,雖然依然遵循着曲譜與指法,但依然還是能夠聽出,琴聲中夾雜着些許的不安跟緊張,更像是一個初出茅廬、內心忐忑不安的女子初次在賣藝。
來不及細想的他,那一絲疑慮不過是從腦海裡一晃而過,注意力瞬間被狄仁傑的話語吸引了過去。
“在你們的預想中,你們認爲這件事情從開始到結束,需要多久的時間?”李弘的手指隨着琴聲有節奏的輕輕敲打着扶手,微笑着看着四人問道。
“臣等自然是希望儘快了結此事兒,畢竟茲事體大,不論是對朝廷還是對您的影響都太大了,若不及時解決……。”
“錚”一聲,身後琴聲的節點瞬間脫離了李弘腦中原有的曲譜,所以不等狄仁傑話說完,李弘就突然轉頭看向那彈琴的女子。
“啊……。”在李弘回頭的瞬間,那彈琴的女子突然驚叫出聲,一雙手也愣在了琴絃之上,低着頭顫抖着身子,不敢擡頭看向李弘。
看着那女子的情形,李弘心中也明白,這女子從一開始就一直在注意他們的談話,甚至是一直在注意自己的一舉一動,不然的話,不可能自己這麼突然的回頭,也能夠瞬間被她發現。
女子感受着頭頂如利劍一般的目光,甚至感到自己的頭皮正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向兩邊裂開,突然而至的巨大的壓力,讓她一開始就緊張的身體,此刻變得像是要痙攣起來,整個人不由自主的渾身僵硬而又不聽話的抖動着。
一雙緊張顫抖的玉手,依然輕輕的搭在琴絃之上,挪走也不是,繼續保持這個姿態也不是,停滯在半空不住的顫抖着。
女子本無心聽他們的說話,一聲公子足以說明,背對自己的這個公子定然是個久居高位的大人物,不然的話,這屋子裡這麼多人,不可能都聽他一個年歲最輕的。
而且從自己一進屋,就能夠感受到這房間裡的一切事物,都是圍繞在這位貴公子而進行着,雖然自己從進門之後就一直低着頭,但還是能夠感受到,那公子身上給她帶來的壓力跟一絲的內心膽怯。
“你是什麼人?”李弘開口問道。
“妾……妾……妾身是是這家家畫畫舫的琴師,請請請大人見諒。”女子低着頭顫抖着語音,一雙手也不自覺地放了下去,踞坐在琴臺後面驚慌的說道。
李弘回頭看了一眼花孟,花孟便再次起身拉開艙門走了出去,而後又轉過頭對那女子說道:“你是因爲猜到了我們的身份而驚慌,還是因爲其他事情?”
煙花之地的女子,小到三教九流,大到達官貴人,甚至包括王公貴族她們都有機會接觸,所以也就練就了一雙毒眼,看人則是極準。
剛纔李弘等人的短短一番話,已經讓這女子從字裡行間意識到了,今日她侍奉的幾人怕就是朝廷對抗前些日子,鬧的洛陽滿城風雨、百姓奔走相告、偷偷議論的 那冒死直諫事情的大官。
而且她雖然不關心朝堂之事兒,但前幾日的事情鬧的太大了,來來往往的客人當中,十撥人最起碼有九撥人都會討論這件事情,無非是高談闊論的說着自己對此事兒的看法,什麼這一次陛下怕是要失掉顏面,向五姓七望低頭了。
或者是說五姓七望公開與陛下對抗,冒死直諫陛下改弦更張,怕是會惹的陛下龍顏大怒,從而下決心徹底整治五姓七望爲首的豪門勳貴,從今往後,以五姓七望爲首的豪門勳貴,怕是其威望跟影響力就要大打折扣,被陛下徹底的打壓了。
而在今日,洛陽城的大街小巷更是出現了針對於那博陵崔氏、滎陽鄭氏的流言蜚語,甚至是一些從外地而來的百姓,拿着血書狀告博陵崔氏以及滎陽鄭氏,這一切的發生,雖然大部分人認爲是這些時日兩大家族公開對抗陛下以及朝廷,所以惹來了當初對他們不滿的勢力的警告。
自然,也有一部分人認爲這是朝廷爲了對抗五姓七望,故意放出來的流言蜚語,用來惡意中傷五姓七望,希望他們能夠見好就收,不要讓朝廷跟陛下太過於難堪。
而她之所以會對此事兒如此敏感,則是因爲博陵崔氏曾經欺壓她的夫君,利用崔氏在朝堂之上強大的關係網,在去年科舉時,用其他人頂替了她的夫君。
再者便是,當今洛陽丞杜審言之次子杜並貪戀她的美色,甚至曾經三番五次的暗示自己,如果願意從了他,便可以讓他的夫君郭敬之被五姓七望舉薦,而不用再參加科舉,更不會再次被人頂替、被朝廷棄用了。
洛陽丞杜審言之子杜並一直與博陵崔氏在洛陽的嫡長子,也就是崔行功的兒子崔浩關係極好,據夫君自己暗自查探的結果,夫君去年被人冒名頂替,便是被崔浩的堂兄崔子白所頂替。
而夫君也曾上門理論,但最終都是無功而返,甚至好幾次都是被博陵崔氏在門口拳打腳踢的扔了出來,自己也曾建議夫君向洛陽府報官,但案子到了洛陽丞手裡之後,這件事情便如石沉大海,再也沒有了消息。
而且因爲當初曾上門求助於洛陽丞,夫妻二人也曾學着一些勳貴豪門之間往來的規矩,變賣了家當買了兩幅字畫送禮上門,兩幅字畫被收了,事情卻是一直沒有個下落,最終還偶然間招惹上了洛陽丞的次子杜並,惹來了鄰里之間因爲杜並、崔浩時不時騷擾的白眼跟非議。
夫君一直想要考取功名,雖然自去年被人頂替之後,鬱鬱寡歡了一陣子,但在自己的勸說跟安慰下,夫君最終還是重拾信心,打算今年再次參加科舉。
但家中因爲上一次送禮於洛陽丞,而已經被他們夫妻二人把值錢的東西都變賣了,如今家徒四壁的小兩口,想要維持這個家的日常用度,還要讓夫君放下顧慮,專心於今年的科舉,無奈之下,林翠便不得不仗着自己的琴技,在洛陽河的畫舫上幹起了賣藝不賣身的琴師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