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萬般皆下品

就在李弘這邊還爲誰先作詩爭論不下時,對面傳來了王勃的聲音,經過一番的思索,王勃已經胸有成竹,朗聲說道:“那弟子就拋磚引玉,還望先生訓示。”

王勃這句話顯然是說給李弘聽的,李弘微笑着點了點頭。初唐四傑之一,自然不是白叫的,就是不知道,他今日所作的,會是留芳後世的哪一大作。

王勃清了清嗓子,再次琢磨了一番後,一陣微風讓湖面波紋蕩蕩,於是朗聲道:“肅肅涼風生,加我林壑清。驅煙入澗戶,卷露出山楹。去來固無際,動息如有情。日落山水靜,爲君起鬆聲。”

王勃語音落,臨水亭與水殿衆人也是寂靜無聲,沒有人因爲王勃的這《詠風》而大聲誇讚,反而是都在默唸回味,並眼睛齊齊的望向了李弘。

無論是臨水亭的衆人,還是水殿的衆人,都知道,在這裡除了年少成名的王勃、楊炯外,太子也同樣是素有神童美譽,雖然所作詩賦不多,但每一也都是曠古絕今之作。

此時,自然是輪不到他們先來品味,何況以他們的水準,也不敢在太子、王勃、楊炯三人跟前冒昧品評。

現在只有太子這個神童聲後,或者是爲這《詠風》定調後,他們才能夠說出自己的看法,或者是跟着附和美言幾句。

所以,衆人不由的視線都齊刷刷的,聚集到了太子身上,豎起耳朵傾聽着,太子會如何品評這絕佳的《詠風》之作。

““加”字有斟酌,“尋”字有妙趣,“君”字……遙應我,四個字:有情有義。”李弘放下手裡的吃食,看着王勃同樣一臉期盼的神情,誇讚道。

“多謝先生誇讚。”王勃躬身行禮道。

“好詩啊好詩啊,不愧是素有神童之譽的王勃,能得到先生誇讚,王勃你也該滿足了。”不遠處,突然間傳來的中氣十足的一個男子聲音。

李弘並未理會是什麼人,會在自己說完後立刻跟上加以評價,因爲高安正拽着自己的胳膊,讓自己幫她解釋這詩的妙處在哪裡。

李弘不理會不遠處緩緩走過來的兩個人,對高安跟白純解釋道:“肅肅出自《後漢書列女傳董祀妻》的:‘處所多霜雪,胡風吹夏起,翩翩吹我衣,肅肅入我耳。’是用來形容風聲的。而動息則是出自《隋書天文志上》中:‘生靈因動息,寒暑由其遞代。’也有借用《抱朴子暢玄篇》中的:‘動息知止,無往不足。’鬆聲你知道出自哪裡嗎?”李弘突然間問正津津有味聽他講解的高安道。

高安並未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像看鬼般驚愕的看着他,喃喃道:“你怎麼知曉的這麼多?每次受學你都是在睡覺好不好,爲什麼你都知道?”高安一邊說一遍搖頭,顯然並不知道鬆聲的出處。

李弘並未想到自己對高安的解釋,引得衆人繼續看着他做傾聽狀,就連剛纔不遠處走近的兩人,也是一臉想要繼續傾聽他品評的樣子。

於是李弘看了一眼高安,繼續淡然說道:“受學時,雖然我在睡覺,但是我帶了腦子,而你雖然人在受學,但腦子卻被你放在了別的地方。”

一番話不單使得高安對他怒目相視,就是其他宗親兄弟姐妹,也開始把不滿露於形色。

衆人不由忿忿的心裡念道:太可惡了,憑什麼他天天受學睡覺,卻能夠把這些都記在心裡,而自己每天受學,先生的每一課都不曾落下,怎麼學識,還不如這個三天有兩天請假,一天睡覺的太子,真是太氣人了。

高安的威脅李弘都不當回事兒,其他人的忿忿表情自然更是被他忽略了,看着王勃淡淡說道:“鬆聲出自楚宋玉的《高唐賦》:‘俯視崢嶸,窐寥窈冥,不見其底,虛聞鬆聲。’”

李弘見王勃遙對自己又是深深一躬,繼續說道:“夫風者,天地之氣,溥暢而至,不擇貴賤下而加焉。’王勃所作之風,雖沒有宋玉《風賦》的不分貴賤的正氣,但一縷香風送別人友人,卻也是有情有義之至。”

李弘心裡暗笑,好歹自己曾經一世當過私塾先生,要是這點兒詩賦都能難倒自己,那就太對不起自己九轉十世的身份。

“先生好見解,學生盧照鄰、駱賓王自愧不如。”只見那兩個約莫三十歲上下的男子,在花孟的警示下,掏出自己的腰牌給花孟看了下後,便緩緩走到李弘跟前行禮道。

李弘愣了下,看看眼前行禮的兩人,再看隔水相望的王勃與楊炯,這初唐四傑竟然陰差陽錯的在這裡聚集齊了。

盧照鄰與駱賓王也不過相差兩歲,此時都是在益州任職,盧照鄰此時任益州都尉,而駱賓王則是任奉禮郎,兩人一同出現在長安,則是一同約好郊遊的,不想在這裡碰見了李弘等人。

李弘看了看初唐四傑,全然沒有了盜取詩賦,跟初唐四傑吟詩作賦的雅興。

何況,王勃此詩也隱約暴露了他的政治抱負跟失落,對於王勃眼高於頂的心態,李弘懶得去理會。

但也不想因爲王勃一詩,而讓聚衆在此的衆多學子,只知沉浸詩詞一道上,而荒廢了其他學業。

再者,王勃此時辭學歸鄉,也有因爲看不慣弘文館、國子監漸漸變得多學科,而不是以詩賦爲主的原因。

這讓從小就揹負神童之名的他,無法揮出最大的價值,所以提前生出了辭學歸鄉的決定。

四人年少時在長安都享有美譽,如今聚集在一起,自然是引得其他衆多學子情緒高漲,大有鼓動着四人來一場賽詩會。

李弘心裡嘆了口氣,文風漸盛是好事兒,但如果全民皆文,那麼大唐國運武力以及地位將會變得每況愈下。要不然歷史上,也不會在母后掌權後,興出武狀元一事兒來振興大唐武力。

李弘看着衆人高漲的情緒,每一張熱切期盼的臉龐,突然間問道:“既然大家都覺得王勃剛纔那《詠風》是好詩,那我倒要考校下各位,請問……這天地之間的風又是從何而來?它又是如何形成的呢?又爲何有大有小?我們詠風,以風喻人也罷,以風言志也罷,但我們真正的瞭解風嗎?”

衆人所料不及,太子竟然拋出這麼一個抽象的問題!風還能從哪裡來?自然是刮來的啊。

就在衆人疑惑不解時,王勃的臉色卻顯得有些漲紅,他心裡隱約察覺到了,自己的辭學,顯然引起了太子的不高興了,這一番‘問風’,顯然就是想要提醒自己不要好高騖遠吧。

但對於風從哪裡來,怎麼形成的,這個問題,恐怕世人還從來沒有人追究過吧,自己只知道風大風小,但從哪裡來,這……恐怕世間還無人能夠回答太子這一問題。

不光是王勃陷入了尷尬的沉思中,楊炯、盧照鄰、駱賓王也同樣,以他們爲的詩人都喜歡風,但風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他們就難以解答了。

李賢、李哲、李上金等幾個皇子,特別是李賢跟李哲,滿臉的不屑之色,小聲嘀咕道:“哼,你看着吧,老五肯定知道風是怎麼來的。”

李哲也小聲迴應着:“但他是怎麼知道的呢?爲什麼他不好好受學,還能知曉這麼多學問?對了,讓咱們去他的崇文館,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李弘滿意的看着衆人迷惑的神情,微微笑着道:“我們可以用風作詩、言志、喻人,也知道風可以讓船隨風逐流。但我們卻沒有人原意去探究風到底是怎麼形成的?所以,學問一途,不只是會吟詩作賦,學問有很多種需要我們去探究,就是這我們觸摸不到的風,如果你能夠研究透了,也是一門極其重要的學問。”

衆人之中已經有些人明白了太子的意思,王勃雖然以詩賦博得了他的讚許,但並不代表得到了太子的認同。

與此同時,衆人心中不由得冒出一個問題,難道太子是因爲王勃的一詩賦,搶了風頭,所以才提出這麼一個抽象的問題,來爲難大家嗎?

李弘看着衆人的臉上不同的表情,自然知道他們心裡在想什麼。

一邊往案几跟前走,一邊說道:“我大唐需要王勃如此的賦詩大才,來爲我們提供文化財富。吟詩作賦,可以陶冶我們的情操,可以豐富我們的精神世界,也可以使得我大唐的文化展壯大,凌駕於其他各國的文化之上。但……。”

李弘走到案几前,示意白純把一個早就準備好的玻璃杯,倒滿了清水。

李弘俯身拿起一張薄薄的紙片在手裡,看了看不出聲的衆人,緩緩開口繼續道:“但我們絕不可有‘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偏執思想。爲何?就是因爲我手裡的這個東西!”

不知何時,李弘手裡那晶瑩剔透,裝滿清水的玻璃杯上,嚴絲合縫的蓋了一張輕飄飄的白紙。

此時,只見李弘在衆目睽睽之下,把裝滿清水的玻璃杯倒了過來,而裡面的清水竟然並沒有泄露而出,甚至沒有灑出一滴水。

衆人看着李弘的動作,不由得驚呼出聲!就是身旁的白純也是同樣,以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李弘手裡,倒過來卻未灑落一滴水的玻璃杯。

高安、花孟等人,當初曾在臨湖殿親眼目睹過,李弘在滾燙的油鍋裡撈取銅錢,但此刻看着滿滿的一杯水,就因爲被薄薄的一張紙蓋住,竟然一滴沒有灑落,也是驚的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