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3 聖人 罪人

李弘面對楊嶽憨厚老實的答案無言以對,不管如何,楊嶽的話語站在他的立場是沒辦法反駁的。

大唐的律例大於官員的威壓!樸實無華的楊嶽,卻是道出了一箇中華上下五千年文明的歷史洪流中,人治與法治的區別。

面對高官要員的威脅,卻堅守着大唐的律例,卻不知道高官要員的能力大於律例,這樣的想法到底是對是錯呢?

上下五千年的大歷史中,華夏民族一直遊走在人治的軌道上,法治就像是一塊遮羞布,在需要的時候拿出來堂而皇之的高談闊論,但當風頭過了後,人治依然是佔據了上風。

人治爲何成爲主流的“法律武器”,法治爲何一直未能在五千年的歷史文明進程中走上正規,併發揚光大呢?

那麼百姓堅守的又是什麼呢,他們堅守的法治,爲何並沒有因爲人數衆多的緣故,而成爲歷史的主流呢?

只能說明,百姓願意在像漢字那般的條條框框、字正腔圓中堂堂正正的做人跟生息繁衍,但官員爲了自己的利益,爲了集團的利益,爲了牟取暴利,卻不願意以法治來束縛自己。

到的最後,往往遵從法治的是百姓,破壞法治的是官員,謀生與利益之間,衍生出來的久遠矛盾,就像是官與民的對立,竟然持續了五千年。

人治在什麼時候登場成爲了五千年曆史長河裡的主流?先秦法治、統一華夏,漢家尊儒至晉、五胡亂華,大唐顯武到後期、漢民族羣雄並起,大宋弘文,崖山之後再無中國,草原狼主宰華夏。

不管如何,這裡都繞不開一個“人”,那就是被上一世命名的遠古吹:儒家。

根源在哪裡?第一遠古吹是誰?第一個想要回到井田制,恢復周王朝制,而遊走在春秋各國之間、說服諸侯的人是誰?

孔聖人。

李弘相信,無論是現在的大唐時代,還是一千多年後的文明時代,遵紀守法者,往往都是華夏民族的基石,是千千萬萬的百姓,而法律也往往只對普通人有效,有約束力。

對於世家豪門、勳貴門閥,法律就像是妓女一樣,是被他們玩弄、踐踏的對象。

苦笑着搖了搖頭,看着大來皇女鬼鬼祟祟的樣子,李弘在一處廊亭中停下,向大來皇女招了招手,示意她帶着楊蘭兒下去梳洗一番。

膽小害怕的楊蘭兒緊緊抓着楊嶽的衣襟,眼神畏懼的看着李弘,想要搖頭,但是懾於李弘太子的威壓,又不敢搖頭,只是一雙明亮的眼睛,祈求的偷偷看一眼李弘,而後便求救似的看着楊嶽。

“蘭兒放心吧,哥哥不是壞人,你看你這小臉髒兮兮的,頭髮亂糟糟的,哪有個小女孩兒的樣子,讓這位姐姐帶你過去梳洗一番,我跟你爺爺就在這裡等你,好不好?”李弘拉過楊蘭兒的另外一隻小手,感受着小胳膊上那一絲弱小的不情願,柔聲說道。

楊蘭兒不敢說話,只是仰頭看向楊嶽,楊嶽卻是滿臉激動,太子殿下一句對楊蘭兒的哥哥,讓他已經是老淚縱橫,顫巍巍着推着楊蘭兒的小身子,說道:“去……去吧蘭兒,殿下應允了你就快聽話去吧。”

依然是有些不情願的楊蘭兒扭捏了身子,見爺爺一直還推着她,加上那個美麗的姐姐,已經伸出手準備牽着她的小手了,於是只好膽小害怕的點點頭,一步三回頭的看看楊嶽,依依不捨的跟着大來皇女往走廊盡頭走去。

侍女送來了今年杭州的新茶,李弘請楊嶽在廊亭坐下,看着侍女乖巧麻利、姿勢優雅的沏茶,而後問道:“那你的田地現在要回來了嗎?”

楊嶽抹抹眼角的淚水,豁達的搖頭苦笑着:“回殿下的話,要是要回來了,但……小民卻不敢回家種去,今日種上,明日就被人踐踏了,沒辦法,所以就帶着孫女兒一直在杭州城以賣唱爲生。”

“陳敬之沒有幫過你嗎?”李弘好奇的問道。

陳敬之當初在杭州任職時,既然結識了楊嶽,那麼就算是到揚州任刺史後,保護一個杭州的小小司戶應該不成問題吧?

“是啊,陳大人幫忙了,滿村裡的地都是我們百姓的,但沒法兒種啊,不過小民聽說,現在村子裡有人壯着膽又試了試,好像沒有人踐踏破壞了,小民本打算回去種地的,但知道陳大人被抓後,本想去揚州來着,卻不想去爲人家唱曲兒時,碰見了陳大人的女兒,所以就一直耽擱了。”粗糙如枯樹枝的手長滿了老繭,李弘想象不出,這樣的一雙手,竟然可以拉奏出優美的曲子。

趁機逃出來的陳清菡,好巧不巧,如小說裡的情節一樣,東躲西藏的在看管她的人追擊她情況下,被楊蘭兒偷偷的拉着手在杭州城,與李敬業的人玩起了捉迷藏。

而後在半夜時分,被楊蘭兒小心翼翼的領回了家,經過一番問詢,讓楊嶽大感意外的是,這個美麗的小娘子竟然就是陳大人的女兒。

於是便把陳清菡藏在了他家,不想卻被那一帶的混混給撞見了,經過幾天被那幾個大漢的糾纏,最終還是暴露了他們。

李弘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看來這陳敬之還真是命不該絕啊,就連這陳清菡的運氣,看起來也是不錯啊。

白純悄悄的回到了李弘身邊,無法無天帶着陳清菡已經前往了楊嶽的家裡,但白純的臉上,卻透着一絲的凝重跟緊張。

“殿下……。”

“直說吧,無妨。”李弘擡頭看了一眼白純,淡淡的說道。

白純看了一眼楊嶽,再看看李弘,無聲的嘆口氣後,不說話的把手裡的密信遞給了李弘。

李弘奇怪的看了一眼白純,而後打開那封密信,只見上面赫然寫着:“車墜人亡!”

“真的?”李弘嚯的擡頭看向白純。

“是真的,昨天夜裡發生的,趕路過於着急了,以至於馬車失控,墜下了山崖,無一生還。”白純平靜的說道。

“李素節現在在哪裡?”李弘突然間問道。

“在金陵。”

“立刻去信,命他守好金陵、潤州跟常州三地,千金公主的死,怕是會讓李敬業提前謀反,還有,通知李崇義,立刻率兵南下前往淮南道與江南西道交界處,協助李上金鎮壓鄭敬玄。”李弘想了下說道。

歷史上的李敬業,就是先後攻下了瑞州、常州後,準備繼續南下的,反而沒有往西率先拿下金陵,建立自己的大後方。

但如今,誰知道這一世李敬業還會不會這麼辦?何況老六還在他身邊,指不定他們會幹出什麼事情來。

“是,殿下。”白純說完後便匆匆離去。

李弘與楊嶽還沒有來得及繼續說上幾句話,芒種便匆匆來報,李崇義正在門口求見。

“他怎麼來了?他不應該率兵前往……讓他進來吧。”李弘想了下還是讓李崇義先進來。

楊嶽看了看事務繁忙的李弘,自己坐在對面渾身充滿了不自在跟謹小慎微,他也知道,這些事情,甚至有些自己是連聽都不能聽的。

正要鼓足勇氣,起身跟李弘說話時,便看見大來皇女領着一個可愛、美麗的小女孩兒,梳着孩童特有的小辮子,穿着嶄新的衣服走了過來。

楊嶽不相信的動作連連擦了擦渾濁的眼睛,然後一臉震驚跟不可思議的,望着沿着走廊緩緩走過來的小人兒。

楊蘭兒臉上寫着羞澀跟扭捏作態,被大來皇女牽着手,被動的跟着往前走,像是感受到了楊嶽跟李弘望過來的目光,白皙可愛的小臉垂的更低了,不好意思的想要往大來皇女後邊躲藏。

“不可以害羞了,剛纔咱們在坊間不是都說好了麼?”大來皇女嬌笑着,牽着楊蘭兒的小手,看着梳洗乾淨後,判若兩人的楊蘭兒,輕鬆的笑說道。

“難爲情呢。”楊蘭兒還是不聽話的,不由分說的要往大來皇女身後隱藏。

“都看見你了,不要躲了,快出來,讓你爺爺看看你,看看蘭兒有多漂亮。”李弘也笑着說道。

兩根紅繩簡簡單單的幫楊蘭兒在頭頂綁了兩個小辮子,略微發黃的頭髮柔順貼合,身子骨瘦弱的她,臉上稍微帶着一絲營養不良的蠟黃。

難爲情的躲在大來皇女身後,不情不願的緩緩往外移動着,看到楊嶽驚喜的目光,楊蘭兒顯得更加難爲情了,加上一身的新衣服、新鞋子,讓她覺得自己好像被裝進去似的,渾身說不出的彆扭。

“蘭蘭兒,過來給爺爺看看。”楊嶽驚喜的站起了身子,該有兩年了吧,都沒有見過自己的孫女如此樣子了,沒想到一轉眼都長這麼大了,再也不是那個髒兮兮的假小子了。

“蘭兒多謝殿下。”楊蘭兒怯生生的往前走了兩步,想要直接走到楊嶽跟前,但剛走了沒兩步,突然想起漂亮姐姐出來前,教給自己的話語,於是立刻面對李弘行禮,脆聲說道。

“嗯,是挺漂亮的,比那個假小子模樣兒的俊俏多了。”李弘笑着回了一句。

而後看着楊蘭兒走到了楊嶽跟前,小人兒不由自主的便要往楊嶽懷裡靠,但卻被楊嶽伸出手攔住:“爺爺身上髒,不要把殿下賜給你的新衣服弄髒了。”

楊嶽雙手扶着楊蘭兒的肩膀,看不夠似的打量着眼前俊俏的楊蘭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