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愛 履善離不開阿嬀,也離不開瀟瀟
2007年8月以前的蕭瀟太寂寞,面對生活施加的磨難,一直是孤軍奮戰。8月以後進駐這座c市金融大城,初見溫月華,老太太對她而言,並不是特別的存在,直到c大開學,老太太來學校看她,在宿舍裡幫她洗衣服,最日常的溫暖之舉,卻震顫了她的心扉。
從來沒有女性長輩這麼對待過她。
對於蕭瀟來說,來自於外界的傷害和謠言侵害,她都可以視若無睹,但她懼怕來自於親人的冷漠。從小到大,都說她性子冷漠,性子淡,但她心裡比誰都清楚,她經不起溫暖相待,哪怕對方只給她一丁點的暖,她都會在接受的時候誠惶誠恐,恨不得拿十倍、百倍的暖來回報對方。
但2008年7月山水居,她是真的痛了。
山水居很大,主宅傭人都在,但她卻覺得很靜,整幢房子都靜悄悄的,她開始明白,不是山水居太空,是她的心開始有了可怕的空洞感,那是最無措的風,它在末路盡頭逃竄,無邊無際的向她席捲而來固。
她可以站在老太太的角度上去理解身爲一個長輩的小心謹慎,但蕭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憤和顫抖,她可以在情感權衡中無條件退讓,誰讓她在乎那些可以讓她退讓的人?但她的尊嚴卻受不了半點委屈。
那天是週日,距離北京奧運會倒計時還有33天,曾經給她溫暖的地方,殊不知卻是最冰冷的存在;曾經給她溫暖的人,殊不知卻是傷她最深的人漪。
蕭瀟不能呆在這裡,否則她會窒息,她需要大口大口的喘着氣,才能壓制滿腔的憤怒和激烈,徑直朝門口走去的她,被傅寒聲抓住了手,他連一聲“瀟瀟”都沒說出口,就被蕭瀟怒極的甩開了手。
她步伐不變,但她註定走不了,因爲傅寒聲不讓她走,他從身側抱着她,語氣裡有着從未有過的沉重:“瀟瀟,我們先上樓,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
“我不想聽你說。”蕭瀟悲憤的打斷了他的話,她在他懷裡掙扎着,但傅寒聲抱得是那麼緊,緊得她情緒酸澀,比咬了一隻沒有成熟的酸梅還要酸。
“瀟瀟。”傅寒聲開始懇切妻子了:“我們是一家人,在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有什麼事,有什麼話,我們坐下來好好談……”
一家人?
這句話,徹底激怒了蕭瀟。
“別跟我提一家人。”蕭瀟在傅寒聲的懷裡忽然回頭,死死地盯着溫月華,她雖極力控制情緒,但情緒又豈是那般好控制的。
怒極了,憤極了,蕭瀟咬牙切齒道:“你怎麼能那麼作賤我?別人怎麼說不重要,可你是我媽,是我尊之敬之的婆婆。我把你當親人,都說這世上最親的情,莫過於親情,可我不明白,我真心待人,爲什麼親情卻成了絞殺我尊嚴的利刃?”
蕭瀟心裡太疼了,她低下頭,心裡比下了雪還要冷,她從開始到現在,眼睛裡一直都蓄着淚,但都被她忍了回去,可此刻卻有一滴淚,狠狠的砸落在了傅寒聲的手臂上。
這世上,唯情最傷人,這裡的情,不僅僅是愛情,就連她自以爲的親情也是如此。
溫月華站在客廳裡,她在蕭瀟的話語聽出了傷痛,那是傷到骨髓的劇痛,也許就連溫月華自己也分不清短短時間內縈繞在她心頭的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情緒,她唯一敢肯定的是,那種情緒是南方漲潮的海水,猝然淹沒她的同時,也讓她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空氣裡傳來蕭瀟孤零零的聲音,似是輕聲呢喃,也似是在無聲告誡自己:“不,不是一家人,我從來都沒有家,南京的家沒了,唐門大戶不是我的家,就連這山水居——”說到這裡,蕭瀟心裡已是一陣鈍痛,眼淚順着臉龐一滴滴砸落,自嘲一笑:“就連這山水居也不是我的家。”
傅寒聲雙眼泛紅,他急切的對妻子說:“瀟瀟,山水居是你的家,這裡的山,這裡的水,這裡的花花草草,你走過沒走過的每一寸土地全都是你的,就連我也是你的……”
蕭瀟不讓傅寒聲把話說完,她現在正在氣頭上,誰的話都不願意聽,她在傅寒聲面前甚少有發怒的時候,但這一次卻是真的怒了。
所有人都知道傅太太怒了,那也是他們第一次看到向來冷靜自持的傅先生爲了阻止妻子離去,爲了抑制那份心慌,就那麼緊緊地抱着蕭瀟不肯撒手,蕭瀟掙扎怒吼,他就把她整個人都團在了懷裡:“瀟瀟,你打我,你罵我都可以,但我不能讓你離開山水居,離開我。”他說着,卻是忍不住悲從中來,從脣齒間說出來的話,聽的人心頭泛酸:“履善離不開阿嬀,也離不開瀟瀟。我愛你,我這一輩子也只愛你一個……”
傅寒聲忽然止了話,那是一道猝不及防的悶哼聲,只因蕭瀟隔着傅寒聲的襯衫發狠的咬上了他的手臂,她不允許他說話,更不允許他說出這種攪亂人心的話,她要走,她就不許他這麼說。
這一口,蕭瀟咬得重,也太突然,傅寒聲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手臂力道一鬆,而蕭瀟——她在身體那麼虛弱的情況下,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推開傅寒聲時,傅寒聲竟是踉蹌的退了
tang好幾步。
“瀟瀟。”傅寒聲顧不上痛,邁步伸手去撈妻子。
“不許你過來。”那是一道厲喝聲,不僅震住了山水居所有人,也震住了傅寒聲。
蕭瀟退後幾步,她打量着山水居,2007年8月,她帶着滿身的傷來到了這裡;2008年7月,在即將滿一年的時間裡,她萬萬沒想到離開時竟也是帶着滿滿地傷。
“老太太,我不是誰的孩子都願意生的,懷這個孩子,我每天頂受着壓力,每天承受着風言風語,可我不在乎,因爲我知道傅寒聲想要一個孩子,他那麼想要一個孩子……”蕭瀟聲音很輕,輕的出口即散,比風還無痕。
但溫月華聽到了,傅寒聲也聽到了。
溫月華抿着脣,臉色蒼白,那雙慣常溫和的眸子裡,綻放出了一絲苦楚和悽迷。
蕭瀟不說了,她不想再說了,她把目光轉向傅寒聲,離開前,看了他最後一眼。
因爲蕭瀟的話,傅寒聲凝住了。
那一刻,他好像懂了。
當婚姻觸碰親情失礁,在親情的質疑下走到窮途末路,情根深種的那個人,往往是最沉默的人,表面無動於衷,內心卻早已說了太多次:我愛你。
她愛他嗎?
7月山水居,傅寒聲或許無法感受蕭瀟的內心情感變遷,但蕭瀟的話語卻刻在了他的心裡,縱使不及愛情,但他對她而言,必定是走進了她的心裡,並在她的心裡紮了根。
深愛多年的女子,忽然有一天回報給他這樣的話,傅寒聲心思活絡,許多情緒交錯而過,但時間、地點、氣氛都不對,縈繞在心的是觸動,更是沉痛。
這份沉默,來自於蕭瀟對尊嚴受辱的無可挽回,也來自於她要離開山水居的決絕。
她連他都不理,是真的被傷透了心,他連阻擋她都要瞻前顧後,她現在身體還很虛弱,經不起太劇烈的情緒起伏,她鐵了心要離開,而他根本就沒有半點選擇的餘地。
“該走的人是我。”這時,沉默多時的溫月華說了這麼一句話,轉身朝臥室走去。
“媽——”
那聲音太悽楚,溫月華步伐滯了,她轉身看傅寒聲,目睹傅寒聲的臉色,溫月華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來。
傅寒聲不說,但溫月華懂了,他是讓她不要再添亂。
傅寒聲難,他太難了,他像是鐵板上煎烤的魚,一邊是母親,一邊是妻子,孰輕孰重?這根本就沒有可比性,一樣重要,都很重要。
他母親,曾爲了他犧牲了太多太多,困守傅家多年,每天沒有自我的活着,煎熬的數着日子過,甚至爲了他險些車禍身亡,他虧欠的越多,感激的越多,在處理這件事情上接收到的痛苦就越多。
他愛蕭瀟,又何嘗不愛母親?手心手背都是肉,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到了他這裡,卻是覆水難收。
蕭瀟走了。
傅寒聲最害怕她有朝一日會離開他,如今她還是離開了,但他卻從繁雜的家事裡徹底的冷靜了下來。
蕭瀟在前面走,他在後面亦步亦循的跟着。不是追,是跟,是守,是等。
她一天不消氣,他就等一天;她一月不消氣,他就等一月;她一年不消氣,他就等一年;她一輩子不消氣,他——
不要一輩子,一輩子太短,他怕她遲遲不消氣,而他的一輩子卻已經到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