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一封來自天國的來信 5000
在這世上,沒有人能夠真正意義上看懂傅寒聲,即便是溫月華,也有猜不透兒子的時候。兒子心深如海,過往經歷造就出他冷漠的性子,慣常下命令,卻絲毫沒有和人分享心思和情緒的癖好,但蕭瀟是例外。
唐家阿嬀的存在,刷新了傅寒聲很多的不能和永不可能。女人眩惑男人很正常,或容貌,或身材,或氣質,或學識,或許只是源於那份吸引,可即便是迷戀,也總會有時間限制,但溫月華看到得情況是,婚後八個月,傅寒聲對蕭瀟的迷戀依然猖狂,哪怕蕭瀟的牀~照滿天飛……
“是陷害,方之涵不是講得很清楚嗎?”臥室裡,傅寒聲無奈的說。
溫月華知道蕭瀟是被人算計陷害,但有些事可以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她。那些牀~照是真的,並非方之涵口中的電腦合成。
蕭瀟右肩上有紋身,她雖從未在人前暴露過,但溫月華見過,應是私底下洗過紋身,所以紋身圖案略顯暗淡,牀~照裡的蕭瀟每個角度的紋身都是那麼的清晰深刻。電腦合成?純粹是唬人之說。
溫月華眼巴巴的望着兒子:“聽說你把瀟瀟接回了山水居,一連好幾天都守着她,連博達也不去。你知道我在想什麼?我在想,瀟瀟是不是在你身上下了毒。你現在這樣,跟中了毒有什麼區別?”
傅寒聲說:“媽,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哪裡像是中了毒?”
“還沒中毒?”溫月華聲音揚高,坐在藤椅裡正了正身體:“履善啊履善,有些難聽話,媽不願意講。說出來,你心裡痛,媽心裡也不好受,但媽不說,你應該都明白。”
傅寒聲挑眉看了母親一眼:“我不明白。”
“你不是不明白,你是自欺欺人,假裝不明白。”這話,溫月華說得很含蓄,但就像她說得,她相信兒子什麼都懂。
誰知傅寒聲卻來了這麼一句話:“我是真的不明白。”
“好,好。”溫月華一連說了兩個“好”字,臉上帶着慍怒,話說到這份上,有些話也沒必要藏着掖着了,溫月華正色道:“你老婆被人玷~污了清白,身爲丈夫,你真得一點也不介意?你每天面對她,就沒有一丁點的不舒服?你和她在一起,難道就不會想起她和那個蘇越……遨”
“玷~污?”一口氣卡在傅寒聲的胸口,話還未出口,就率先擺了擺手:“不不,瀟瀟和蘇越之間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溫月華緊抿着脣,面無表情的看着兒子:“履善,你打算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
傅寒聲不是在自欺欺人。
3月8日,伴隨着一起重大車禍事件,黎世榮和徐書赫雙雙死亡,唐瑛被送醫急救,傅寒聲離開入住醫院,最後在萬佛寺找到了蕭瀟。
有下屬熟知蕭瀟和黎世榮的關係,聽聞徐書赫猝死,下意識就篤定車禍事件是蕭瀟一手促成,就連傅寒聲也是這麼想的。
那天上午,他站在大殿外,看着殿裡虔誠拜佛的妻子,內心被懊悔佔據。事發後,他一直沉陷在自己的情緒裡,放大了他的自責、感傷和痛苦,卻忽視了蕭瀟纔是最痛的那個人。
蕭家人都死了,而她又和唐家人不親,2007年8月回到c市,她是塵世孤行客,沒有家庭歸屬感,沒有可以說話的人,他以爲他可以成爲她的朋友,她可以說話和可以依靠的人,但在她最痛苦的時候,他連一個擁抱都吝嗇給她,他讓她的心更冷,更絕望,以至於孤立無援把她自己逼進了絕路。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混賬,殿裡殿外,不過是幾步距離,但他的腳步卻有千斤重,其實他很清楚,沉重的不是腳步,是他被巨石壓着的一顆心。
心生膽怯,以至於步履維艱。
同樣是這一天,傅寒聲收到了一封信,一封來自於c市的同城信件,沒有署名,只在信紙尾頁寫了一個“黎”字。
是黎世榮寄來的信件。
距離黎世榮死亡四小時,這封信終於通過郵局送到了山水居,再由山水居輾轉送到了傅寒聲的手裡,信封上寫着“親啓”二字。
……
你好,傅先生。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可能已經死了;又假如我的命比較硬的話,我或許正生不如死的活着。
收到這封信,你一定很奇怪,我爲什麼要給你寫這封信?
是爲了阿嬀。
仔細想想,我是看着阿嬀長大的,但這麼多年過去,我和阿嬀能夠坐下來好好談話的次數卻是寥寥可數。
我忘不了第一次見到阿嬀的情景,唐老先生告訴她,以後我會每天接送她回唐家。她那麼小,就連聲音也是微不可聞,她看着我說:“黎叔,你好。”
你知道嗎?那個孩子說完這句話之後,就乖乖地坐在了一旁,一直到我離開,都沒見她再開口說過一句話,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那麼沉默寡語的孩子,寡言的不像她那個年齡段的人。離開唐家的時候,我還在想,這個孩子如果不自閉,就一定有語言障礙。
阿嬀沒有
tang語言障礙,她也不無情,其實她的一顆心比誰都柔軟。她在唐家吃了很多苦,偷偷流了很多淚,卻從不在人前抱歉。對於她在乎的人,他們的歡喜永遠凌駕在她的悲喜之上。
唐老爺子火化那天,她幫老爺子梳理頭髮,然後幫他整理領口,她叫了一聲“外公”,本來是想對着老爺子的遺體笑一下,但她卻嘴角一沉,眼眶裡蓄滿了眼淚。
蕭靖軒去世後,她來c市接蕭靖軒回南京,你能想象當時的場面嗎?她伸出手臂緊緊地抱着蕭靖軒的腰,她抱得那麼緊,那麼用力,眼淚嘩嘩地往外流。
蕭暮雨離開後,她變成了一個空洞的人,她站在墓園裡,表情麻木,看不出悲痛,只有茫然,像是一個被家人拋棄,找不到家的小女孩。
2007年8月初,我接阿嬀回c市,唐家成員坐了一室。8月是阿嬀最痛苦的月份,她剛送走了蕭暮雨,她在南京的最後一個親人,那天她一身黑衣,滿心悲愴,卻沒有人在意過她的感受,問一句:“阿嬀,你還好嗎?”
我站在一旁,怎麼也想不明白,這麼好的一個孩子,她的親人爲什麼就不能給她一個擁抱呢?她很冷,她受傷了,她太需要一聲撫慰了。
傅先生,你是阿嬀的丈夫,是她生命裡第四個最彌足珍貴的男人,事到如今她唯一能依靠的人只剩下你了。身爲一個男人,一個過來人,我知道那些照片的威力,它會激起一個男人的滔天大怒,你能在牀~照滿天飛,淪爲他人笑資的情況下,還能保有一份理智,不曾爲難阿嬀,我對你心存敬佩。
阿嬀重視你。如果不重視,她不會爲了驗明是否清白,放下尊嚴去做性~侵報告,她說她好不容易有了溫暖,不願溫暖就這麼被奪走。
傅先生,除了引人誤會的牀~照,阿嬀和蘇越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3月6日那天晚上,阿嬀拿着檢查報告回錦繡園,如果你看到檢查報告半信半疑的話,你可以去問爲阿嬀體檢的醫生。我知道你不會問的,正如我相信,即便阿嬀和蘇越之間發生了什麼,你也不會拋棄她。
我只怕這個孩子有什麼委屈,有什麼苦,都自己裝着,不肯告訴別人,包括你。如果她不告訴你,並不表示她不重視你,或是沒有把你放在心上,她只是習慣自己去承擔一切,但她畢竟只是一個22歲的孩子,當她苦不堪言,有口難言的時候,還請傅先生給她空間和時間,她想說就說;如果不想說,還請傅先生不要逼她。
我走了之後,還請傅先生多陪她說說話,請好好待她,這個孩子值得你一輩子珍惜她,請不要傷害她……
信紙上有眼淚的痕跡。
有關於黎世榮寫這封信時,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傅寒聲不知道,看到這封信,傅寒聲咬緊了牙,那一刻他遺忘了所有的事物,卻唯獨記起了3月6日那一晚。
黎世榮的信件驚醒了傅寒聲模糊的記憶,那天晚上臥室門口,蕭瀟手裡確實是拿着一張紙,但後來那張紙卻不見了。
那晚她說:“如果我堅持,我和蘇越沒有發生關係,你願意相信我一次嗎?”
傅寒聲脣齒間開始有了血腥味,那天晚上蕭瀟哭得泣不成聲,她相信他,可他爲什麼就不願意相信她一次呢?
身爲丈夫,他很失敗。他一直以爲婚姻生活裡,他足以承擔妻子所有的喜悲和傷痛,但黎世榮的一封信,卻讓他深刻的意識到,他對妻子的關懷原來是那麼的狹隘。
他攥着那封信,他絕望了,32年來,他第一次陷進了絕望的沼澤地,妻子不會原諒他了,他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時候,沒有牽住她的手,她當時的哭聲是那麼的悲慟,她一定是恨極了他,他——
混賬。
他罵自己是混賬東西。
那日,她走出萬佛寺,他心有緊張,她卻主動開口同他說話:“感冒還沒好,吹風淋雨,回頭感冒加重怎麼辦?”
他的眼睛潮溼了,滿心滿眼的都是:瀟瀟,瀟瀟……
她不厭惡他,一如既往的關心他,他在心裡嘆息:“傅寒聲啊傅寒聲,你自詡胸襟廣闊,到頭來卻不及你太太,不及你太太啊!”
不過還好,一切還不算太遲,只要蕭瀟還在他身邊,就永遠也不遲。
……
這天,傅寒聲重複之前的話,他對母親說:“蕭瀟和蘇越之間,什麼也沒有發生。”
傅寒聲說得太認真了,溫月華狐疑的看着他,“你怎麼確定?”
傅寒聲不可能把黎世榮的信拿給母親看,如果拿出來,那場車禍將不再是最單純的車禍,那是蓄意謀殺。
任何一個人看完信,都會把黎世榮和蕭瀟聯繫在一起,這對還沒完全走出輿~論風波的蕭瀟來說,無疑是致命的。況且,因爲牀照一事,母親本就對蕭瀟大不如前,若是再往犯罪嫌疑人方面去想,怕是家無寧日了。
傅寒聲說:“出事那天,蕭瀟去醫院做過檢查。”
溫月華反應不過來,待她回過神來,卻是滿臉嚴肅,直接丟了一句
話給傅寒聲:“我不管蕭瀟和蘇越是否清白,總之你和蕭瀟不合適。”
說到底,這時候就算傅寒聲拿着檢查報告給溫月華看,她也會認爲是傅寒聲故意造假來騙她的。傅寒聲的臉色沒有之前那麼溫善了,耳邊傳來溫月華的勸慰聲:“履善,瀟瀟是個好姑娘,但並不見得她就是一個好妻子。瀟瀟寡言不愛笑,對你也是冷冷淡淡地,我以前一直以爲是她性子使然,但最近看了報紙,我才知道原因。她心裡有人,那個人和她青梅竹馬19年,你對她殷勤體貼,可她稀罕你嗎?10歲年齡相差,你今年都32歲了,你有那個精力和心力再來一場婚後戀愛嗎?你就那麼有把握她會一心一意的跟你過日子嗎?”
見傅寒聲抿着脣不吭聲,溫月華唉聲嘆氣道:“這世上女人那麼多,你爲什麼在婚姻道路上,獨獨挑了最難走的一條路執迷不悟的一直往下走?”
傅寒聲眸子深了,他皺眉看着母親,然後開始說話了——
媽,不是瀟瀟非我不可,是我非她不可。
我心裡太空了,事業越做越大,賺錢越來越容易,但快樂卻越來越少。有時候,周圍一羣人都在笑,你知道你兒子看着他們都在想些什麼嗎?
你兒子在想:他們在笑什麼,有什麼可笑的?
但認識瀟瀟之後,每次看到她,我心裡既是歡喜又是難過。如果能放下她,我早就放開她了,但不能。
我每次想要放棄她的時候,心裡就空落落了,像是丟了什麼東西在她身上。
16歲,我在唐家初見她,遺忘了她整整11年。
27歲,我在唐家墓園見到她,開始數月想她一次。
28歲,因爲她,我的生活開始有了新樂趣,吃東西開始有味道,也不經常失眠了,身邊女人來來往往,但我總會不期然就想起她。
29歲,我去南京看她,剛開始一個月去一次,然後半月去一次,到最後一個星期去一次,我對自己說,看一看她就好,看一眼,我也就踏實了,比吃靈丹妙藥還管用。
30歲,我不再去南京找她,但我每天都在想她,她有沒有好好吃飯,最近是不是又瘦了?
31歲,蕭暮雨死了,我像是一個拾荒人,終於得償所願,如願以償。結婚後,山水居之於我不再是冷冰冰的一棟房子,它開始有了一個新名字,它叫:“家。”
32歲,瀟瀟出事,這一切不是她的錯,是我的錯。是我沒有盡到丈夫的保護責任,以至於讓她受了傷,讓她年紀輕輕就被人推到人生谷底。
我以前一直以爲喜歡就是愛,但我後來方纔知道不是。我對莊顏的喜歡,一直是源於親梅竹馬和少時友情,認識蕭瀟之後,我才意識到究竟什麼纔是愛。因爲愛,所以自私,所以佔有慾極濃,她是我身體的一部分,不管發生任何事,我都不能把她剔除我的身體之外,不能——
那天c市的太陽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溫月華的一顆心越聽越沉重,她慢慢地擡起頭,一言不發地看着傅寒聲,再聽了他的話,心中竟是溢滿了酸楚。
傅寒聲說:“媽,我不奢望你能待瀟瀟如初,但她現在這麼難,這麼痛,你見到她至少可以做到和平共處,不要給她擺臉色,不要冷漠的對待她,你沒看到嗎?她已經被周遭人傷得遍體鱗傷,她又是那麼敬重你,所以你不能。”
溫月華起身了,她去倒水喝,傅寒聲先她一步倒了一杯水遞給她,她接在手裡,低頭失神的看着水杯,嘆了好一會兒氣,對傅寒聲說:“婚姻這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你自己看着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