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走馬芹

得了宗嚴報來的消息, 唐甜和佔緗緊鑼密鼓安排起來。唐甜先把素兒和另兩個小丫鬟都帶去辛府,說她們幾人在劉府侍候過老夫人,對熬藥煎湯這些事最是熟練。

王氏久臥在牀, 唐甜的伶俐活潑倒也讓她喜歡, 加上她把自己的得意丫鬟楊柳擡了妾, 辛員外那邊也要服侍的, 供她使喚得順心的丫鬟不夠, 所以也樂得接受。

而唐甜就讓她們三人幫忙看緊四個姨娘,絕不許她們接觸王氏的藥膳飲食。辛良輕鬆多了,臉上也有了顏色。

唐甜和佔緗則開始蒐羅各種藥草。

唐甜按照與唐憂的約定, 把自己想做的事說了,唐憂果然沒有阻攔, 還火速去信唐溟, 得了他的同意, 把毒門密室的鑰匙給了唐誠,讓他支持唐甜。她這纔有機會見識了唐溟收藏的各種毒草與毒物。

這一日掌燈時分, 唐羽和唐誠急衝衝來找唐甜。

在這些唐家人中,桃枝最信得過的便是有些冷傲卻行止守禮的三小爺唐羽,加上唐甜要做的事也並不瞞她,她對他們也少了干涉。桃枝放下茶盞便替他們掩上門。

唐甜每天聞着那些氣味各異的藥草,反胃得連飯也吃不好, 聞到什麼氣味都難受, 房中連花也不放了。

他兩人進來時她剛剛勉強喝了碗白粥。

唐羽看她如此, 皺了皺眉, 沉着臉道:“你已不是毒門弟子, 這些交給五師弟是一樣的,自找罪受!”

唐甜打起精神笑道:“這事是我拿的主意, 我也不好半途而廢啊。看你們來的急,怎麼,有什麼進展了?”

唐溟不在,唐羽的嗅覺異常,毒門的事多半就落在了唐誠身上。雖有唐憂等人幫着分擔,毒門的事相對也最少,可唐誠年紀還小,她又是好勝的,就不想再給他添忙。

然而她不好這樣說,怕唐羽聽了不好想。如今唐羽的脾氣比以前還難測,她比以前規矩得多,可他還是橫挑眉毛豎挑眼,想必對她和他師父的事很是不滿。唉,是自己理虧,何況他就是說話不中聽罷了,對她都是好心。

唐甜岔開了話題,唐誠就道:“甜姐兒,六師弟來信,說那些人已經動手了,我們是不是該做準備了?”

唐甜輕輕一蹙眉,那些傢伙比想象的還大膽,可是王氏還沒發作。今天是佔緗去看辛良,王氏喝的藥也還沒送過來,總要先看看再說。

剛這麼想着,桃枝已在外面稟報,說佔緗來了。

三人看她面色如常,都放了心:看來王氏還沒發作。這也說明他們的猜測是對的。

佔緗把帶來的水囊遞給桃枝,讓她熱藥去,又掏出一個荷包,笑道:“臨走良兒的弟弟偷偷要我把這個帶給你,說是留給你的,問你哪日再去玩。”

辛良的異母弟弟辛靖,出乎意料的惹人憐愛,長得不像王氏,倒和辛良有幾分相像,淡淡的眉,大大的眼睛,那眼神也一樣安靜溫順。王氏對他管教嚴格,已經請了先生啓蒙。唐甜見了他乖巧聽話的樣子,也就不奇怪辛良雖恨王氏,卻和他好了。

辛靖也很喜歡唐甜和佔緗,跟着她們笑容也多了,也許這也是王氏歡迎她們去的緣故。

唐甜打開那荷包,一看是漬梅和新出的窩絲糖,臉上就有了笑意。她前幾天只隨口說嘴裡沒味,想吃點酸的,又說快到秋季,窩絲糖該出來了。辛靖不愛說話,小小的人兒心卻細,若是他娘有個三長兩短,那個辛員外說不定還要再娶,那辛靖就和辛良一樣……事不宜遲,拖久了王氏就有危險。

唐甜這麼想着,重重嘆了嘆。她招手讓桃枝把熱着藥的小爐子端過來,那藥煮開了翻滾着,氣味濃烈刺鼻,唐甜忍住噁心,細細嗅着。唐誠已準備好了紙筆,把唐甜辨別出來的一味味藥記下來。

唐甜再次來到辛府,卻是因爲王氏連着三天都不舒服,拿身邊的丫鬟和姨娘出氣,辛員外厚着臉皮再次讓人去唐家山請莫慈師父,結果莫慈沒來,唐甜聞訊趕來了。

王氏聽說莫慈堅決不來,冷冷看着唐甜等人,沒了以往的笑容。

辛良感到難堪,囁嚅着想解釋,卻也不知說什麼。楊柳上前笑着打圓場,那新娶的肖姨娘和趙姨娘也趕上前服侍,都被王氏冷冷喝住,大姨娘和二姨娘站着一邊都不敢說話。

正僵持着,素兒端了藥進來,大家鬆一口氣。

唐甜勉強笑道:“夫人先把藥喝了,病好了,心情也就好了。”

“罷了!先放着吧!”王氏一聞到那藥味就滿臉厭煩,冷哼一聲,“之前我念着唐家的名氣,你們怎麼說我就怎麼做,折騰了半年了!這病一點不見好轉,現在反倒加重了!”

辛良一聽就心虛,忍着眼淚過去捧起碗:“……娘,你好歹趁熱喝了,風溼痹症本就只有慢慢調養……”

王氏銳利的目光緊盯着辛良,像要辨別她的心思,辛良下意識低下了頭。

楊柳忙勸道:“夫人,大姐兒說得對,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前些時不是好些了麼?想必是這些日子雨多,溼氣重了,病就反覆了,還是先喝藥吧?”

王氏看她一臉嬌豔,打扮得花枝招展,心裡突然來了氣,將藥碗一推,那深褐色的藥潑了楊柳一身。

楊柳手被燙紅了一大塊,薄薄的羅紗裙洇了好大一塊,卻忍着疼跪下求饒。

王氏冷冷對着嚇傻了的幾個妾說道:“我不得安生,你們心裡是不是歡喜着,就等我死了?我告訴你們,我不好你們也別想好!”

說着,讓小丫鬟出去把藥端進來,又說:“我喝這個藥,你們都得跟着我喝!”

幾個姨娘驚得面面相覷,辛良壯着膽子道:“娘,對症才下藥,又有話說,是藥三分毒,這恐怕不行……”

“這藥既然能治病,還喝得死人不成?難不成這藥裡有毒?”

王氏的話讓辛良臉色一白。

大姨娘忙強笑跟着道:“夫人,只要是對夫人好,奴婢們倒願意陪着喝……只是聽大姐兒說,這都是極貴的藥材,給奴婢們只怕是浪費了……”

“用不着擔心這些,這點錢我還出得起!你既是大的,就帶個頭吧!”王氏冷冷打斷她,揮手讓楊柳把藥碗遞過去。

大姨娘僵了片刻,還是把藥端起來喝了幾口,軟軟坐在杌子上。

後面幾個誰敢再有異議,都乖乖接過藥碗。有的咬牙喝下去,有的還在遲疑。

肖姨娘跟着趙姨娘放下碗,瞅了面無表情的唐甜一眼,見那辛良惶恐地抓着唐甜的衣袖。

忽然門外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佔緗幾步闖進來,大聲嚷道:“那藥不能喝,我師伯查過了,有毒!”

她話音剛落,大姨娘就一聲尖叫栽了下去。幾個姨娘也立刻面如土色,都感到不對勁,紛紛嚷起不適來。

唐甜眼睛在幾個人裡一掃,便指着肖姨娘道:“就是她!”

佔緗聞言上前就要抓她,那肖姨娘倒也靈巧,抱着手臂就地一滾躲過了,尖叫着:“你們想幹什麼!”

唐甜攔住她去路,道:“你在夫人碗裡下了毒,現在被抓個正着,還想抵賴麼?”

肖姨娘目露兇光,然而不等她再有所舉動,佔緗已扭住了她。

肖姨娘反倒不慌張了,狠狠瞪一眼唐甜,卻對王氏喊道:“夫人,我……奴婢冤枉啊!夫人給我做主!”

“夠了,你不用再喊,我讓你心服口服。你自己沒注意到你的反應和她們有什麼不同麼?”唐甜面帶譏笑,指指那幾個不知所措愣在原地的妾,“四姐兒只說了有毒,並沒說是什麼毒,通常人中毒,是腸胃裡發作,所以大家本能之下都抱着肚子。可是你呢?”

唐甜回眸一笑:“只有你是一手扶着頭,一手捂着胸口。”

肖姨娘登時臉色煞白。

“爲什麼你的反應會是如此?只有一個解釋,你知道這藥裡下了什麼毒,也知道毒發之後會是什麼反應!”

肖姨娘無話可答,回頭看了一眼冷冷端坐在牀榻上的王氏,已明白自己中了計。

佔緗親自押着肖姨娘,先把她看管起來。

那剩下幾個姨娘都還有些糊塗,眼見着大姨娘被丫鬟扶了起來,素兒端了碗水喂下去,她就慢悠悠醒了。

“各位姨娘受驚了,除了大姨娘中了點迷藥,其他幾碗藥裡什麼也沒有,不必慌張。”唐甜笑着解釋道。

王氏淡淡道:“都下去吧。你們也受了驚嚇,明日不必過來請安了。”

姨娘們鬆了口氣,也不敢露出怨懟之色,一一退下。

王氏這纔對唐甜和佔緗等人致謝,又吩咐丫鬟拿出豐厚的謝禮來。

唐甜道:“夫人不必客氣,我們也是看良兒一片孝心,想幫幫她。也多虧了夫人肯相信我們,陪着做了一次惡人。”

王氏淡淡一笑,端起新拿進來的藥:“我在她們眼裡本來就是惡人,也不在乎多做一次。只是這樣大的事,良兒始終不肯和我說,若是拖延下去,只怕我真的就中了毒。”

她銳利的目光一掃過來,辛良惶惶低下頭,她此時才知道唐甜他們不是隻派人看着姨娘而已。

唐甜看那王氏不緊不慢喝藥的樣子,心裡一哼。

這個王氏,肯定還在懷疑辛良。

她們想出這樣的法子,少了王氏的配合不行,便只好說辛良發現有人在藥裡下毒,又怕嚷出來失了辛家臉面,只好暗地裡查。

王氏雖然對這樣的說辭不是全信,計較了利害之後,還是同意與他們合作。先由唐甜辨別出藥裡放的什麼毒草,換了藥之後,再逼那些姨娘喝下去。雖然那肖姨娘放的仍是慢性的□□,但大家都說中了毒,她情急之下也就露出了破綻。

辛苦的是唐甜。

她要光憑藥氣辨別出有沒有毒,又不知會下什麼毒,所以除了辨別各種相惡相畏的藥,又去唐溟的密室見識那些稀奇毒草的氣味。

好在不負她這番苦心。

不過這王氏實在太會算計了,一面說着感謝,一面又怕辛良藉此機會要求取消和王家的婚事,故意挑辛良的錯。

“良兒膽小,心底卻是一片赤誠。其實,說出來夫人勿怪,我之前倒是勸過她,不必管這樣的事。”唐甜笑嘻嘻吐吐舌。

王氏臉一沉。

唐甜笑着解釋:“風溼痹症不好治。這湯藥中加的制馬錢子本就有小毒,若是長期服用容易積毒;而那肖姨娘狡猾,還在藥里加了極少量的走馬芹,這也是能治風溼的,也是劇毒,兩種毒互相催發,人吃了頭暈,呼吸不得,最後痙攣麻痹而死。這藥又極稀罕,就算讓官府裡的人來驗,也未必查得出來。”

王氏鎮靜的臉上有了些不安。

“我勸良兒,你不如脫開了手去找師父。不然,你日日在夫人身邊服侍,知道的是贊你有孝心;不知道的,還以爲是你在謀害夫人,要知道——”唐甜拖長了聲調,慢慢道,“你在唐家爲徒,唐家在江湖上最有名的就是用毒和暗器,不然,這樣陰險的事又怎麼能被你發現呢?在我們唐家人眼裡,這樣的用毒手法也只算下流了。”

唐甜抿着嘴笑,不看王氏的神色,端起茶盞,吹吹浮沫,喝茶。

對付有些人,什麼以德服人,善心感念是沒用的,恐嚇威脅有效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