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說客

說來慚愧,李治對於蕭良娣的印象無外乎兩個,一個長得挺漂亮的女人,一個是挺有用的女人,除此之外,便無其它了。

一般男人對於這樣的女人,並不排斥與她們接近的,看上去賞心悅目,處起來輕鬆怡人,不用想那麼多,也沒那麼累,況且還有政治紅利,何樂而不爲。

唯一有點心虛的,便是他對着蕭良娣太好時,總會有些覺得對不住長孫穎,於是便在心裡頭畫了一條線,想着處處要對長孫穎多一分纔是。

所以有時候,李治自己心裡頭也會討厭那莫名其妙冒出來的感覺,覺得似乎束縛了自己一樣,所以便會想刻意的擺脫掉這種束縛,但遺憾的是他最後還是會不由自主的回道這裡。

按照他的想法,長孫穎向他打聽蕭良娣,他應該厭惡長孫穎纔是,只是可惜他實際上的反應卻是興奮的嘴角都忍不住翹了起來,鬧得長孫穎一頭霧水,“九郎你笑什麼?”

難道李治就這麼喜歡她,以至於提起她就笑容滿面?長孫穎在心裡頭暗暗的想着,頓時感慨男人果然都是管不住自己褲腰帶的傢伙。

“沒,沒什麼。”李治意識到自己在笑,立馬嚴肅了起來,努力板正了臉說道,“也就馬馬虎虎,普普通通吧。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有些許好奇,隨口一問。”長孫穎聽着他話中明顯有遮掩之意,便覺得他帶着蕭良娣果真不同。他既然把人放在心頭,自己若是再說出蕭良娣今日來的無禮行徑,恐會惹得他厭惡,所以乾脆就直接搖了搖頭,什麼都不肯說了。

“哦。”見着長孫穎這樣,李治有些失望,他說蕭良娣普通,的確是心裡話。雖然她家世容貌皆不缺,但是天底下容貌才情皆不缺的女人多的去了,並不是非要不可。

“她就是有些孩子氣,”他怕長孫穎覺得自己說的少了不誠懇,想了想補充道,“說話做事有時候略微衝動,你雖然比她年紀小,卻比她穩重許多,所以凡事別跟她一般見識就是。”

這也是李治的經驗,跟着某些不講理的人,你越計較自己越生氣,還不如放開任着她們在那裡蹦躂,反正有他在着,長孫穎也吃不上虧。

長孫穎聽着這話,心裡頭頗不是滋味,但臉上卻仍是帶着笑,剪短的說了一個字,“好”

“還要走走嗎?”李治拉着她的手,興致勃勃的往前,“他們說前面的花房裡有曇花,就是這兩天開,咱們要不要去見見?”

長孫穎有飯後散步的習慣,李治坐得久了,總會被她拉起來一起,日子長了也都習慣了。不過幹走路頗爲無聊,所以他總喜歡帶她去看點東西。

“不用,我累了。”長孫穎笑了笑,低下頭看着地上,“咱們回去吧。”

“哦,”李治有些莫名其妙,也有些悵然所示,應了一聲之後,卻是跟着長孫穎一起回到了住處。

長孫穎那天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起蕭良娣踢上門來的事情,她一直很冷靜的想這個問題,然後覺得他既然不是當初那個可以讓自己放心撒嬌哭泣的他,那自己也真該“懂事”起來纔對。

蕭良娣不是被長孫穎給頓冷臉就能消停的人,她過了幾天果然又來了,氣焰更加的囂張,進門一張口就問長孫穎,“你考慮好了沒,什麼時候搬?”

“這舊地方我住的挺舒服的,沒有搬家的打算。”長孫穎不卑不亢的說道,委婉的拒絕了蕭良娣。

她們倆都在左右偏殿裡住着,房子格局都不大,不過一個是左,一個是右,世人向來認爲左尊右卑,蕭良娣大約就是覺得自己住了右邊,則一心想要跟自己換的吧。

不過在長孫穎心裡頭也清楚什麼能退步什麼不能退步,像是蕭良娣這般無理取鬧的他都能退,那後面還有什麼不能退的?所以他壓根兒不管蕭良娣的話,直接在她面前裝聾作啞。

“好,你不是要王妃來跟你說嗎?”蕭良娣看着她,彷彿想到了什麼似得,臉上露出一個惡意的笑容,“我原本還想給你個面子,私下裡商議,讓你主動的搬走,大家面子上也都好看。可誰曉得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自便。”長孫穎說完這句話,然後就不再看她。這種坐看風雲的架勢讓蕭良娣好不鬱悶,她生氣的瞪了長孫穎半天,然後悻悻的走了。

“我不是勸你讓着她點嘛,你怎麼又跟她吵起來了?”徐芷聽到長孫穎跟蕭良娣不合的消息,以着下棋爲名過來陪她散心,嘴裡頭忍不住嘟囔着。

長孫穎的棋術也就是勉強可以擺棋子兒的程度,要論下棋那跟徐芷差遠了,如今就算是徐芷留着力,她也很難對付,於是捻着棋子在那裡專心的對着棋盤,過了老半天才說,“我哪裡惹她了,是她逼得我快沒地方住了。”

“這是怎麼回事?”徐芷顯然是隻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一臉的意外。長孫穎便一邊落着棋子兒,一邊講着蕭良娣要她搬房子的事情說了出來,聽得徐芷咋舌不斷。

“你說,我能讓嗎?”長孫穎將着一顆棋子落在了自己覺得好的地方,然後挑起眉來問她。

這會兒連徐芷也答不上來了。對着蕭良娣退讓是爲了避免出現矛盾,但如果退的連立足之地都沒了,那還有什麼意思?

一時間兩個人在着那裡下棋,什麼話都沒說。

“她當初是怎麼對付你的?”長孫穎趁着徐芷恍惚,悄悄的偷了她一顆棋子,然後岔開了話題。

徐芷雖然淡泊,卻也不是任人搓扁揉圓的包子,當初王妃她都敢動心眼兒,沒道理對蕭良娣這麼溫潤,簡直是退避三舍。

“我弟弟。”徐芷揉了揉臉,心不在焉的繼續下着,口氣有些悻悻。

她進宮資歷最老,李治雖然不特別寵幸她,但是也從沒有怠慢,所以蕭良娣一入宮就凌駕在她頭上,她不是沒有意見的。李治之前打了個招呼,也特別賞賜豐厚,徐芷不好拂李治的面子,但是在蕭良娣的面前擺擺老資格,讓她別無緣無故的找自己的麻煩是沒問題的。

但是,令着徐芷沒想到的是,就這樣似乎還捋了蕭良娣的虎鬚,蕭良娣沒辦法對她做什麼,便直接對着她的弟弟下了手。

徐芷一家人都是讀書人,雖然清貴,但不會拍馬屁,所以也算不上位高權重,只是在着史館等地方工作。徐芷的弟弟徐齊聃是在弘文館當職的,本來是撰寫稿文,但是因爲有一篇文辭出了問題,莫名其妙的得罪了上官,工作被調來調去,最後變成了負責收拾整理倉庫的。

這事情徐芷起先還不知道,後來見着弟弟鬱郁的才清楚。她可以不顧自己,卻不能不顧家人,於是最後只能對着蕭良娣低頭,這才讓着弟弟官復原職。

“你姐姐難道就沒有辦法?”長孫穎聽着這個,只覺得不可思議,徐芷是個硬骨頭,蕭良娣這算是捏在了她軟肋上。

“有什麼辦法,姐姐要賢名,哪裡能開口說這些話?況且貶也不算打貶,理由也是正正當當,一切都是檯面上的陽謀,一則未必能扯到她這裡來,二則陛下也好,殿下也罷,沒道理爲着這點小事冒犯大臣。”徐芷嘆了聲氣,輕輕的落子吃掉了一大片,然後有些黯然的說道,“就是這麼回事了,認命也罷。”

徐芷聽了默然,這就是豪門望族的實力。蕭家家大業大,爲官者衆多,有人人都看得見的三品之上的高官,也有更多的數不清埋伏在各府各衙裡的小官小吏們,這些人或許不起眼,但在某些方面,作用卻比宰相還大。

而且隨着江南等地的繁榮,蕭家這種江南望族也變得越發重要,連着皇帝都不敢輕易得罪,又怎麼可能爲了徐芷姐妹倆去跟着蕭家較真兒呢?所以虧吃了也就只能受了。

這個時候皇帝的權利,遠遠沒有清朝時期一言堂的那種權利,更確切的說是皇帝與大臣共治天下的局面。蕭良娣對付徐芷的手段用的光明正大,若皇帝干涉,那就是爲了小老婆而違反朝廷選拔官員的規章制度,那他整個人都會站在所有大臣的對面。不說這事兒能不能辦成,就算辦成了,那也是有理變成了沒理,徐齊聃肯定要背上寵佞的名頭,這對於最好清名的徐家來說,是不可忍受的,所以最終的結果只能是徐芷的退讓。

“忍得一時,說不定以後還有更好的前程。”長孫穎聽着這,也只有這麼安慰徐芷了。

“是啊,我知道,所以也就不爭了。”徐芷沒帶一絲煙火氣的說道,只是話語中的冷淡,也只有他們自己能明白了。

長孫穎玩着棋子兒,一時不知道是該下還是該收。

她沒有徐芷那個顧慮,但若真硬碰起來,誰勝誰負,卻是未知。

很簡單,長孫家對她的支持和期許遠遠不如蕭家對蕭良娣的支持和期許,人家是真的有資源可以動用的,但是她就只是個紙老虎,她一點都不懷疑,關鍵的時候父親絕對會放棄自己。

那到底要怎麼做呢?長孫穎玩着棋子,徐芷也沒有催她,只坐在一旁陪她發呆。

“姐姐,我想問,”長孫穎想了想,對着徐芷問道,“我不在的時候,蕭良娣孃家有什麼人經常出入嗎?”

“你想問給她出主意的人?”說道這個,徐芷倒是一點就通,想了想之後卻是搖頭,“這個還真沒。她母親進宮的次數不多,至少比柳夫人入宮的次數要少多了。”

柳夫人是王嬋的母親,王嬋在進宮初期很依賴母親的,但是隨着柳夫人給她出了好些昏招之後,她就對此敬謝不敏,所以柳氏入宮的次數一下子就少多了。不過就算這樣,柳氏還是時時出入宮闈的,其它人品級不及王嬋,自然也就沒那個待遇。

看來,在這點上蕭良娣還是很守規矩的。

那難道是她自己想到的?長孫穎想了想,總覺得這個有點難度。哪怕蕭家送蕭良娣進宮便是衝着那皇后之位來的,哪怕蕭良娣眼中就只有後位,那也不至於如此犀利啊?她入宮沒有幾個月,怎麼可能這麼快查清楚後宮的狀況,並且用如此精準的手段?

不知道爲什麼,長孫穎總有種預感,咄咄逼人的蕭良娣並不是最可怕的,最讓人擔憂的其實是她所不知道的人。

“十七娘,十七娘,你怎麼了?”徐芷見着她整個人都呆住了,忍不住喊了她兩聲,伸手在她面前晃啊晃。

“哦,沒事兒,”徐芷回過頭來,不好跟人說這話的,於是只能笑着將着棋子隨便按在棋盤某個地方,“我就是在想我要不要搬。”

“的確,”徐芷點了點頭,“你說她好像有把握連大娘子也能說動,顯然勢在必得。要真的最後你被逼搬來,還不如先前自己做個讓賢的樣子。”

“我再好好想想。”長孫穎呢喃着,正要落子,一看棋盤卻是笑了,“我又輸了。”

“啊,”徐芷無意識的掃過棋盤,這才發現不知不覺又把長孫穎給贏了。

“算了,不來了,我腦子笨,一向不適合這些。”長孫穎收了棋子,笑着說道,“咱們還是玩別的吧。”

“時間不早了,我還是先回去吧。”徐芷看看窗外天色,“你歇歇腦子,免得等下殿下來了伺候不好。”

“嗯。”長孫穎應了一聲,起身送客。

等着送走了徐芷,長孫穎躺在榻上看了半天天色,纔想起來有一搭沒一搭的跟着劉繡聊天,“你聽沒聽說宮裡頭又個姓武的才人?”

“武才人?”劉繡想了想,然後說道,“好像真有這個人,我聽着問道提過。”

“哦?”長孫穎沒想到她們分屬不同系統都認識,頓時來了興趣,翻過身子問道,“你跟我說說她的事情?”

“她有什麼好說的?”劉繡滿臉的茫然,“宮裡頭的才人可多了,她在裡頭沒什麼出奇的,聽說性子不討陛下喜歡,所以除了頭一年還有寵外,其它時候就跟着普通女官差不多。”

“哦,那你肯定也不知道她的脾性了。”長孫穎聽着這個有些失望,武媚娘這會兒的確是太普通了,所以專門去觀察她的人很少,長孫穎也實在是打聽不到什麼。

“這個我倒是知道一些,”劉繡聽着長孫穎這麼問,卻意外的搭口,長孫穎一聽這話,頓時興奮的坐直了身子,然後看着她問道,“說來讓我聽聽?”

“聽說她個性雖然不討陛下喜歡,但是在我們這裡卻很受歡迎。”劉繡見着長孫穎感興趣,便細細的說道,“我聽着下面人說過,她很講義氣,又熱心助人,出手大方,平常身邊人有這個什麼麻煩,都急公好義。有不少人被她幫過,所以大家夥兒對着她都親切的很呢。”

武媚娘身份再怎麼低微,卻也是朝廷大員的女兒,皇帝的嬪妃,比着一般奴婢們都是要高出許多的。所以她哪怕低着身子跟這些人好聲好氣的說句話,都能夠讓這些人受寵若驚,更別說給這些人幫忙,大方的借他們金銀了。

人情人情,許多時候都是這樣積累起來的。她有這個耐心,又能拉的下面子,可當真是了不得。

長孫穎坐在那裡聽着武媚孃的一些事蹟,在心裡頭感嘆着,若是將着她與王嬋掉個兒,那估計局面就會大有不同了。

“說起來,她還真是個能人了。”長孫穎一直以爲武媚孃的名字極少聽到,便當她還在蟄伏,現在看來確是自己低估了她,她怕是早就潛伏到這裡了。

“也就是討個巧,求個生存罷了。”劉繡說起武媚娘,卻也不甚討厭,撇撇嘴說道,“她父親過世了,家裡頭沒人撐腰,自己又年紀大了將來有限的很,現在廣結善緣,也不過是爲着將來不太難堪。”

說道這裡便是宮妃的悲哀了,她們吃穿度用雖然都比宮女好很多,但是宮女服役到一定年限,卻是可以出宮的,而她們卻不管年紀大小,都沒有出去的指望。皇帝死了,哪怕她們正青春,也要青燈古佛的爲着皇帝守貞一輩子了。

長孫穎應了一聲,想了想問道,“那你說,殿下知不知道她?”

“殿下?”劉繡先是一愣,不過很快的就想到了她的疑問,點點頭卻又搖搖頭,“知道應該是知道,畢竟她在陛下面前服侍,殿下經常遇到的,但至於其它,你卻是想多了。一則不可能,二則沒必要。”

“呸,瞎說什麼呢。”長孫穎雖然暗地裡是想問武媚娘跟李治有沒有一腿,但是聽着劉繡這麼“含蓄”的回答,卻是忍不住臉紅的罵了她一句。

“是,奴婢瞎說。”劉繡笑了笑,然後低下頭去跟着她說道,“那些個事其實良媛不用操心,陛下跟前壓根兒不會斷了人,沒有武才人還有劉才人張才人李才人,根本操心不過來,不如索性睜隻眼閉隻眼。這世上有那千日做賊的,哪裡有千日防賊的?咱們還是管好自身,只要殿下常到你這裡來,只要你肚子裡能有個小皇孫,那便一切都好說了。”

“我不是在嫉妒,那麼多人我都容得下,還容不下再多一個。”長孫穎搖了搖頭,眉間卻始終有憂色,“我只是擔心,有些隱患現在不除,以後怕是成大災。”

這也是長孫穎的憂慮,武媚孃的存在是個大殺器,但是她偏偏這個時候的她低眉順目的跟小白兔似得,她根本找不到理由對付武媚娘。

想到這些,長孫穎忍不住揉了揉腦子,自我安慰道,算了,這個的事情先往後放放吧,先想想怎麼對付蕭良娣纔是正經事。

不過,還沒等長孫穎想明白蕭良娣有恃無恐的根源在哪裡,王嬋就過來找長孫穎聊天了,這讓長孫穎一愣,只覺得太陽打從西邊出來了。

自己跟蕭良娣的爭,那跟着小孩兒過家家似的,無非是你多一口我少一口,沒什麼致命。要論根本矛盾,王嬋跟蕭良娣纔是真仇家,往日只要蕭良娣稍微吃癟,王嬋都會暗喜,這會兒她怎麼捨得被蕭良娣驅動,來爲蕭良娣辦事了?

就在長孫穎好奇的時候,王嬋也在好奇的打量着長孫穎的屋子。跟着她那華麗時似倉庫,儉樸時似雪洞般的處所不同,長孫穎這裡總是塞滿了奇奇怪怪的東西。滿皇宮的人都知道長孫良娣喜歡那些稀奇的小玩意兒,總是異想天開的讓着匠人們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有人暗地裡不滿她好奇淫巧技,但卻也不能否認,她這樣總是讓人感覺她對於生活充滿了熱愛。

畢竟,努力的去想些稀奇玩意兒總是要費精力的,王嬋也有權利讓着人按照自己的想法爲自己打造家居陳設,但是她卻覺得這樣很累。她每天只要維持這如履薄冰的平衡局面都已經花掉大部分力氣了,還有什麼功夫去琢磨下睡什麼牀,靠什麼枕頭呢。

“不知道今天大娘子來找我有什麼吩咐?”王嬋難得來一趟,長孫穎煮了茶招呼完之後,見着她還不如正題,不得不張口詢問道。

“我,”王嬋覺得這口張的挺不好意思,但卻又不能不說,於是只能無可奈何的開口道,“我想請你給蕭良娣挪挪地方。”

王嬋雖然說得客氣,但是長孫穎的火氣卻還是被逼上來了,她挺直了腰板跪坐在那裡,面無表情的問了三個字,“憑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沒有更,今天的補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