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自古以來就是這八個字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長孫穎一想到那些個傳說中的御醫們怕出錯不敢開藥方只拿續命的藥吊着命的傳聞,就覺得心涼。
但這也不能怪御醫跟宮女們,畢竟大家都只有一條命,誰不肯惜命呢。
長孫穎想了半天,忍不住嘆了口氣,伸手過去反握住了李治的手,“我知道這話不該說,只是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公主都十歲了,長得還沒有八歲多的孩子大,要在這麼照顧下去,將來,將來,”
她不記得晉陽公主去世的年紀,但是卻記得歷史上這個公主的確是沒有長成人的。
宮裡頭少一個公主,對於很多人來說都不過爾爾,皇帝再喜歡,傷心過一年半載,還有別的女兒承歡膝下,但是對於李治來說,妹妹卻只有一個。
都說天家無私,就算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最後爲着皇位多半也會走上反目的路,就算是同母姐弟,小小的就被抱去各自由乳母教養,後頭剩下的也都是名義上的情份。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晉陽公主跟着他之間的兄妹之情,便越發珍貴了。在這個地方,兄弟不像兄弟,父親不像父親,這個懂事到極點的幼妹,是他生命裡最接近家人的人。
長孫穎知道這個時候她張口未必能討得到好,大家都知道晉陽公主日子不長,但是誰也不敢把這個話說出口,畢竟誰知道哪天真出事會不會說是你咒的,所以閉嘴不提是最好的。但她也是在大家族裡長大的,兄弟姐妹一串,知道李治的苦,所以最後還是忍不住張口了,握着他的手道,“若不然,從外面請個好大夫來給瞧瞧,悉心調養調養,說不定還能挽回。”
小孩子的確是要運動,但是運動的量到底在哪裡,這其間的分寸卻不是普通人能隨便決定的。就是今天的事情,長孫穎想起來也的確有些後怕,所以便想讓李治另外找個大夫來,有着大夫指導,或者公主的病情就算是沒辦法徹底根治,卻也可以多活幾年。
李治沒有動彈,在那裡站了好一會兒,無意識的捏了捏長孫穎的手,乾巴巴的說道,“你真大膽!”
長孫穎抿着嘴,沒有說話,只是陪着他在那裡站着。
過了好一會兒,李治纔回過神拉着她重新往前走,等到走到快到宮門前的臺階了,忽然又停着腳步張口說道,“要不然,我去說說吧。”
這話他還是聽進去了。
晉陽公主的病情,也只能他說得上話。皇帝如今的心態有點像掩耳盜鈴,宮女跟御醫都不敢說實話,公主們不會掃皇帝的性子去說這個話。皇子們嘛,太子跟魏王都鬥成了烏雞眼兒,誰有心情理這些小事?
所以,還得他張口。
不過只要他張口了,這事情到底會引起什麼後果可就得由他一力承擔了。如果晉陽公主的病因此轉好,自然皆大歡喜,如果公主因此而病情惡化,最後皇帝的怒火也必然由他一人承擔。
李治細細的思索斟酌了半天,最後覺得就算是再糟糕,他也擔得住。畢竟有這麼多的情份在,何況又有身份在這裡抵着,最多便是被皇帝不喜。
他這個身份,喜是煎熬,不喜也沒糟糕到哪裡去,爲了妹妹,值得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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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也太過了,小公主是你的小姑,她難得過來,正是你招呼的時候,哪裡有推出去的道理。”自從長孫穎出門之後,王嬋旁邊的荷姑便沒有少嘮叨。她是王嬋的乳母,從小服侍着她長大,忠心耿耿,所以王嬋嫁進來的時候也就跟着一起入了宮。她地位非常,有時候也就是她能在王嬋身邊說說話。
“小孩子,又是個不愛說話的,我能拿她怎麼辦。”王嬋何嘗不知道這些道理,只是她是嫡長女,在着家中時,弟妹們到她面前來向來是恭敬有加,親熱不足。等着她定下嫁給晉王之後,那更是恭恭敬敬,所以她壓根兒就不知道怎麼哄小孩子,討小孩子歡心。
晉陽公主來,她出於禮貌,陪着坐了兩刻鐘,誰知道公主坐在那裡,一句話都沒有說,到最後她實在是沒辦法硬着頭皮繼續坐下去,這才喊了長孫穎過來。
“就算是枯坐着,這樣要你陪着她坐纔是啊。”對着小主人這性子,荷姑真是無話可說。明明都是有利於她的事情,最後卻總是莫名讓別人落了好處。“她一個嬪,結交那麼多公主做什麼?前幾天高陽公主來拜訪,坐着坐着到她那兒去,十幾天前豫章公主送東西,面子上都有,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主要是送她的。如今殿下又是整日在她那邊歇着,你,你再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她來得早,殿下跟公主們待她親厚是應該的,何況她姓長孫,本來就跟着她們親,這關係旁人比不了。”王嬋端着茶碗慢慢的喝了口茶,然後教訓自己的奶媽,“女子善妒是大忌,你這些話以後就不要再說了。”
荷姑聽着她這話,真心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最後只能嘟囔一句,“你怎麼知道曹大家不善妒?我聽說曹公都沒有侍妾呢!”
教訓女人們以柔弱爲美,無論是非曲直,無條件地順從丈夫的班昭,其實從來都不順從的女人。論私她替兄長完成未完的漢書,上表要求皇帝讓哥哥回京,教書育人,論公鄧太后以女主執政,她以師傅之尊得以參予機要,決斷軍國大事。女人能幹不能幹的事情她都幹了,所以讀書不多的荷姑覺得曹大家自己都做不到,憑什麼要別人這樣做。
可惜她們家的小娘子,就真的都信了,一舉一動都按照聖人的標準來,不爭不妒,看的讓人心焦啊。
沒見過房夫人寧肯喝毒藥都不讓房相納妾麼?她不求娘子有這份剛烈,起碼也稍微跟着兩位嬪妾爭一爭,別動不動將着殿下往別人房裡推啊。她這樣賢惠大度,那小世子怎麼生得出來!
王嬋聽着奶媽如此議論班昭,覺得很丟臉,又不是寒門小戶的人家,怎麼能說出話來,當下她羞愧都不好教訓她,只能瞪了她一眼。荷姑也自覺地失言,閉嘴縮了縮肩膀不再說話。
兩個人靜坐了一會兒,忽然外面傳來喧譁聲,荷姑一聽就激動了,忘記剛纔的事情,趕緊催促王嬋,“殿下回來了,娘子趕快去問安。”
“慌慌張張的像什麼樣子。”王嬋瞥了荷姑一眼,她心裡頭也是極其歡喜的,但卻仍然不忘記自己的風度,站起來整理好衣服,對着銅鏡確定自己的外表沒有一絲問題之後,這才帶人款款走了出去。
李治回來都走到殿中了,纔看到王嬋帶人走出來,下意識的將着她這種姍姍來遲的態度跟着長孫穎快到立政門去迎接自己的舉動做個比較,本能的就覺得王嬋對自己冷淡了。
王嬋滿腔熱情的走到門口,一看這李治身後跟着長孫穎,儘管說着不妒,心裡頭還是有些酸酸的,當下行了禮看到李治衣服上的污漬,下意識的就問道,“殿下這是怎麼了?”
“無事。”李治心裡頭還想着去給晉陽公主找大夫,沒有太多的心情閒話,於是不耐煩的說了句,然後丟了一句,“你以後有空多去陪陪晉陽,她一個人在宮中,也孤單的很。”
公主身邊少說也有二十多個人陪,怎麼會覺得孤單。王嬋在心裡頭想着,然後酸酸的覺得李治肯定是怪自己剛纔沒有陪公主,心裡頭有幾分想解釋,卻又想着解釋就近乎狡辯,不符合女子德行。自己對着丈夫應該順從,他說什麼就說什麼,於是便低着頭應道,“是。”
李治本來就是順口一說,也沒太在意,說完就準備往後面走,王嬋見着長孫穎在三尺外站着,終究狠下心厚着臉皮跟上去走了半步,李治察覺到她跟在旁邊,停下了步子,疑惑的問她,“你有事情?”
“沒,沒有。”王嬋站在原地,憋紅了臉,小聲的說道,“我只是想問問,殿下,殿下需不需要過去換身衣服?”
李治聽懂了王嬋邀請他去換衣服的用意,多半是希望他能留在那裡。算起來這也是婚後她少有的主動邀請他過夜了,換做平時,看在她的身份上李治也會過去哪怕坐坐。但是他今天心裡頭實在是有事,便不耐煩的說道,“我還有事,就在書房裡歇着了,你們不必過來,各自歇了去吧。”
“是。”王嬋見着李治面無表情的樣子,還是有些怕的,只能應了一聲,眼睜睜的看着他走了。
“啓稟王妃,我想先行告退一步。”長孫穎知道李治心裡頭難過,今晚怕不好過,便從頭到尾都沒有打算去打擾他。聽着他這話,也不覺得有什麼難堪,等着李治走了之後便向着王嬋行禮道。
“哦,好吧。”王嬋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待着長孫穎走了,她卻又忍不住轉過身去,看了看她的背影。
哼,不過就是以色事人而已,長久不了的。王嬋摸了摸自己的臉,在着心裡頭還是悄悄的妒了。
作者有話要說:總覺得坑女人最厲害的就是女人,我一直覺得班昭不是什麼傳統意義上的淑女,她做的事情跟男人也差不多了,但還能做到讓男人都覺得好,情商實在是高。中國歷史上,扮演女宰相角色的女人不少,但是像着班昭一樣不被罵,還被誇的,貌似都只有她一個。長孫皇后也是以不幹政爲名,但是她該干預的事情一件也沒少做。同樣她也給女人們寫了一本如何當好女人的書……連武則天,也寫書告訴女人們如何當好老婆,但是聯想下她自己做的事……
所以,千萬別迷信書,盡信書不如無書。
題外話,我不討厭王皇后,至少我覺得她死的時候,是非常有氣節的。她的高傲,這種人我其實很欣賞。雖然她們經常苦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