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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送出去之後,長孫穎才稍微覺得安心一點。

李恪是個穩重的人,尤其是這些年他被李治重用以來,越發的老成持重。他畢竟跟皇帝是兄弟,他有他的自尊,努力幹好差事便夠了,要去做一些低三下四無中生有的事情來陷害人以謀求恩寵,他是不屑於去幹的。因此由他出面,可以減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在這件事之後,長孫穎便放寬了心思,逐漸將着手中的權利交給李忠,自己也不大過問國事,只專心養胎。

這不是說她就不關心朝政了,只是如今她的確有心無力。也不知道爲什麼,這一胎的孩子格外的折騰人,她如今精力越發的不濟,時常會感覺到腹痛,很多時候她都懷疑自己不是懷孕而是長腫瘤了。

因爲她精神不濟,李忠便忙的厲害,一貫圓乎乎的胖臉都出現尖下巴了。長孫穎看着心疼,便吩咐他不必日日請安,只在有重要事項的時候過來即可。李忠也是沒辦法,當下答應了,於是這宮殿來便只剩下她們母女倆。

大鳳因爲擔心她的身體,早就沒去上學了,這些天跟着小尾巴似的跟前跟後,幫一些力所及的忙。長孫穎看到她這樣子,不由得感慨孩子們果然是遇事長大的,瞧着她現在的樣子,哪裡還有之前的刁蠻勁兒。

“娘,你說萬一這次生的是個妹妹,就叫二鳳好不好?”大鳳坐在她旁邊,拿着手中的布條狠狠的錐着,興致勃勃的跟着長孫穎議論。

她這些天看宮女們忙來忙去的給小孩子做衣物鞋襪,自己也好奇心頓生,非要給小弟弟小妹妹做件衣服。但她從小都沒學過女紅,做出來的東西慘烈的可想而知。不過長孫穎覺得她有這份兒心就已經彌足珍貴了,於是讓宮人給了她布條,繼續任她戳着玩兒去。

長孫穎歪在榻上,笑眯眯的說着,“這個你得等耶耶回來問他。”

“我覺得耶耶肯定會同意的,這名字多好聽啊。”大鳳拿着針又戳了戳,然後發表着自己的觀點,“要是個小弟弟,就叫二狗。她們都說賤名好養活。”

“噗,”長孫穎聽着她給未來的兒子起的名字,一下子就被逗笑了,心想我家姑娘跟她爹的起名方式還真是一樣,就憑着她這手爛到死的起名方式,真是擔心未來的外孫會怎麼樣。

長孫穎笑着笑着正想說話,卻忽然覺得腹中一陣疼痛,她忙按住了腹部,一下子趴在那裡說不出話來。大鳳原本還當母親在跟自己開玩笑,還是旁邊的劉繡看着長孫穎倚在那裡臉色發白,頭冒冷汗,頓時覺得大事不好,趕緊扶住她叫道,“御醫,御醫,公主殿下,你趕快去請御醫過來。”

鑑於上次生大鳳的時候,就在御醫這兒出了岔子,要不是孫思邈及時趕到就一屍兩命了,所以這次不管是李治也好,李忠也好,都很看重這點,特意將大夫就放在了他寢宮旁邊,就是以備不時之需。

“繡姑姑,你在這兒守着母親,外頭有我。”大鳳聽到劉繡的吩咐,也迅速的反應過來,一邊讓人拿斗篷,一邊有條不紊的指揮着屋裡頭,命着將那些事先準備的產婆們也都叫過來,頗有些大將之風。

度過最初充滿敵意的那會兒之後,大鳳在李忠的教導下也知道母親處於何種危險的境地,父親不在家,唯一能依靠的也就他們兩個,於是迅速的成熟了起來。實際上李忠這些天忙於朝政,而長孫穎幾乎癱瘓,內廷和外朝之間都靠着她來聯繫的。

大鳳一走,劉繡知道她不僅要叫太醫,還要去通知太子,還要去通知吳王,以及晉陽、高陽等公主們,於是也就打強了精神,讓人燒熱水來給長孫穎擦額頭。

“貴妃,你忍忍,太醫很快就來了。”劉繡握着長孫穎的手,正在安慰長孫穎,卻感覺到後面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她還以爲是御醫來了,卻沒想到出現在她背後的是兩個胖胖的穩婆。她們正笑着看着劉繡,“貴妃這是要生了,繡姑娘你呆在這兒不方便,還是到隔壁去歇着吧。”

“要生了?”劉繡聽着這話卻是一愣,她雖然還是處子之身,但是卻也伺候過長孫穎生過孩子,知道這會兒日子不夠,本能的就反駁,“日子還不夠呢。”

“你姑娘家懂什麼,這日子不夠,早來的也是有的呢。”另外一個穩婆說着說着,就要伸手去拉劉繡,“姑娘還是去旁邊歇着吧,別在這裡礙手礙腳了。”

“放開我,你們放開我!”劉繡這會兒感覺到不對了,拼命的掙扎着,但是那兩個人有她的兩倍粗,早就制住了她,另外一個則是捂住了她的嘴,將她拖到了角落裡。

這兩個人都是長孫無忌送來的人,長孫穎平時不多親近,但是也不好完全不用,所以平素都裝樣子的讓她們在附近當個人肉柱子,卻沒想到這人這時候竟然作起怪來。

長孫穎看到這一切,大感不妙,但是她癱在那裡疼的根本發不出聲音。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兩個人將劉繡扛到了角落裡,用布繩捆起來,堵住了嘴。

長孫穎看着這一幕,又驚又懼,不明白她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能悄悄的伸出手去夠桌上的杯子,想要將杯子推到地上摔碎,藉此來驚醒其他人。

那兩個婆子都在忙着捆劉繡,沒有空顧得上長孫穎,所以竟然讓長孫穎弄成功了。薄胎的瓷杯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長孫穎面色痛苦的按着肚子,心裡頭卻鬆了口氣。

只要能叫到人進來了就好了。

“你們在做什麼!”沉重的腳步聲從外面走進來,長孫穎聽着帳幔後面的聲響,覺得猶如天籟一般。但是令她沒想到的時,當着帳幔被拉開,露出進來的人臉時,她的一顆心沉到了心底。

來的人,是長孫無忌送來的那批人中的另一個婆子。

“這丫頭野的很,我們兩個才把她捆住。”一個人壓着劉繡的腿,另外一個正在往她身上繩子,她們有些尷尬的對着纔來的婆子解釋,卻換來一句冷哼,“一個丫鬟還留着做什麼,你們也是蠢到頭了,直接一刀讓她徹底安靜,也少了些禍患。”

長孫穎聽着這話,嚇得驀然瞪大了眼睛,那兩個婆子卻是有些訕訕,“怕嚇到了貴人。”

“貴人膽子大,哪裡這麼容易被嚇到。”那婆子傲慢的說道,轉過來看着長孫穎時,臉上似笑非笑的,“況且就算是嚇到了,貴人怕也是沒有機會跟我們這些老婆子計較的。”

她們如此肆無忌憚的在着她的榻前討論殺人的事情,讓長孫穎駭的冷汗都冒了出來。

想要對她下手的人是誰?這些人真的是長孫無忌派來“保護”她的?

這些人並沒有讓長孫穎存疑很久,她們直接走到長孫穎榻邊檢查着她的身體狀況,那個爲首的婆子更是直接把手搭在了她手腕上,把過脈之後又翻了翻她的眼皮,很是肯定的說道,“藥已經起效果了,孩子怎麼樣。”

“剛剛過了玄武門,應該再過一會兒就能送進來了。”又有一個婆子從着外面走進來,她額頭上都是汗,顯然經過了劇烈運動,從老遠的地方跑過來,“外面已經都拖住了,等時候差不多,貴妃就該生了。”

長孫穎聽着這話,本來就在打着寒顫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了,她又不是豬,這會兒哪裡還沒察覺到她們的用意。

“大,大膽,你們竟敢犯上作亂!”她拼進了全身力氣才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但是卻被那些老婆子一通笑,“貴妃你說的是,我們哪裡有這麼大的膽!老婆子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要怪就怪你的命吧。”

“貴妃跟我們這些賤民不一樣,你出身就在錦繡堆裡,嫁了世上最尊貴的男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該享的福都享了,就算死了也是太后,墳墓比老婆子們一家人住的地方都大,”最兇的那個老婆子笑意吟吟的看着長孫穎,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長孫穎聽到這裡,已經不敢再聽下去,她知道自己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拖,所以她只能拼命忍着疼痛,磕磕碰碰的對她們訓斥道,“放,放肆,我爹不會這麼做的。”

“至少,至少是他的話,他不會殺我。”長孫穎說這句話的時候,不知道是因爲藥,還是因爲本身,她覺得自己的心臟彷彿都被攥住了一樣,疼的簡直立馬要死去。

她縱然跟長孫無忌不是很合得來,但是所謂的父女天性……

至少,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要長孫無忌的命。

“貴妃這話說的可笑,今天的事情一過,你還會留長孫相公的命?”爲首的那個人知道的比其他人多些,看着長孫穎笑的很幸災樂禍,“他若是能跟你合作,也不會派我等進宮了。”

“我要見他!我要見他!”長孫穎嘶吼着,覺得腿間有熱熱的液體留下。

劉繡被綁在角落裡,滿眼驚恐的看着她的裙子,拼命的掙扎着,卻連一聲□□都發不出來。

“你別費力氣了,安分點,體體面面的死掉,也讓大家都好做。”也許是長孫穎趴在那裡的姿勢太可憐,其中有個老婆子終於忍不住,憐憫的勸道,“下輩子別託生在這樣的人家。“

我不甘心!長孫穎的腦子裡心裡頭都是這四個字,她知道自己正在大出血,很顯然長孫無忌就是準備讓她這樣死的。

生出皇子,然後再大出血,然後……被追封爲皇后還是太后?

這已經不重要了。

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父親很狡猾,但是卻沒想到長孫無忌竟然能狠心若斯。

自己所遭受的突然襲擊肯定不止一處。聽說剛剛大勝,正準備班師回朝的李治身邊,不知道還有多少出其不意的殺手潛伏。深宮之中,還有自己兩個年幼的孩子。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至少我不能這樣窩囊的死去……

但是宮廷顯然已經被長孫無忌的人控制住了,要不然也不會出現這種自己摔了杯子都無法引人進來的狀況。宮廷的防衛是李恪負責的,禁軍,禁軍在誰手中?不,這不重要,關鍵是看禁軍下面的將領被誰爭取到了……

這是一場政變,長孫穎無比清晰的認識道。

在唐王室中,政變並不稀奇,尤其是幾十年後,歷史上的武后當朝時期,武則天就是被神龍政變推翻的。神龍之變三年後,節愍太子又發動政變欲殺死韋皇后和安樂公主,但最終卻被太平公主跟李隆基摘了桃子。唐隆之變的結果是李旦登基,李隆基爲太子,太平公主加封鎮國太平公主,但這和平持續不到兩年,便以李旦做太上皇,太平公主在政變中被賜死,李隆基坐穩了江山爲結局。

人們對着那段時間的亂世津津樂道,但卻經常會忽略,貞觀之治就是從這一場名爲“玄武門之變”的政變開始的,而那場政變的總策劃師,就是剛過而立之年的長孫無忌。

要論起政變的手段,已經六十餘歲的長孫無忌,無疑是比另外一個時空的那些毛孩子們老辣的多了。

至少連一直提防他的長孫穎都沒有察覺。

蝴蝶翅膀,在這裡扇出了一場大到遠超乎長孫穎想象的風暴。

每一場政變,都有無數曾經顯赫的人死去。長孫穎以前看別人的故事不過是感慨,但是如今她深刻的認識到,若是自己在這裡就死了,那麼自己也會成爲那樣一個被人嘆息的對象。

她不甘心落得那麼的命運,她更不願意自己的死亡被害死自己的人利用。

長孫穎趴在那裡,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努力的想着破解之法。這會兒孩子還沒來,她還有用處,萬一那個要成爲她兒子的嬰兒被送進宮來,她跟着她的孩子就死定了。

我究竟有什麼可以利用?她拼命的想着自己所能動用的一切資源。

就在這個時候,外面又跑進來一個急匆匆的人,帶來一條她絕對不想聽到的消息。

“公主忽然折返回來了,要見貴妃,我們要怎麼辦?”

幾個老婆子擋在了長孫穎面前,她看不見傳話的人,但是卻聽得到她的聲音很焦急。

“你們怎麼那麼沒用,連個小丫頭片子都擋不住!”

“公主現在還不能出事,貴妃殯天已經很突兀了,若是公主不出現在衆人面前,我們就不可能騙太子和吳王入嗀。”

“你們幾個在這裡守着,我出去勸公主。”

長孫穎聽到大鳳要衝進來,不僅沒有鬆口氣,心反而揪的更緊了。

這個時候,不管是大鳳還是太子,都不該進來。他們需要做的事情是出宮,只有出宮,拿到禁軍的兵權才能安全。還有吳王,他是孩子們唯一的希望,長孫穎祈禱着他能記住自己的預警,對着父親保持應有的戒心,觀察到他的可疑之處,不要被他欺騙或者利用。

但可惜上天似乎沒有聽到長孫穎的祈禱,出去的那幾個老婆子不但沒有阻攔住大鳳,反倒是讓她越闖越進,連着長孫穎都能聽到她憤怒的大叫聲,“母親到底怎麼了,你們憑什麼攔住我!讓開,我要看個究竟,要不然見了大兄,他問起我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千萬不要進來,千萬不要進來。”這會兒長孫穎也跟着那些婆子們一樣,在心裡頭祈禱着大鳳不要闖進來。作爲自己的女兒,長孫無忌唯一的孫女,如果她是毫不知情的,那麼將來世道如論怎麼騙,就算是要欺騙天下人,長孫無忌都不會對她不好。

可是,如果她知道自己被謀殺的真相,無法被長孫無忌欺騙,那麼她也很快就會變成跟自己一樣必須被除掉的人了。

“快,把我的裙子解下來,拿出去給公主看,告訴她我現在很危險,要她趕快去喊太子進來坐鎮,她自己出宮去找孫思邈神醫。”長孫穎拼盡全身的力氣,斷斷續續的吩咐道,給着最後守在她身邊的兩個人除了注意。

那兩個婆子將信將疑的看着她,長孫穎滿是冷汗的臉上擠出一個虛弱的笑容,“我是當孃的!”

她這句話一出,這兩個人瞬間懂得了長孫穎安排的用意。

作爲交換,長孫穎同意將着太子騙進來,同時將着長公主支出去,這樣一來皇宮中不管發生什麼廝殺,公主都是安全的。

“照她說的做。”一個婆子當機立斷的下了決心,動手開始解長孫穎已經沾滿了血的裙子。因爲長孫穎根本無法動彈,所以她們不得不一個抱住了長孫穎的上半身,一個人擡着她的腿脫掉了外裙。

用金銀線繡着鸞鳥彩蝶的華麗裙裾已經被血水浸泡了許久,血跡斑斕的十分嚇人。

“你們一起去吧,你身上有血,更能嚇住她。”長孫穎聽着外面都快動手了,看着另外一個空手的婆子還守在自己跟前,提着氣對她說道,“你幫我傳句話給公主,一定能嚇到她。你說,我當初生你的時候,就險些去了命,是你哥哥把我救回來的。這次我跟弟弟可都指望你了,你要是還亂髮公主脾氣,那將來,將來就只能到我墳頭去發了。”

“去吧,求求你救救我女兒。我女兒是公主,將來是長公主,不管誰做江山她都會成爲最受寵愛的大長公主,值得你救。”長孫穎說完這句話,虛弱的在榻上閉上了眼睛,“我躺在這裡只有等死的份兒了,你還怕什麼?“

對這些人講情份是沒有用的,只能誘之以利。

果然,她聽着外面已經安靜下來的動靜,看看自己身上的血跡,再看看長孫穎,最後終於起身,急急忙忙的朝着外面跑去。

等着所有人走開,長孫穎猛然一轉身,從着榻上滾下來,握住一把鎏金的剪刀。

這是大鳳剛纔在她身邊做針線用的,剛纔慌亂之下誰也沒想到收起來,終於給了她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