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熬(二)

這一瞬間,所有人的眼睛都緊緊地盯着方小安和那名花莫請來的大廚。

方小安好似看不到那些人的注視一般,徑自上前將手中的東西端到了俞秀的桌前,而那名花莫請來的大廚也緊緊跟隨在方小安的身後。不知道廚房之中究竟發生了些什麼,這名大廚看着方小安的眼神之中有一種說不出的異樣情緒。

俞秀早已放下了茶杯,此時正低垂着頭,不只是在沉思着什麼。方小安轉過頭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冷瑟瑟,又看了看面色凝重的花莫,一言不發的將那倒扣着碗的盤子放在了俞秀面前,而他身後的那名大廚亦然。

方小安放下了菜,便退了幾步,站到了人羣之外,等待着俞秀的評判。

而俞秀……一直未曾有動作。

所有人都在看着縣令老爺的動作,然而這位年輕俊秀的縣令老爺卻是紋絲不動……直到他身旁的師爺王湖用手肘碰了碰他。俞秀被王湖碰了碰才緩緩擡眸,輕輕看了王湖一眼,待到見到王湖的眼神時才淡淡一笑:“王湖,說過多少次……我補眠的時候不許嘮叨……”

“老爺……”王湖快哭了,自家老爺現在可是在臨仁鎮的百姓面前丟臉啊。

俞秀也像是突然憶起了此時的情形一般,面色沒有任何變化的低頭看了一眼擺在自己面前的兩道菜,聲音溫潤好聽的道:“這便是這次比賽的成果?”

“不錯。”回答的人是方小安。

俞秀頷首,白袍的袖擺微微撩起,他擡起一隻手,緩緩揭開了其中一盤菜的蓋子。那蓋子方一揭開,便是一陣香味撲面而來。這香味融合了不知多少種味道,好似觸動人的並不只是那種菜的香味,還有一種蠱惑人心的東西。奇極,妙極。衆人紛紛探頭看那盤子裡面的東西,面色都變得有些怪異,似是期待,似是隱忍。

在場面色不變的怕是隻有俞秀,冷瑟瑟,花莫,方小安,以及那名大廚了。俞秀一臉雲淡風輕的看着那盤子裡面的東西,那是一道很普通,他嘗過許多次的菜。這菜很簡單,清湯爲底,其中央是三色的食材,食材之上綴一朵香菇,平白爲這道菜添了些許靈氣。菜有靈氣,這倒是聞所未聞。

俞秀的面色終於也有了一絲變化,冷瑟瑟看着他的表情,心中自然是知道的,俞秀雖不通廚藝,但是從小出生世家,自是早已品過許多的山珍海味,對於吃食的味道也是極爲挑剔的。

冷瑟瑟本想着方小安的廚藝傳自公認的天下第一名廚,是萬萬不用擔心什麼的,但是這一刻看到俞秀對着這道菜的表情時,仍是忍不住有些擔心了。

“很好看的一道菜。”俞秀挑了挑下脣,淡淡道。

冷瑟瑟緊了緊雙拳,不開口,卻看了一眼花莫。花莫恰好也在此時看了過來,眼中沒有挑釁,卻有一絲不明所以的情緒。

這個時候俞秀終於又有了動作,他右手執起桌上早已備好的筷子,輕輕夾向那道菜清湯中央那些三色的食材,不過只一觸碰,那食材便如同雨後的花朵般綻開來,原本整齊疊着的食材層層分開,衆人這纔看清了那些食材其實是三種顏色的細絲,一紅一白一黃,只是不知究竟是用什麼做的。

俞秀並不驚訝,動作有些緩的夾了一些放進口中,慢慢咀嚼。

在場所有人都看着他的動作,整個客棧一時之間竟是安靜得讓人窒息。

不知過了多久,俞秀才終於將那筷子放下,笑道:“不知這是誰的菜?”

“是我請來的大廚做的。”親眼見着這道菜是自己請來的大廚端出來的,花莫想也沒想便應了一聲,看着俞秀的反應。

俞秀瞭然的笑笑,不置可否,隨後他又道:“我再嚐嚐另一道菜。”說完這一句,他便又揭開了另一盤菜的蓋子,這一道菜,竟是出奇的並沒有先前那道菜那般發出讓人覺得激盪的味道。

但是,這道菜太美了,僅僅是一道菜,卻美得像是琉璃。這菜的原料說來應該只是一尾魚,然而做菜的人卻十分細心地將它整個不知用了什麼手法,做成了躍龍門的樣子,這尾魚最爲特別的地方,在於它竟是半透明的。晶瑩剔透的魚再加上那魚四周所擺放的許多食材,其上還有湯汁,看起來竟是讓人忍不住驚歎不已。

“真美。”俞秀向自己身旁的王湖挑眉,低聲道:“王湖,你覺得呢?”

王湖嚥了口唾沫,努力保持自己臉色的嚴肅,點了點頭。

俞秀見王湖點了頭,便又將筷子伸了過去,遞給王湖道:“我實在有些不忍心吃這麼精緻的東西,不如,王湖,由你來試試這魚味道如何吧?”

“我……”王湖眨了眨眼睛,半晌才憋紅了臉,苦口勸道:“老爺,這都什麼時候了,別胡鬧了,讓我來試這道菜,這成何……”

“那便還是我吃。”王湖本以爲俞秀會十分堅持,誰知到經他這麼一說,俞秀的筷子立刻又收了回去,轉而伸向那條魚。夾了一塊魚肉放入口中,又是漫長的咀嚼,就連坐在俞秀身旁的王湖都急了,他才終於放下了筷子,似笑非笑的擡眸看着四周的衆人。

終是嘗完了兩道菜,一時之間所有人都緊張起來。

冷瑟瑟緊張,因爲這關係到臨仁客棧最終歸誰,關係到夏老闆回來以後會不會一頭撞死在她面前。而丁越緊張,因爲……冷瑟瑟緊張他也緊張。手下的一干人等緊張,便是因爲這關係到冷老大和花老大的威信問題。

一時之間所有人屏息等着知縣老爺開口說出最後的贏家。

俞秀好似故意一般,遲遲不肯開口,而是一直盯着那第二盤菜看着。冷瑟瑟心中有些擔心,因爲那道菜是方小安做的。她終是沒了耐心繼續等俞秀磨蹭下去,開口道:“大人,不知這一次的勝者究竟是誰?”

“嗯?”俞秀看着冷瑟瑟,溫吞的笑了笑。

冷瑟瑟此時一點也不想笑,只想等他說出來。

俞秀果真沒有讓冷瑟瑟失望,很快道:“這盤菜……不過是長得好看而已。”他手中所指的,是那一盤晶瑩剔透的魚。

這一句話讓衆人聽在耳中,其意思不言而喻——長得好看,卻不是最好吃的。

冷瑟瑟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她咬了咬下脣,不死心的又指着旁邊的另一道菜:“那麼這一道菜呢?”

“這一道菜很好,除了長相哪裡都比那一道菜好。”俞秀緩緩開口。

俞秀說一句,便讓冷瑟瑟的心更沉一點。她蹙着眉,看着在場的人們,花莫那一方的笑聲,還有自己這一方的唏噓聲,都盡數落在耳中。她本以爲方小安必然會勝利,誰知得來的竟是這般的結局。只是,她不相信。

冷瑟瑟不相信方小安會輸。

她撥開衆人,徑自來到了俞秀的桌前,伸手自桌上竹筒裡面隨便找了一雙筷子,兩道菜一邊夾了一些放進口中。

片刻之後,她冷硬的表情有了些許變化。

“老……老大,怎麼樣?是不是這縣令耍我們玩兒……”跟過來的丁越看着冷瑟瑟的臉色,忍不住開口問道。

冷瑟瑟原本低垂着眼眸,此刻聽到丁越的話便擡起了眸子,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才終於道:“罷了,丁越,我們真的輸了。”她的聲音裡面,竟是有着濃濃的疲憊。

“不,不可能……”丁越的臉上寫滿了不敢相信。

冷瑟瑟搖搖頭,卻不再說話。

一旁的花莫勾起脣角,緩緩走了過來,向着冷瑟瑟道:“冷瑟瑟,這一局,可是知縣老爺斷出的勝負,你定不至於反悔吧?”

冷瑟瑟聽到花莫的聲音,冷冷的看了他片刻,有些僵硬的突出兩個字:“不會。”

頓了一會兒,冷瑟瑟又道:“我冷瑟瑟說過的話便一定會做到。” ωωω_тTkan_¢Ο

俞秀在一旁看着兩人,低嘆了一聲,忽而回頭向王湖道:“王湖,你說……我是不是弄錯了?”

“嗯?老爺?”王湖不明白自家老爺怎麼會突然說了那麼一句。

俞秀笑笑,隨即將視線轉向一直站在一旁一言不發的那名大廚,那大廚正低着頭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麼。只是不知是不是他多想了,王湖覺得這名大廚在微微顫抖。

俞秀的聲音很輕,他道:“這位……洛陽第一大廚,你說呢?”

他溫潤的聲音說出這句話,聽在這大廚的耳中卻好似雷鳴咋響,大廚驟然擡起頭來,滿臉是汗。他苦着臉,低聲道:“大人,這……是他們弄錯了……”

“嗯?”俞秀不只是沒有仔細聽他說話還是成心讓他再說一遍。

大廚沒有辦法,只得一臉委屈的放大了聲音又道:“我與方……公子出廚房之時說的是,由他來端我做的菜,而方公子的菜,則是我端出來的。”

他這一句說得並不大聲,但是卻偏偏叫所有人都聽到了。

這邊意味着,真正勝利的人,是方小安,是冷瑟瑟一方。

一時之間,場面再次轉換。

原本一臉高興的花莫一方頓時變了臉色,而冷瑟瑟一方則是歡騰了起來,有些花莫的手下不服氣,便鬧騰着要說清楚,更有些人要動手打人,一時之間場面便變得有些混亂了。不過花莫很快站了出來,阻止了自己的人動手,而冷瑟瑟也喊住了自己這邊要回敬過去的傢伙。冷瑟瑟自己擋在手下的面前,向花莫冷冷的看了一眼。

花莫微微眯着眼睛,看到冷瑟瑟的視線,忍不住聳肩道:“我願賭服輸,你不必一臉面對奸險小人的樣子。”

“那樣再好不過。”花莫雖是這般說了,冷瑟瑟對他的態度卻是一點也沒有變。

花莫果真說到做到,勝負一出,便喚了自己的手下離開了臨仁客棧,其間他的臉上並沒有多餘的表情,先前的大起大落似乎並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這一點,讓冷瑟瑟也對花莫不由得稍有改觀。

而俞秀,在宣佈了勝負之後沒有多久便離開了臨仁客棧,冷瑟瑟本欲開口謝他,但是話到了嘴邊卻又全都嚥了下去,最後只是默默看着他在衙門的人的簇擁下離開了客棧。

也直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丁越才走到冷瑟瑟的面前,有些感慨的道:“老大,看來方兄弟還真的是厲害……”

“我說過方小安沒問題的。”冷瑟瑟截斷了他的話。

冷瑟瑟說這句話的時候幾乎是毫無意識的,待到說完這句話之後,她才恍然憶起,自己同方小安定下的什麼約定——待到方小安報了恩,便讓他離開。

如今,他便真的要離開了吧?

冷瑟瑟回頭望方小安的身影,她的身後站了很多人,那些手下們都還沒有離開,見她轉過頭來紛紛朝她諂媚的笑着。

沒有方小安,沒有他的身影。

“丁越。”冷瑟瑟倏然開口。

丁越一愣,忙道:“老大,怎麼了?”

冷瑟瑟眸光微微一沉,低聲道:“安胖子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