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除了銅幣之外,唐朝朝廷幾乎不壟斷任何行業,也不與民爭利,就是不從事任何買賣,故此在之前,百姓販鹽,商人販鹽,那都是很正常的現象,朝廷只徵收市稅,連關稅都不徵收,本來當時經濟也不發達,運河的作用就是從江南運送糧食送來長安,徵收關稅,也是自己跟自己玩,還浪費人力物力。
也就是說,賣什麼都是合法的。當然,你要賣武器這些違禁品的話,那就不是走私,那是在找死。
隋唐一脈相承,都是如此,故此走私的這東西,在大唐百姓心中,那都是非常遙遠的事情。百姓現在買私鹽,其實都不覺得自己是買私鹽,因爲以前一直都是這樣,沒有這個概念,當然是哪家便宜就買哪家的。
李義府這種草包,連經濟都不太懂,壓根也沒有想到這一回事,因此他聽到“走私”這個詞語的時候,第一反應是發愣。
但隨後他就是脫出一身冷汗來,癱倒在椅子上,不知所措。
韓藝這一回玩得可是非常絕的,不給李義府活路,他前幾年一直都在囤貨,反正朝廷主要經營什麼,他就屯什麼貨,尤其鹽,他很早之前,就偷偷在海邊開發鹽田,鹽工都是清一色的崑崙奴,吃苦耐勞,乖巧聽話,還不太會說漢語,簡直就是完美,那船就停在海邊,只要有人來抓,直接上船跑路。他的鹽早就運到內地來了,等到朝廷的貨物,都發到各地州縣,他就是開始大面積散貨,也不比朝廷的貨物便宜多少,就便宜那麼一點,這一點對於百姓而言,就是非常多了。
他知道朝廷這麼玩,就是在賭命,只要資金回不去,那就慘了。
李義府認爲這鹽鐵酒肯定賣得出去,在壟斷之後,價格賣高一點,那絕對是賺錢,故此,他幾乎是耗盡了國庫,去搞官營。然而如今,資金無法回籠,這裡又欠了一屁股債。
就李義府的智商,他完全就不知道該怎麼辦,於是,他趕緊爬去找玄機道長。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玄機道長皺眉道:“貧道就說,這錢怎麼遲遲還沒有回來,原來是有人在從事走私。”
李義府如今就相信玄機道長,道:“道長,你可得救救我呀!”
玄機道長道:“李中書勿要着急,既然找出病因所在,只要對症下藥便可,李中書趕緊讓各地官府打擊走私,但凡走私着,一定嚴懲不貸,決不能姑息。”
柳元貞着急道:“可是如今這錢回不來,戶部那邊都沒法交代,萬一捅到陛下那邊去.......!”
他都不敢繼續往下說。
玄機道長微一沉吟,道:“你們勿慌,這事要真追查起來,那誰也逃不了干係。李中書你去跟他們說說,讓他們再寬限一些時日,也別想陛下稟報,將此事給瞞下來,並且向他們保證,這錢明年一定到,貧道認爲他們決計會幫你隱瞞下來的,畢竟一塊死,就不如一塊生。”
李義府道:“可是這錢從哪裡來?”
玄機道長道:“提前徵收明年的稅收。”
“啊?”
李義府聽得有些傻,道:“可我沒有徵稅的權力啊!”
玄機道長道:“這很簡單,你只需要下令讓各地州縣將鹽稅務必全部繳納上來,畢竟貨物都已經發下去了,按理來說,他們也應該將錢送回來,出現走私,他們自己也是責無旁貸,然後從側面暗示他們可以徵收明年的稅收,他們一定會照做的。只要明年的稅收都給徵上來了,那麼便可幫助國庫度過這個難關,而那邊打擊了那些走私販,這錢很快就會回來,到時候明年的稅收都能夠賺回來,畢竟那些貨物可都還在,那可就是錢呀。如此一來,即便倒是陛下發現了,也不會怪你的。”
李義府點了點頭,此時他沒有別的選擇,這個窟窿要是補不上,他就完了,就還不如再賭一把。
這種心態,在商界太常見了,資金沒法週轉,就鋌而走險,這時候人人都是如此,都想着只要堵上這個窟窿,那就萬事大吉。
可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這打擊走私和徵稅的政令都纔剛剛發出去,西北商隊到來的消息,已經傳到了長安。
“什麼商隊?”
李義府如今腦袋都是暈沉沉的,反應非常遲鈍。
柳元貞趕緊將這商隊的來龍去脈告知李義府。
李義府聽後,還回憶了好一會兒,才記起有這麼一檔子事,因爲這一筆貿易,主要是商人和商人之間的貿易,朝廷就是一個擔保人而已,他哪裡會記得,氣得都蹦了起來,“這是韓藝當初弄的,你讓他們去揚州找韓藝,跑來長安幹什麼,你派人去告訴他們,讓他們回去,咱們現在可買不起。”
柳元貞也沒有辦法,確實沒有錢了。
他們是沒錢,但是人家兀可烈要是不將這些貨物賣出去,那是連命都沒有了,運送這麼多貨物,長途跋涉來此,你讓我回去,哪有這麼容易的事,而且這不是普通的貿易,是關乎整個西北地區的貿易,如今西北是商人接管,經濟一旦崩潰,那什麼都完了,肯定要重新洗牌。
兀可烈他們理都不理,直奔長安而來,我們事先就簽訂好契約的,你讓我回去,你怎麼不去死啊。
這人都來了,總不能不見吧!
李義府就讓柳元貞去接見他們,在李義府眼中,商人本就是卑賤,你還是西北商人,就更加卑賤了,他纔不會親自接見。
“各位難道沒有收到朝廷的信?”
柳元貞見到兀可烈他們便問道。
兀可烈道:“信我們收到了,但是事不能這麼做,當初咱們簽訂好的契約,你們不能一句話就反悔啊!”
柳元貞道:“你們是跟那些商人簽訂的契約,又不是跟朝廷簽訂的契約。”
兀可烈道:“可如今我們根本找不到那些商人,而當時簽訂契約的時候,是由朝廷作爲擔保,我們現在只能找朝廷。”
“什麼朝廷?是韓藝做得擔保吧!”
“但是韓藝當初乃是戶部尚書,他是代表朝廷,又非他個人。”
“這我不清楚,總之這事,你們別來找朝廷,你們去兩市走走,看看能否賣得出,反正朝廷現在是買不了這麼多貨。”
兩市?
零售?
兀可烈都快被柳元貞的智商給逗笑了,我這麼多貨物,你讓我零售,我乾脆住在這裡算了。
“這可不行,你們要不遵守契約,我們回去怎麼去跟西北的牧民交代。”
“這我怎麼知道,我還有事,就不奉陪了。”
“等等下。”
但見一個身着吐谷渾服侍的男人站起身來,攔住柳元貞,道:“柳少監,咱們吐谷渾的鹽那可是跟你們朝廷簽訂的契約啊!”
柳元貞斜目一瞥,道:“要是沒有我大唐的相助,你們吐谷渾只怕早就被吐蕃給消滅了,這些年你們也從我們這裡賺取不少錢,如今我們這邊遇到一些麻煩,你們難道就不能諒解一下麼?”
那人聽得呆愣不語,如今吐谷渾都在大唐軍隊的保護當中,他可不敢大唐橫呀!
柳元貞說完就離開,在他們這些人看來,這些只是商人,掀不起什麼風浪的,簡單來說,就是耍你又怎樣,不服,你咬我呀!
兀可烈等人還真就想咬上幾口,太欺負人了。
依固拍着桌子起身咆哮道:“狗孃養的,他們真是欺人太甚,既然朝廷如此不守信約,那咱們也甭理會朝廷,咱們自己幹吧。”
兀可烈也是陰沉着臉,強忍着怒氣,道:“你先彆着急,咱們再想想辦法,不管怎樣,總得將這些貨物給賣出去,不然的話,咱們整個西北地區身家性命都得賠在這裡。”
依固道:“老哥,你沒有聽見那姓柳的說的話,朝廷明顯是要毀約。”
兀可烈道:“但他只是一個官員,不管怎麼樣,我們要得到陛下的親口答覆。”
卡斯米道:“但是據說陛下身在洛陽,不在長安。”
兀可烈微微皺眉,道:“這樣,我去北巷一趟,你們去找阿史那將軍和契苾何力將軍,讓他們來爲我們做主。”
當日,兀可烈就跑去北巷找到桑木。
“桑木老哥,怎麼會這樣啊!”
兀可烈一見到桑木,二話不說,直接開哭,因爲這真是要命啊!
桑木嘆道:“兄弟,非我不想幫你們,但你是不知道,如今我北巷自身都難保,我真是愛莫能助啊。”
“韓小哥呢?”
兀可烈激動道。
桑木道:“恩公他回家守孝去了,至今還未回來。”
兀可烈道:“那你趕緊將他叫回來呀!”
桑木苦笑道:“這得由陛下做主啊。”
“哎呦!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啊!”
兀可烈急得眼淚又出來了。
桑木也只能好生安慰着,他只是一個管理者,他能有什麼辦法,這麼多貨物,他也吃不下啊。
兀可烈見韓藝沒有留下什麼錦囊妙計,也只能失望的離開。
他剛剛離開,後屋裡面就走出一人來,正是伍文軒。
“桑木大哥,你方纔不是問我爲何而來嗎?我便是爲此事而來的。”
伍文軒道。
桑木一愣,道:“那你怎麼不早說。”
伍文軒笑道:“我可不是來幫他們的,我是來幫我們自己的。”
桑木道:“什麼意思?”
伍文軒先是看了看門外,確定沒人之後,才道:“恩公已經得知這邊的情況,恩公認爲此時金行是岌岌可危,如果兀可烈等人逼着朝廷買下這一批貨,那麼到時李義府極有可能會選擇從金行貸款,這咱們能不貸麼?可咱們金行的錢可都是百姓的錢,如果李義府將錢給貸走,然後放出消息來,百姓肯定會來咱們金行取錢,如此一來,金行可能會面臨關門,而李義府也就不用還這一筆錢。”
桑木聽得驚出一身冷汗來,完全沒有想到這裡面還藏着殺招,要真是這樣,金行就徹底玩完,北巷都完了,道:“那恩公可有應對之策。”
伍文軒笑道:“東主的辦法就是咱們先將一些負面消息散發出去,讓百姓都將錢給取走,到時朝廷來借錢,咱們縱使想借也沒有錢借。”
桑木連連點頭道:“幸虧你來了,否則的話,那我真是無顏去見恩公。”
伍文軒笑道:“非我聰明,乃是東主他神機妙算。”
......
司空府。
“司空,這可不行呀!這事都是朝廷定下的,如今人家帶着貨來了,朝廷卻不買,而且這一次的貿易,對於整個西北而言都至關重要,倘若朝廷不遵守承諾,西北一定大亂,到那時候朝廷在西北建設起來的一切,都將灰飛煙滅,而且朝廷肯定更要出兵,光軍費的支出,也決計比這錢要多得多啊!”
契苾何力和阿史那彌射得知此事之後,立刻趕來李績這裡。
他們本就是那邊的人,如今他們身在唐朝爲官,那他們當然希望統一,別在分裂了,他們也不想跟自己的族人開戰,依固那邊已經放出狠話,朝廷如果不遵守承諾,那咱們就是死路一條。言下之意,就只有造反,將舊賬全部毀掉,重新來過。
李績道:“可這事一直都是李義府他們在做,老夫......。”
契苾何力太瞭解李績的性格,老狐狸一隻,要跟他打太極,他會打死你的,直接蹦了起來,指着李績道:“司空,都這時候,你還打算躲着麼?那行,你就躲着吧,如果到時出了什麼事,我絕不會管,你自己去收拾吧。”
阿史那彌射冷冷笑道:“如果這事沒有弄好,你李績便是我大唐千古罪人。”
說完,二人便起身,往外面走去,他們兩個在軍中的威望可是非常高的,平時他們還尊重李績,可是都已經到這時候了,還什麼尊重,這事要不解決,那將會出大亂子,到時還得他們出面,他們這回又沒有幫上忙,他們有何面目去西北面對他們族人,壓根也不會搭理他們。
李績頓時有些慌,趕緊喊道:“二位將軍這是作甚,我何時說不管了。行行行,我去找李義府問問,你們去好生安撫那些商人,讓他們別急,朝廷一會信守承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