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鹽稅,自古以來一直都是國家倚重的稅收,唯獨隋到唐初這一段時期,是徵鹽鐵稅的時期,再也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例子在,哪怕到二十一世紀,朝廷就是控制着幾個大鹽池,但不對外出售的,就是內部消耗,也就是官員,軍方用。只要官府不介入,價格一般都很低,如今長安的鹽價是一斗鹽十文錢,這可以說是非常的廉價了。
李義府瞧向盧承慶道:“盧尚書有何見解?”
盧承慶道:“我朝建國以來,一直都是奉行儒道並行的思想,而在百姓生計方面,一直採取的都是無爲而治,因此我朝沒有任何商品是採取專營的,全都是由百姓自給自足,如今鹽價不過十文錢一斗,百姓都能夠吃得上,如果朝廷採取專營,那麼就是將會與民爭利,給百姓帶去沉重的負擔。”
“區區鹽稅,難道就會使百姓生活不下去麼?盧尚書這話是否有些危言聳聽。”
李義府不屑一笑,又道:“陛下,如今我大唐國泰民安,四海昇平,可也得未雨綢繆,如今西北已經納爲我大唐版圖,東邊高句麗兀自猖獗,西北吐蕃又蠢蠢欲動,這哪一樣不需要錢,若是國家沒錢,什麼都做不成,從長遠看來,這始終是一個隱患。
百姓之利,固然重要,但國家大利,亦不可忽略。如今我朝稅收全都是憑藉租庸調製,依仗天下的農夫,而在韓尚書的經濟學論著裡面,曾提到一個非常令人認同的理論,就是不要將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面,徵收鹽鐵等稅,可以使得財政更加完善、穩定,增加國庫收入,令國家的力量變得更加強大,再來,可以統一調配,利於國家發展,至於給百姓帶去沉重的負擔麼,只要我大唐足夠強大,即刻免於周邊戰亂,又能開疆擴土,區區小錢,百姓並不會在意的。”
靠!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韓藝聽得暗自皺眉,他沒有想到,李義府還會來這麼一竿子,這是他大意了,他認爲在經濟方面,李義府不是他的對手,可是卻沒有想到,李義府現在不玩女人,改研究他的經濟學了,這尼瑪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李治聽得神色動容,似乎有些動心。
他爲什麼對於吐蕃畏首畏尾的,就是沒有足夠的財力支持,打仗就是花錢,現在國庫是有錢,但是比起文景時期,就還差得遠,要是這一仗就打完了,國家就可能面臨崩潰,可若是有足夠多的錢,那他的豐功偉業就指日可待啊!
別說他動心了,李績也非常動心,有錢就能夠打仗了。
許圉師見情況不對,急忙站出來道:“李中書,民爲邦本,本固邦寧,曾有不少朝代都徵收鹽稅,對鹽鐵施行專營制度,可是結果如何,一方面爲了控制鹽田,朝廷必須增加官吏,造成更多的財政支出,而爲了平衡這些支出,就必須擡高鹽價,這跟從百姓口袋裡搶錢有何不同。
再來,一旦朝廷專營,就會只注重鹽的產量,而不注重鹽的質量,因爲鹽乃百姓必須的品,再貴再不好的鹽百姓也得從朝廷購買。還勢必會造成吏治腐敗,一旦開徵鹽稅,其中利潤將會是巨大的,官員必定會從中謀利,哼,這就好比朝廷與官員合作,搶百姓的錢,然後再分贓,到時國家必將大亂,國庫的收入不但不會增加,反而會面臨崩潰。”
李義府道:“許侍郎此話,我可不敢苟同,是,以前的確因爲鹽稅而出現這些問題,但爲什麼歷朝歷代都還徵收鹽稅呢?可見其中還是有它的道理,我們可以吸取教訓,避免這些狀況的發生。只要我們堅決執行朝廷的政策,控制鹽價,杜絕官員貪腐,這還是可行的,況且我們有韓尚書這種人纔在,相信這都不是什麼問題。一旦國家有充足的財源,對外可威震四方,開疆擴土,成就霸業,對內也可以救濟窮苦百姓,此乃利國利民之舉。”
盧承慶一聽李義府談貪腐,都將臉給偏過去了,你李義府有什麼資格談貪腐,就屬你生活作風腐敗了,你這麼大力推崇鹽稅,不就是先租庸調製過於死板,不便於撈錢,要是徵收鹽稅,你這宰相可以躺在鹽上面數錢了。
其實關於鹽稅的討論,一直都有,只是貞觀時期,房玄齡他們是堅決反對,永徽初期,長孫無忌也是堅決反對,如今再度提起,許圉師、盧承慶奉行儒道思想的大臣,還是堅決反對,因爲他們主張德治,認爲行仁政就可以無敵於天下,這種專營制度,就是屬於霸道,你要賣多少錢,就可以多少錢,這不是霸道又是什麼,而非王道。
韓藝聽得暗笑,你還真是要錢不要臉,連我都誇上了,可見一旦徵收鹽稅,你這孫子得撈多少去。
其實這不光是錢,李義府如今掌權,這權力是來自於朝廷,朝廷的權力越大,他的權力就越大,要是各種專營的話,那能玩的花樣可就多了,宋朝就是如此,宋朝官員俸祿高的嚇人。
但是李治很動心,這有錢誰不想要,可是他不是李義府,他還是要臉的,他知道肯定會有大臣反對的,於是看向韓藝,道:“韓藝,你身爲戶部尚書,你對此如何看?”
韓藝道:“陛下,微臣在長安做買賣有些時日了,可是微臣是一寸田地都沒有。”
李治一愣,道:“你這是答非所問啊!”
“臣這絕非答非所謂。”
韓藝道:“以臣的財力,想要廣置良田這不是什麼問題,可是土地如何賺錢?靠得賣糧食,想要賣得多怎麼辦,炒高糧價,爲什麼糧價容易擡高,是因爲百姓離不開糧食。鹽也是如此,百姓離不開鹽,如今鹽價才十文一斗,朝廷如果專營,從製造到監管,再到運輸、販賣,哪樣不需要人,這得養多少官員,還得繳納大部分利益給國庫,說不定還得依靠商人販賣,商人也得得利,這麼算下來,我估計至少要提高十倍,才能達到充盈國庫的目的,否則的話,還可能虧本,當然,虧得是國家的錢,官員還是盈利的。許侍郎說得很對,這其實就是在搶錢,而且極其下作的做法,毫無智慧可言。反正臣是絕不會這麼幹的,因爲這有損臣的名譽,臣賺錢,歷來就是靠頭腦,靠智慧,不屑於用這些下三濫的手段。”
這話說得李治臉上是一陣紅,一陣白,道:“朕只是問問你而已,你說得這是什麼話?”
韓藝道:“陛下問臣,就證明陛下動了這心思,陛下作爲天下人的君主,而如今四海昇平,國泰民安,國庫充盈,爲什麼要去增加百姓的負擔,臣感到費解。”
盧承慶呵呵笑道:“韓尚書言之有理啊!”
許圉師、杜正倫也紛紛表態支持韓藝。你皇帝別打這注意,咱們可不會答應的。
李治瞪了眼這廝,你犯得着說得這麼明白麼。
韓藝也不想,但是這方面,他是要堅決杜絕,因爲朝廷一旦開始專營,那就什麼都會專營,這會令人上癮的,而且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再要拉回來,可就難了,一旦形成這種局面,商業就很難發展起來了。而且,這也是韓藝最喜歡唐朝的一個原因,對於商業是採取非常寬鬆的政策,沒有那麼繁瑣規定,這個要是改變了,他的很多政策都將廢弛。
李義府笑道:“韓尚書,自從你上任之後,財政收入不但沒有得到什麼提升,反倒是支出增加了不少,這花錢誰不會呀,也許韓尚書做買賣靠得是智慧,畢竟是自家買賣,但是對於財政的貢獻,我真沒有看到什麼智慧。”
韓藝呵呵道:“不瞞李中書,我也有想過稅收改制,但是心裡有些忐忑,一直不敢提出來,如今看到李中書如此爲財政操心,我覺得朝中大臣應該都跟李中書一樣,我現在覺得可以值得一試。”
李治道:“你說來聽聽。”
“遵命!”
韓藝道:“陛下,這錢它不在普通百姓手中,朝廷如果多徵收一文錢,可能就會將百姓給壓死,這是殺雞取卵,顯然不可行的。但是富人有錢呀,朝廷從富人手中多拿一點錢,也不會影響到他們的生活,好比我這些樞要大臣,如今我們是免稅的,其實徵稅也無所謂。”
李義府聽得臉就跟茄子打了霜似得,他是想要撈錢,結果韓藝要刮他的肉,這也太狠了一點吧。
李治笑道:“看來韓愛卿願意交稅給國家。”
韓藝道:“陛下難道忘記了,臣連俸祿都捐給朝廷了。”
李治頓時無語了,韓藝是朝中唯一一個不領俸祿的人,有錢就是任性。
韓藝又道:“租庸調製是按人丁算稅,我一畝地和一千畝地,繳納的稅收是一樣的,這公平嗎?因此臣認爲應該按田畝數量徵稅,以及個人資產來確定該繳納多少稅收,官員更加應該以身作則,天下富人若見連宰相就繳納高額的稅收,他們還好意思不交稅麼?”
李治聽得目光一閃,這廝又動心了,這聽上去似乎比徵收鹽稅更加合理一些啊!
李義府急忙道:“陛下,此舉萬萬不可呀,如今四海昇平,國泰民安,若是貿然改變稅制,這會出大亂子啊!”
韓藝哇了一聲,“李中書,你還真是要臉呀!方纔你建議徵收鹽稅的時候,難道這不是貿然求變麼?但你就說得卻是大義凜然,爲國爲民,我差點都被你感動了。而如今你又知道四海昇平,國泰民安了,兩者的區別就是,一個是讓百姓掏錢,一個是讓你掏錢。我韓藝生平很少佩服別人,尤其是在經濟領域中,但對李中書我是佩服的五服投地,無法自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