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節 裴矩

有人說,裴矩是個奸臣,因爲在楊廣手下當差的時候,說了很多諂媚的話和噁心的語言,特別是在禍國殃民方面,絕對是有建樹的。

可是,這樣的一人卻在成爲大唐的重臣之後,訓斥皇帝的不良生活習慣,宛如罵孫子一樣,比如說李世民,因爲他是和李淵一個輩分的人,而且在玩耍方面還是朋友。

一個人是怎麼有這麼大的變化呢,其實就一點,人心。

當一個人的人生沒有了希望了之後,總是會去破壞本來就不多的好東西,這是人的本性,而當李世民成爲皇帝之後,裴矩看到了自己的努力就會得到回報,或者說是一種可能,於是,滿身的才能就化成了大唐輝煌的養分了。

自從裴元死掉之後,葉檀幾乎沒有和他有什麼交集,原因有兩個方面,一是因爲裴矩是太上皇李淵的人,二是因爲裴元的死畢竟和自己有點關係,這樣的話,如果自己真的去找對方的話,可能會出事。

不過呢,他現在不去都不行了。

一個冬天,讓本來身體就不太好的裴矩,病了。

畢竟現在的他已經八十歲了,自從李世民成爲皇帝之後,他就是民部尚書,處理事務也非常的認真,精神很好,加上氏族大家的關係,保養極好,否則也沒有精力和李淵一起玩耍。

特別是年初的時候發生的一件事,讓裴矩在朝廷裡的名聲大起。

李世民雖然是富家子弟,可是當皇帝的一般都不喜歡人貪污,所以,他就想要抓一下,可惜的是,大家都沒有那麼多機會讓你抓住,於是這哥們就想起了一個辦法,就是釣魚的辦法,就是我找人給你送禮,然後你若是收了的話,我就抓你,若是不收的話,你就是清官。

結果,讓人鬱悶的是,刑部司門令史收受絹帛一匹,也不知道他是心疼這個東西還是因爲真的痛恨貪腐,於是就打算抓起來將這人處死,結果別看平時幾乎不說話的裴矩突然就上來了,說了一句,“此人受賄,確實該殺,但陛下讓人試探,就是故意陷害別人,恐怕不符合導德齊禮的古訓。”

當時大家都覺得李世民會將這個老傢伙拉下去,弄死,因爲這人不只是打臉啊,而且是非常認真地打臉,結果李世民直接就來了一個爆發,不是將這人殺死,而是將大臣們都喊過來說了一句,“這個老傢伙竟然敢當庭就不給老子面子,讓老子丟臉,但是如果大家都可以在任何事情上都如此的話,那麼,天下就可以得到好的治理了。”

於是,裴矩這個隋朝的逆臣,直接就和魏徵一起並駕齊驅了,可惜的是,他的命沒魏徵的硬,人家依舊活着,而他此時卻只能在病榻之上,雖然御醫去了,可是劉大勇和葉檀也是朋友,跟他說了,恐怕過不了春天。

春天是很短暫的,所以,裴矩隨時都有可能死掉。

雖然他死了,可是他的名聲需要人去繼承,這人不應該是他的兒子,而是應該是李承乾,所以,在離開前的第三天,葉檀準備了不少東西,就去了他們家。

雖然現在不再是那種寵臣了,可是住的地方依舊很大,只是說真的,葉檀不太喜歡他們家的管家,扭扭捏捏的,讓人不舒服,聽到來的人是葉檀,那個管家都不敢多看他一眼,這小子這幾天的瘋狂,讓很多人都覺得腿軟啊。

本來會客應該是在大堂或者客廳,可是裴矩此時只能躺在牀上,所以葉檀到的時候,看到了幾個貴婦和一個男孩,應該就是裴矩的親生兒子裴宣機,此時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子,看到葉檀,雖然好奇,可依舊禮數不缺,這就是大戶人家的生活模式吧,就算是這一刻想要將你弄死,都得給你一點優雅。

富貴如花的錦榻上,躺着一個精瘦禿廢的老人,一身的華服不能遮蓋他身體的乾枯,邊上的几案上一個陶碗裡濃烈的藥味傳來,而在案几的下面則有一塊白布,上面帶着血跡,一看就知道是有人咳嗽出來的,這裡的人不用看也知道是誰了。

頭髮花白的裴矩似乎任何時候都會一口氣就會上不來,然後就死掉了,可是就算是如此,四周的幾個侍妾都敢多話,就連他的兒子都不敢多說一句話,靜靜地站在那裡看着。

“葉檀來啦?”裴矩的聲音嘶啞,雖然人是半躺着,看着似乎是沒氣了一樣,可是看到葉檀之後,竟然直接就坐起來了,本來應該是好事,可是幾個站在邊上的人都知道,這個可不是什麼好事,因爲裴矩年紀大了,精神方面本來就不是很好,如果還是如此不擔心地耗費精力的話,可能會早死,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說,家族的一切纔是最重要的,人死不死的意義不大。

“大人,最近小子太忙了,就沒有來看看你,本來以爲還可以多盤旋一些日子,沒有想到大人竟然病的如此厲害,可讓御醫看過?”葉檀趕緊多快地走幾步,來到牀榻邊,一臉擔心地看着他問道。

“御醫來過了,老夫的身體老夫明白,你們都下去吧,我有話要和鬆洲侯說。”裴矩都是老狐狸,豈能不知道這種事的道理,只是客套,不過呢,他還是將大家都趕出去了。

裴宣機雖然不情願,可依舊施禮出去,有的時候,家裡的事和朝廷的事幾乎是一樣的,禮儀和利益有的時候是一回事。

而現在裴矩隨時都有可能死掉,家裡的一切似乎也安排好了,只是還有一些東西可能只有在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才能交出來,這個和皇帝的權杖差不多,明明是在活着的時候交出來最好,可是他們偏不,非得等到快要死的時候交出來,目的嘛,很簡單,就是爲了佔有。

這就好比現在的人將師德,就成了一種笑話了,你指望一人將某個事業做成了一種理想?這樣的人會有,但是絕對不會很多,因爲生活最主要的是爲了活着,如果這份工作只要偏薄一些就可以獲得很不錯的生活的話,誰能扛得住?

等到其他人都下去了之後,門也被關上了,裴矩指着自己邊上的錦榻說道,“坐吧,我知道你會來找我。”

“呵呵,裴大人就是裴大人,想事情永遠你是那麼的長遠,我們這些小人物是達不到的哦。”葉檀笑着說道,同時手裡多了一個茶壺,時不時地來一口,這感覺,還是挺不錯的,味道很好的茶葉。

裴矩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事,他很明白,不可能是家裡的人給他準備的,可是他藏在什麼地方了,可能是快要死了,他似乎更加的想要活着,所以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麼茶葉,如此清香,竟然讓人聞之精神一震,似有養生之道?”

“我們鬆洲那裡的一種參茶,對於還有年歲的人來說是養生,對於快要不行的人來說,就是毒藥。”葉檀自然是不能說謊的,可是這話還不如直接說謊呢,因爲裴矩就是快要死的人啊,你這話不是欺負人嗎?

裴矩也算是老狐狸了,自然是不會在意的,可是成功的人不是有多麼的有才能,而是有忍耐力,所以,他輕輕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問道,“不知道鬆洲侯來這裡只是單純地爲了看看老夫?”

“我如果說就是爲了來看你,我想你一定不會相信的,其實呢,我也不太相信。”葉檀笑呵呵地將手裡的茶壺放在桌子上,然後從兜裡取出一個只有米粒大小的東西,晶瑩剔透,裡面似乎有一個小東西在跳動,隨時都會跑出來一樣。

“這是何意?”裴矩自然是見過世面的人,不明白他爲什麼要如此做,這樣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東西,自己從來沒見過。

“我剛剛看了一下尚書大人,如果沒有特別的情況的話,你可能活不過這個春天。”葉檀的話讓裴矩絲毫沒有興趣,因爲這句話,之前的劉大勇也說了,除非自己的師父回來,否則的話,他是活不過這個春天的。

“那又如何?”裴矩都是快要死的人了,所以不在乎這個,以爲葉檀在調侃自己,看着葉檀一臉的稚嫩,而自己卻已經白髮蒼蒼,這種感覺,是一種對比的傷害,他有點不忍心去想了,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如果我有辦法讓你續命五年,不知道你能否幫我一個忙?”葉檀輕輕地點着桌子,問道。

“什麼?”裴矩不是個信命的人,也不相信那些所謂的術士,可是葉檀的話卻讓他不會認爲就是爲了調侃自己纔來的,所以纔會如此的失態,桌子都撞擊了好幾下,上面的陶碗差點摔下來。

“我剛纔的話應該算是清清楚楚的吧,就算是年紀大了,可是你的耳朵在朝廷裡是有名的好,你說我說了什麼?”葉檀笑呵呵地問道,同時將那個藥碗擺正了位置,笑眯眯地看着他。

說真的,裴矩有的時候挺討厭葉檀的這張臉的,因爲他很像一個小狐狸幹了壞事之後的得意,而這種得意,他以前也有過,現在對比了,他不太舒服了。

“看來鬆洲侯將我當成了鄉下的無知婦孺了,看那些跳大神的就以爲真的有神了?”裴矩冷笑道,聲音雖然沙啞,可是依舊讓人覺得那股子力量充斥其中,自己好心地迎接葉檀,這人似乎將自己當成了傻子了,但凡是個人都不會高興。

“其實在我的眼裡,你和那些無知婦孺有的時候幾乎是一樣的。”葉檀的話簡直就是扎心啊,讓裴矩眉毛都挑起來了,不過這些年的養神之法還是讓他收起了這份糟心,道,“如果今天鬆洲侯來這裡就是爲了說這些話的話,老朽可要送客了。”

“呵呵,看看,這樣子就生氣了,你這些年到底是怎麼活的?連我一個年輕人都不如啊?”葉檀輕輕地點着桌子,上面很乾淨,還有不錯的雕花,看來是用心了。

“那不知道鬆洲侯打算用這個神丹妙藥換取什麼?”裴矩譏諷地看着葉檀問道,這小子,真的是厲害啊,這個時候還裝的像那麼一回事。

“換取什麼這個重要嗎?”葉檀反問地看着他,“現在我想尚書大人應該更加需要這個東西吧,畢竟如果你現在就死了,裴家就算是想要進一步的話,也是不可能的,畢竟位置就那麼多,而需要的人卻非常的多,最後到底是獲得了,還是沒有得到,就不清楚了。”

裴矩的臉色變化來往,他不明白葉檀爲什麼會弄一個看着就不像是真的事來自己這裡,難道說就是爲了忽悠自己,雖然當初裴元傳來的消息說這個葉檀不簡單,可是這些年見到的所謂的障眼法依舊非常的多,所以他不敢相信這個。

“看來別人說的是真的,你對太子是真的好啊。”裴矩眼球轉了幾圈就明白了怎麼回事,笑呵呵地說道,只是這個笑容裡帶着別樣的味道。

“自己的兄弟自然是需要多照顧一下,本來呢,我打算直接弄死張亮和柴紹之類的人,可是陛下不同意,雖然有魏徵幫忙,可是他本來就是負責糾察官員之類的,平時沒有時間去管理這些,所以,之前在朝廷上發出自己的聲音的裴公就是最好的人選啊。”葉檀笑呵呵地說道,將自己的要求直接就說了出來了。

裴矩卻沒有想到這小子和魏徵的關係如此的好,說真的,他是不喜歡魏徵的,因爲這樣的人一般是沒有朋友的,如此的人如果都當成朋友的話,往往他們會將自己的事當成你的事,你的好處自然也成了對方的好處,這樣的事,會很可怕的。

只是這小子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說,讓自己保住太子的一些事,太子雖然年幼,可是從心底來說,這個人相似了李建成,骨子裡還是有點柔弱的,這樣的人有的時候就是過分的爛好心,最後往往會害死自己。

“看來鬆洲侯的想法很獨特啊,只是我爲什麼要幫你啊?就因爲這個東西?”裴矩不屑地說道,看來下一步就打算是送客了。

“信不信由你,這個東西我就留在這裡了,我可告訴你哦,如果你晚一天吃的話,可能會效果差一些,當然啦,也可以在快要死掉的時候吃,這樣子的話,會少一些時間,不過呢,足夠你用了。”葉檀說完這個,就站起來,轉身離開了這裡,而東西卻留在了桌子上。

裴矩沒有挽留,而是盯着桌子上的東西,一動不動地看着,似乎是要看出話來。

而出了門的葉檀深吸了一口氣,外面的空氣依舊很冷,呼吸之後有點刺疼的舒坦,讓他忍不住多吸了幾口,然後離開了裴家。

他隨即又去了杜如晦和房玄齡家裡,當然啦,都是串門,可是以他們的心態自然是知道什麼事了,本來也不是很在意,因爲葉檀畢竟是個外地人,不是京城的人,可是葉檀表現出來的強勢和無辜,最後讓他們只能看着自己家的孩子吃着美食,腦子裡也不知道想着什麼。

葉檀回到隨園的時候,就聽到張毅告訴他,陛下來了。

很快去了書房,看着土包子一樣的李世民在自己平時坐的位置上玩着茶藝,看到葉檀回來,也不理會,只是你這個手法是太過粗糙了,將茶藝當成了什麼,上陣拿着砍刀嗎?要不是因爲葉檀家的瓷碗質量不錯,恐怕早就碎了。

“陛下,你這樣子是不行的,應該小心一點。”葉檀看着他將茶碗放在紫檀木做好的茶盤上,忍不住說道,這麼大力氣,茶碗都碎了,茶盤也要碎了。

“哼,雕蟲小技,朕難道會學不會?上次魏徵那個老匹夫還說什麼酒色不可長久,讓老夫多喝茶,還在老子面前顯擺自己多麼的高雅,這個破樹根上面放幾個茶碗就叫做高雅了?”李世民看來最近又被魏徵給訓斥了,這個長孫皇后的癡情人在獵豔方面也是個老手,非常老的老手,最近可能魏徵看不下去了。

“陛下,你看我的。”葉檀將他剛剛弄的那個茶水倒掉,沒有辦法,那種不要錢的放茶葉的方式,真的是糟蹋啊,而且如此濃烈的茶水,誰喜歡喝啊。

“好啊,老子就看看你到底會做出什麼花來?”李世民趕緊讓位置,然後就坐在他的對面,到底看看這小子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葉檀自然是不怕他的,直接就坐下來,然後輕輕地搓了搓手,讓手掌的溫度起來,然後開始洗茶碗,速度不快,但是很認真,一步接着一步,井然有序,而且更加厲害的一方面就是每一步似乎都帶着韻律,合乎所謂的君子之道,可是這小子能算是君子嗎?

等到葉檀將最後的茶湯遞過去的時候,他竟然情不自禁地伸手接過來,然後看着葉檀,卻發現他先是用鼻子聞了聞,感覺了一下香氣,然後才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品嚐,讓茶水順着自己的舌尖慢慢地跑滿整個口腔,最後才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嚥下去,等到喝完了茶水之後,還用鼻子在茶碗裡輕輕地吸了一口,彌足珍貴。

“果然有點門道。”李世民雖然喝的有點快,可依舊很是有風度,這個東西來自他多年的教養,放下茶碗的時候,忍不住感慨道。

“不知陛下來此,有何要事?”葉檀放下茶碗,看着李世民問道,自己最近可沒做什麼事啊,除了將張亮弄殘了之外,可是那個事,他不是說已經不去計較了嗎?

“你以爲去找裴矩,你的事就平了?”李世民卻猛然來了這麼一句,讓葉檀疑惑地擡頭看着他問道,“陛下的意思是?”

“張亮和柴紹是什麼人,朕比你清楚,當初不讓你傷了對方,你竟然敢不聽,現在太子跟着你一起倒黴了,怎麼,還有什麼其他的想法?”李世民不滿地問道,這小子簡直就是個不安寧因素的關鍵,時不時地就給自己捅出簍子來,可是自己卻又不想將這小子直接砍死了事。

“沒有,只是離開之前,需要給自己的弟弟一點安慰,應該沒問題吧?”葉檀奇怪的看着李世民問道,這種事,你到時候都沒有辦法幫助的,現在說這個有什麼用?

“怎麼,難道朕沒有辦法庇護自己的太子?”李世民看似很生氣地問道,卻讓葉檀明白,他其實是在擔心自己,因爲有的時候,有些事,真的不是一個皇帝可以做主的。

“可以庇護,只是有的時候,有些事,可能陛下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葉檀輕聲地說道,看着這個所謂的千古一帝,有的時候也和普通人沒什麼分別。

“比如說呢?”舉例子是一種最好的辦法來說明問題的。

“比如說,等我走了之後,肯定會有人來指責太子對我的庇護,到時候陛下爲了安撫老臣之類的,肯定會讓太子受委屈的,這個雖然不是情願的,但是肯定會有,太子現在宛如初升之日,光芒萬丈卻又不懂得收斂,如果被人抓住了把柄,到時候肯定會不舒服,誰讓我弟弟不舒服,我就讓誰不舒服,這是我做人的原則。”葉檀臉上的表情一斂,嚴肅地看着李世民說道。

“爲了承乾,你也想要違背朕的意願是不是?”皇帝威嚴都是不能破壞的,所以葉檀的這句話一出來,李世民的臉色都變了,呵斥道。

“從法理上說,我應該效忠陛下,放開對承乾的溺愛,可是當初是我和承乾先認識的,如果陛下覺得我公私不分的話,那麼我就無話可說了。”葉檀依舊話語平淡,可是眼神卻犀利的很。

這種眼神李世民曾經見過,從當初自己被人欺負,自己的大哥李建成那裡看到過,這是一種幸福,而且是沒有名堂的幸福,他不知道爲什麼,這個時候竟然對李承乾有點嫉妒,有如此的一人庇護,人生有的時候就會完美。

“你小子,將這套茶具給我送一套去皇宮。”李世民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一甩手,就離開了隨園,上了馬車離開了這裡。

葉檀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面對一個千軍萬馬都趟過的帝王來說,這種壓力是存在的,所以,他只能裝作沒看見。

看着外面的月光升起,他忍不住嘆息道,“當個小人物,真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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