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柳晏驚訝的是,這個老和尚似乎對一切都瞭如指掌。他不僅知道天庭、瑤池、南海和岱宗四方之爭,還知道發生在柳晏身上的事。
“這是一場無休無止的爭鬥!”玄褘感慨道,“聽貧僧一句勸,遠遠地避開了吧!”
柳晏苦笑道:“我也厭惡爭鬥,但如今已避無可避。”
玄褘盯着柳晏看了片刻,道:“施主此言,自欺欺人。”
柳晏一愣,“大師何出此言?”
玄褘道:“當你尋回至親摯愛之人,本可以遠遁山林,但你卻不知足,貪婪名利,這才導如今的致避無可避。”
柳晏忙道:“大師謬矣!豈不聞大隱隱於市?”
玄褘笑道:“若果有歸隱之心,哪怕是身居廟堂也沒有什麼不可。然而,拷問自心,你果真是想歸隱嗎?如果貧僧所料不錯,你只是想歇一歇,同時等待着女皇的召喚。你的內心極度渴望着,突然有一天,女皇以禮賢下士的態度迎你回朝。那個所謂的天機,將是你重獲女皇信任和倚重的奇貨。此後,你可以建功立業,名垂千古。”
“閉嘴!”柳晏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趕忙藏在袖中。
玄褘並不理會他,繼續說道:“凡事皆有因果。正是因爲天庭的人斷定你是這樣的人,纔不惜綁架了你的至親之人相要挾。不是別人非要將你牽扯進紛爭之中,而是你的名利之心導致了這一切。”
“胡說八道!”柳晏怒道:“你所謂的因果,顛倒黑白,實則是誅心之舉。”
“誅心?”玄褘笑道:“也許你始終掛念着自己唯一的至親,但你所走的路,已經漸漸偏離了最初的目標。你所做的一切,更多的是爲了自己的私心和私慾。”
柳晏已經怒不可遏了,指着玄褘罵道:“老禿,休要枉言!爲了找到她,我幾乎踏遍了神州大地。即便如此,我也沒有想過放棄。後來,我棄武從文,謀取虛名,也只是爲了能讓她找到我……”
話未說完,他自己便心虛起來。從主動尋找到被動等待,從某種程度上講,就是一種放棄。老僧說的沒錯,自從他踏入神都後,尋找妹妹的事情逐漸邊緣化,逐漸變得不那麼迫切。他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建功立業’上。曾經有那麼幾段時間,他甚至忘記了這件事,尤其是遇到阿措的那段時間。
想到阿措,柳晏突然一陣心痛,踉蹌了幾下,跪坐在一個蒲團上。如今她生死不知,自己卻在秦鸞和上官蝶的糾纏下,差點亂了心性。在岱廟的時候,自己還一度懷疑阿措對他的情是出於感恩還是出於真心。
“阿彌陀佛!”玄褘習慣性地念了一聲佛號,柳晏的反應完全在他的預料之中,因爲他已經看穿了他的心。他示意小和尚跟着自己離開大殿,讓柳晏一個人呆着。
但他們剛剛走出殿外,就看見葉七娘和雷神從天而降。
“阿彌陀佛!”玄褘雙手合十,然後雙掌一分,竟憑空弄出了一個泛着金光的透明罩子將大殿罩了起來。
葉七娘和雷神對視一眼,眼神中盡是驚訝之色。
“怎麼會是他,他不是死了嗎?”雷神低聲道。
葉七娘沉默片刻,道:“很顯然,他活得好好的!”
“怎麼辦?”雷神似乎很忌憚,把聲音壓得更低了。
葉七娘道:“你先回去稟報帝君,我在這兒看着。”
雷神如蒙大赦,說了句:“你小心點!”就消失了。
葉七娘換上一副笑臉,呵呵說道:“大師,好久不見!”
玄褘道:“相見不如不見,貧僧勸你還是速速離去吧!”
葉七娘看了跪在大殿中的柳晏一眼,道:“大師這是又渡了一個迷途之人嗎?”
玄褘道:“你又何必明知故問?”
葉七娘道:“大師既然知道他是什麼人,還這麼護着他,莫非是要跟天庭爲敵嗎?”
玄褘道:“他只是一介凡人,你們無權殺他。反倒是你,奪魂害命,已然淪爲妖孽。貧僧就是讓你魂飛魄散,三界之內也沒人敢說什麼。”
葉七娘下意識地退後幾步,眼珠轉了轉,冷笑道:“你想殺我,我是逃不掉的。可若是三界得知大師還活在世上,不知又作何感想?”
玄褘道:“寰宇之內,有生就有死,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葉七娘呵呵一笑,“果然是大師,我說不過你。不過,你隱居於此,不就是爲了避免麻煩嗎?您確認要管這個閒事?”
玄褘轉過身去,道:“你走吧,我不想殺你。”
葉七娘收斂了笑容,迅速離開。這個老和尚口中既然說出了‘殺’字,這便是最後通牒了,她可不想白白丟了小命。
玄褘揮手撤掉那個罩子,進入大殿,來到柳晏的身後,說道:“你該走了!”
柳晏站起身來,眼睛仍盯着那尊巨大的佛像。這尊佛像乍一看和別的寺廟裡的沒什麼不同,但仔細觀察,就能發現這尊佛有眼無珠。
“普天之下,供奉有眼無珠佛的人只有一個!”柳晏轉過身盯着玄褘,“那個人就是曾去西天取經的玄奘法師。玄奘俗名陳褘,你恰恰又自稱玄褘,這難道是巧合嗎?”
玄褘道:“我是誰不重要,你該走了。”
柳晏問道:“我出去就是個死,大師難道不想救我嗎?”
玄褘沉默片刻,道:“我也該走了。”
說罷,他便轉身離開了大殿。
柳晏趕忙追了出去,卻已經找不到他的蹤影,就連那個小和尚也不見了。但那個金光閃閃的罩子又憑空出現,將去而復返的葉七娘阻擋在外面。
葉七娘打出一道劍氣,卻只在罩子上激起幾圈波紋。這個結果似乎也在她的預料之中,於是她停止了攻擊,對柳晏說道:“你還是自己走出來吧!”
柳晏看着這個罩子,笑道:“我爲什麼要自尋死路?”
葉七娘道:“這只是早晚的事!”
柳晏走到罩子的邊緣,問道:“我記得三界盟約規定,神靈是不能擅殺凡人的,你爲什麼敢這麼做?莫非天庭是要開戰了嗎?”
葉七娘道:“開戰倒不至於,只是拿你試試水而已。說起來,你跟各方都有些關係。如果你死了,各方都不敢擅動,那麼他們就得臣服於天庭。如果他們膽敢報復,那就是真的開戰了。而這個結果都是你導致的。”
柳晏笑道:“這個罪名我可承擔不起。”
葉七娘道:“你本是個無足輕重的凡夫俗子,卻機緣巧合站在了不合適的位置上。因爲你泄露的天機,才使得女皇開始進行戰爭準備。天庭不可能等着她做好完全的準備,所以不得不冒險跟各方攤牌。”
“天機?”柳晏冷笑道:“你所謂的天機,不過是些本應公之於天下的事實。”
葉七娘道:“你錯了!三界盟約規定,禁止手握大權的人間帝王知道三界的事,其初衷就是避免戰爭。”
“無稽之談!”柳晏並不接受這種說法。
葉七娘道:“人的慾望是無窮的!人間帝王站在權力的巔峰後,無不妄想長生不老。如果他們得知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仙,豈能無動於衷?當他們得知人間的力量或可跟仙界一戰的時候,他們會毫不猶豫地發動戰爭。那時,就是三界的浩劫。”
柳晏道:“這不過是臆測罷了!”
葉七娘道:“這可不是杞人憂天!上古時期,人們就是覬覦長生而不可得,悍然發動了戰爭。最終也導致了三界分治的混亂局面。”
“不是吧!”柳晏反駁道:“據我所知,上古仙族認爲人的存在是對他們的褻瀆,於是殺死人類之母,並試圖滅絕人類這才導致了這場戰爭。”
葉七娘不屑地笑道:“你又如何得知,傳說?”
柳晏不語,這確實只是傳說,而且有各種版本,有的還相互矛盾,但他寧願相信這些傳說。不過,現在爭論這場遠古戰爭沒有什麼意義,於是他說道:“不管當初是因爲什麼,那場戰爭之後,三界相互制衡。如今天庭想要一統三界,又豈能把罪責加在我身上?”
葉七娘道:“天庭從沒說過要一統三界,只是要重建三界秩序。雖然衝突不可避免,但也只是發生在仙界各勢力之間。而你卻把整個人間拖入了戰場。”
“哈哈哈……真是可笑!”柳晏故作輕鬆地踱着步子,“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就不信數千年來,沒有一個皇帝知道這件事。”
葉七娘道:“你說的沒錯,當今女皇不是第一個知道真相的皇帝。但以前的歷代帝王都在岱宗的控制之下,翻不起什麼大浪來。但當今女皇卻是個異類。”
柳晏的笑容僵在臉上,葉七娘所言並非危言聳聽,以女皇的性格,絕不會跟任何一方妥協。“看來,我不認罪也不行了!”
葉七娘道:“本來,還有挽救的機會,但是你卻搞砸了。”
柳晏終於知道葉七娘代表天庭招攬他的目的了,於是說道:“你們的做法我以前無法接受,現在也無法接受。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你們不是想要我的命嗎,拿去!”
說着,他毅然決然地走出了保護罩。
葉七娘說了這麼多,就是爲了逼柳晏自己走出來。但目的達到之後,她的眼中不禁流露出敬佩之色,一邊拔劍,一邊問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柳晏搖了搖頭,笑道:“我若讓你救活薛燕並保證她的安全,你能做到嗎?”
葉七娘也搖了搖頭,道:“我做不了主。”
柳晏閉上了眼睛,道:“那就動手吧!”
葉七娘提着劍退後了幾步,道:“我保證讓你沒有痛苦!”
“等等!”一個聲音突然從遠處傳來。
來者是雷神,他湊到葉七娘身邊耳語了幾句。
葉七娘無奈地搖了搖頭,道:“知道了,你回去覆命吧!”
雷神化作一道電光消失。
葉七娘收劍入鞘,衝柳晏笑了笑,說道:“帝君仁慈,決定放你一馬;而且薛燕也已經活過來了。你可以回去了。”她見柳晏面有疑色,又接着說道:“別問我爲什麼,我也不知道。後會有期!”說罷,她轉身離去。
柳晏伸了伸手,打算叫住她,卻又放棄了。他回頭看向身後的大殿和大殿裡的‘有眼無珠’佛,不知道這種結果是不是跟那個傳奇的和尚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