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玄微權衡再三,還是決定從實招來:“不敢欺瞞陛下,臣的那個園子中有一口靈脈仙井,故而園中楊、李、桃、石榴四株果木成精。只因臣曾幫助她們躲過一次風災,所以她們回報以華英仙釀。這仙釀確有養顏美容的功效,陛下要是需要……”
“哦?這世間果然有如此奇異之事,朕一定要親眼去看看。”女皇有些迫不及待了。
崔玄微有些擔心,據園中花精所說,只有有仙緣的人才能看見她們。女皇若是有仙緣,看見她們之後,以她的脾氣,必然會強行佔有這座園子。女皇若是沒有仙緣,肯定會以爲他說謊,自己也必將落個欺君之罪,或者更嚴重的罪名。
女皇見他猶豫,冷笑道:“愛卿不會是欺騙朕吧?”
崔玄微忙道:“老臣不敢。”
既然不是欺騙,那就是不捨得了。於是女皇大方地說道:“愛卿放心,此事若果然屬實,朕依舊會把這個園子交給你打理。”
事到如今,不答應也不行了,但也不能無條件答應。所以,崔玄微忙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園子本來就是陛下的。只是那張萎也無緣無故看中了那個園子,這其中的原因不言自明。以臣的愚見,這種機密之事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那些宵小之輩,徒生野心。”
女皇冷笑了一下,她豈能不知這個老狐狸的心思?
“還是等看過了園子再說吧!”她雖然肯定崔玄微不敢騙她,但這種奇異之事還是親眼見過了才能安下心來。
既然是一樁交易,總得讓人家看看貨吧!崔玄微忙道:“請容老臣先行回去準備接駕事宜。那些花精非俗世之物,不懂禮儀,臣擔心到時候衝撞了陛下。”
女皇笑道:“不用這麼麻煩,朕打算微服出行,不想弄得滿城皆知。至於接駕的事,你的高徒柳晏不是替你看管着園子嗎?你即刻修書一封,讓你的老僕送去就行。”
崔玄微這才注意到,女皇早就把筆墨紙硯準備好了。只見她一揮手,便有一個女官捧着一個漆盤款款而來。
“說起這柳晏,倒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女皇笑道:“朕一定會加以重用的。”
崔玄微明白,她這是提前交了一筆定金,於是忙道:“臣代柳晏謝過陛下。”
一陣清風拂過,御花園中草木輕搖。女皇看着這個滿載着青春記憶的御花園,不由得輕嘆一聲。常言道: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這崔老兒的話是真的嗎?如果是真的,爲什麼歷朝歷代從未出現過?她又看了看正在寫信的崔玄微,那張老臉確實有返老還童的跡象。
也許這就是天意。歷朝歷代不也沒出現過女人當皇帝嗎?但自己卻成功了。以前沒發生過的事,不代表它就不存在。
……
張義昌正在和兒子張萎喝酒,同時也等着宮裡的消息。當他得知女皇把崔玄微叫到了御花園密談,不由得惴惴不安起來。女皇的脾氣他是瞭解的,她雖然是個女人,卻比男人還要狠絕。她要殺誰,是從來不會給他機會辯解的。
“爹,萬一兒子那個夢是真的,那崔老兒的園子是個仙園,陛下說不定會感興趣的。崔老兒如果趁機以此討好陛下,我們所作的一切可都白費了。”張萎也憂心忡忡。
“你還不算蠢。”一個聲音突然憑空出現,隨之便有一陣風吹開窗戶,差點吹倒了張萎身後的屏風。
“誰?”張義昌四處張望,卻無法定位聲音的來源。
張萎扶着屏風,眼珠子轉了轉,問道:“尊駕莫非是出現我夢中的風神?”
“你可以叫我封夫人。”那個聲音說道:“本座剛從御花園來,正如你所料,崔玄微把那個園子獻給了皇帝。而且,崔玄微還想借機要剷除你們父子。”
張義昌大驚失色,不僅僅是因爲神靈降臨,更因爲自己面臨生死關頭。
張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張義昌,然後跪倒在地,“求夫人救命。”
那聲音道:“國有國法,天有天規,本座是風神,只負責興風,不能隨意干涉世俗事務況且那崔玄微是有仙緣的人,那女皇也是天命所歸。所以,要想活命,還得你們自己想辦法。”
張萎不禁有些惱火,但又不敢表現出來。一個從來都不信神的人,剛開始相信,卻又發現神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樣無所不能,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不過,張義昌倒是聽出了這話的含義,趕忙磕頭,說道:“請夫人指點。”
那聲音道:“那仙園之中有一個避風幡。你們要趕在女皇到達之前將那朱幡毀掉。然後我再興風毀掉那個園子。接下來會怎麼樣,不用我多說了吧?”
張義昌父子大喜,趕忙叩頭謝恩,但風已停,聲音已散,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那避風幡是法器,其實能隨意毀掉的嗎?”張義昌凝眉說道。
張萎擺了擺手,“那個朱幡,我有點印象。而且我聽玄天觀的道士說過,所謂法器只是對神鬼妖魔管用,對於我們這些凡人來說,都是些普通的東西。比如道士常用的黃紙,一個孩童便可將其撕得粉碎。”
“原來如此。”張義昌大喜,但隨後又泛起愁來:“那柳晏兇悍無比,經過上次的事後想必更加警惕。我們又不明目張膽到地派人進去,如何能闖得進去?”
一聽見柳晏的名字,張萎就恨得咬牙切齒。雖然他事後覺得柳晏未必敢殺自己,但自己卻被嚇得落荒而逃,這是從未有過的恥辱。
這時,門外有人來報:“老爺,少爺,宮裡剛剛傳出消息,陛下正準備微服出巡。”
“微服出巡?”張萎突然眼睛一亮,但隨即又黯淡下去,低頭沉思起來。
“快點想辦法,沒時間了。”張義昌催促道。
張萎擡起頭,眼睛裡閃着讓張義昌都爲之一驚的光芒,“爹,如今您大權在握,如果陛下不幸駕崩……”
“閉嘴!”張義昌喝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現在時機未到。”
張萎跟他講過那個“太子夢”,張義昌也心動。可是他很清楚,雖然自己位極人臣,但這一切都來源於女皇。說難聽點,他的身份和前朝一個掌權太監差不多。皇帝若不在,他手中的權力立刻就會隨風飄散。
“以後這種話不要輕易出口。”張義昌警告道:“事情要一步步來,我們現在的目標是崔玄微。只要崔玄微一死,朝中那些反對我們的人就會羣龍無首。然後我們就能將他們分化瓦解,收爲己用。下一步則是設法掌握軍權,只有如此才能萬無一失。”
張萎點點頭,朝中之事還是要聽父親的。
思慮片刻,他突然冷笑起來。
張義昌看見這個表情就知道自己的寶貝兒子有主意了。
……
崔玄微的書房裡存着很多道家典籍。柳晏現在對這些書很感興趣。他倒不是想成仙,而是想深入瞭解這個陌生而又神秘的領域。如果能找到讓他和阿措在一起的法子,此生也就沒有憾事了。
“公子,請出來一下!”崔忠實的聲音從偏院傳來。
柳晏來到東偏門,見崔忠實滿頭大汗,手裡還拿着一封信,忙問:“出什麼事了?”
崔忠實忙道:“老爺被抓起來了,然後又被帶進皇宮,最後又讓人交給我一封信,命我帶回來給您。”
柳晏趕忙拆開信查看,先是喜後是憂。喜的是崔玄微轉危爲安,憂的是這座園子要落入女皇手中了。若只是一個園子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阿措她們恐怕要淪爲女皇的奴隸了。她們也許無法再繼續修行,只能不斷地給女皇提供華英仙釀。
突然,柳晏的耳朵一動,腦袋立即偏向一個方向做側耳傾聽狀。那是箭矢破空的聲音。隨即,三支火箭出現在園子的上空,極速向高高豎起的朱幡飛了過去。
“糟了!”柳晏不由得暗叫一聲,如果朱幡被毀,將會來一個比皇帝更可怕的麻煩——風神。
他立即騰空而起,試圖攔住那三支火箭。可是,最終的結果是顧此失彼。三支火箭,他只抓到了兩支,另外一支不偏不倚地射中了朱幡。朱幡被火箭引燃,很快燒了個精光。
稍微猶豫了一下,柳晏立即跑進園子裡,對着阿措等四株花木喊道:“快醒醒,風神要來了。”
但是,沒有人迴應。
柳晏使勁搖晃着那株石榴樹,“阿措,快醒醒,告訴我該怎麼辦……”
起風了。風從東南而來,景安湖平靜的水面波瀾乍起。湖中的漁人被吹進水中,等他從水中冒出頭來,不由得大聲罵娘。
此時風已到達仙園,原本緊閉的大門也被吹開。園中草木隨風搖曳,花葉漫天飛舞。隨後便有枝葉被折斷,其中一個斷枝還劃破了柳晏的臉。
“咔嚓”一聲,門口的那棵大楊樹被攔腰折斷。柳晏知道,那是楊夫人。但他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緊接着,桃李兩棵樹被連根拔起。
“你這邪神!”柳晏罵了一句,踉踉蹌蹌地跑回失去屋頂的草堂,找到了掛在書房裡的長劍。他立刻拔出劍來,頂着強風衝了出去。
但是,人如何和風戰鬥呢?他只能胡亂劈砍着,希望能起一點作用。畢竟北邙山的道士賣給他這把劍的時候說過,這是一把辟邪仙劍。但現在看來,他被那個道士騙了。狂風依然在肆虐,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將柳晏抓了起來,然後狠狠地摔在草堂的土坯牆上。